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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终于要死了吗?!
符连升苍白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后腰上快要顶破皮肤那块畸形的骨头好像消失了,他终于能把腰伸直了。而臀部那个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的疮口似乎也随之消散。
现在这个时刻,应该是他从两月前摔倒后身体最为轻松的时候了。没有伤痛,没有绝望,就和千千万万普通的健康人一样。
在濒死前回顾人生,似乎是死神给予每个即将进入永恒睡眠的人的一个小小补偿。
符连升想想自己这一生,虽然就短短二十二年,但是他觉得应该全世界最大的苦楚他都经历过了吧。
打从他记事以来,他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妈妈,家里只有一个爱赌博,喝醉酒就打人的爸爸。也得亏他还有奶奶和叔叔,他们偶尔来救济一下他,不然他应该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爸爸打死了。不过那个时候被打死也好,这样的话后面的哪些伤痛他就应该不会感受到了吧!
他五岁的时候,在叔叔的帮助下,爸爸娶了后妈,带来了符志远,不,那时候他的那个所谓的弟弟还没改名,应该叫马志远。
后妈的到来对他爸的改变应该是最大的吧,而对于他来说就可有可无。
后母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并且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人,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他爸爸这么个乡下人当二婚对象,即使他爸那张脸确实很有欺骗性。不管原因是什么,她嫁给他爸后,用雷厉风行的态度逼着爸爸改掉了赌博。
他爸只要去赌博,她就敢去掀桌子,谁敢和他赌博,就准备好被泼尿的准备吧。他爸气急了去打她,她就拿着一把菜刀追着他爸满街跑,最后还逼着他跪下来认错。
家里没有了赌徒,又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后母和老爸这个正值壮年的劳动力,他家的状况也慢慢转好。
按理说,他的生活也会越过越好的。可是,那是后妈,不是亲妈。并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后妈看着他和他爸的眼神里面带着一股隐隐的恨意。
后母对于他永远是一张□□脸,并且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样,她不会阻止他爸喝酒,心情好的话她会稍微控制一下他喝多少。心情不好,她就随意老爸喝。而他爸喝醉酒要打人的话,她就会选择带着符志远进房间,留下弱小的他守着喝醉的老爸。
留下来的他自然又和五岁前一样被打得半死。他曾经向奶奶和叔叔求救,奶奶也和后妈沟通过。可是后母在奶奶面前应得好好的,可是回到家就用种刀一样的眼神冷冷看着他。
那天晚上,他爸在没有喝酒清醒的情况下狠狠揍了他一顿,没有理由。从那次以后,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他再也不敢跟奶奶说了,因为说来反而会被打得更惨。
其实有时候他也觉得他爸很可笑。对于符连升这个亲生儿子,他恨不得把揍死。而符志远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却千万般宠着。不知道的,可能都会认为他符连升才是后母带来的拖油瓶,而符志远才是他亲生的儿子。
在16岁的那个新年前,他去山上捡柴火的时候摔伤,摔到的是腰。他把嘴巴咬得满嘴血,硬撑着从山上下来,走到家里的时候他感觉整个腰都要断了。
他也不敢跟家里人说,不然又是一顿打,自己一个人默默在房间床上躺了三天。
三天里,除了刚开始后母想要他来洗衣服的叫过他一声,发现他真的受伤不能动弹后,皱着眉嘴里骂着“短命鬼”走了,后来再也没有人找过他。
也幸亏他当时因为正在长身体容易饿又担心被后妈嫌弃自己是饭桶有偷偷藏食物的习惯,再加上命硬,他在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腰还是好转了,至少在第三天上午的时候他还曾经慢慢扶着下了床。
可是就是因为他躺了三天,后妈觉得休息的时间太长了,一句“不会是在偷懒吧?!”激得他爸把他从床上拖下来,然后一脚踹向他的腰——
即使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他都依旧清晰记得当时那股将他的身体分成两半的伤痛,和那声从他的脊柱发出来的清脆的一声“咔嚓”声——这个声音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惊醒。
因为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慢慢变成了现在的这幅鬼样子——腰间慢慢长出了一根凸出的骨头,腰再也直不起来,身高也永远固定在了158。至于其他的偶尔发生的尿失禁,还有走起路和老太太一样颤颤巍巍无力的双腿,应该都只能算是后遗症吧。
16岁中考一结束,他背着两身破衣服,和临走前奶奶偷偷塞给他的50块钱,在后妈一家遮也遮不住的笑容下——是的,他终于接受那个家已经不是他的家的事实,跟着村里的一个老大哥去了双石市。
刚开始的几年,他真的相信只要他努力,他一定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到时候他就可以狠狠地拿钱摔他爸和后妈的脸。虽然因为身体不好只能做每个月工资只有一千多的简单工作,虽然每个月还要交给家里五百块“孝心钱”,虽然只能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但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上发展,他的存款也在逐渐从三位数变成四位数。
可是两个月前他在骑自行车去上班的时候摔了,摔倒的正好是腰。
送到医院后他住了好几天院,可是随着药单越来越长,费用越来越多,他的存款也在不断减少。身边都是些没钱的工友,老乡的话因为前几年处于逃避心理也和他们断了联系,没办法他只能打电话给家里求救。
其实他知道家里前两年因为高速路征地好像拿到了一笔巨款,家里的家境肯定是更加好了。但是那是后母家,不是他的家,不是困难到极致的话,他也不想向后母示弱开口借钱。而每个月给的那500块他是不得不交,不然他后妈可以做到一天24小时打电话骚扰他或者他身边的人。
他跟医院里的护士借了手机,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让他额头上不断往下掉冷汗,这是他离家六年后主动跟家里打的电话,往常都是家里打到房东家给他留下一句简单的两个字“寄钱”。
“喂!”电话那头传来陌生又熟悉的他爸的说话声,“你找谁?什么事?”
符连升咽了一下口水,顺便将汗涔涔的手在被单上擦了一把,“……我是连升,我生病了,现在在住院身上没钱了,想跟你要点钱。我会……”
后面一句“还你”都说出口,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他爸暴躁的声音,“没钱!你老子我都没跟你要钱养身体,你竟然跟你老子要钱。#¥%”后面就是一串各种难听的咒骂。
紧跟其后的就是挂掉电话的“嘟嘟声”。
符连升木着一张脸把手机还给护士,可能是他的脸色太难看,护士在拿到手机后不放心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符连升摇摇头,甚至还扯出了一个浅淡到风一吹就散的微笑。
在打电话之前,他就有过要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可是真的被拒绝的时候,他还是心寒得厉害。
他们怎么可能会没钱呢?在村里开小卖部开了快十年,前几年还建了新房,并且去年还拿到了高速路征地的赔偿款,怎么可能没钱呢?
即使现在想起来,符连升都能感觉到从胸腔里泛起来的寒气和绝望,那是他的爸爸呀,按理说应该是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啊,可是他从他那得到的只有拳打脚踢。
不过也好,他对他没有父子情,他终于可以说服自己放弃这段父子情。
因为没钱,他只能被迫出院。
出院后,他只能叫好心的工友每隔几天给他带几个白馒头,然后每天躺在床上养伤。
可是他这一次的命就没那么好了。
他臀部那个在出院的时候就有点感染的伤口又开始发炎,发炎引起的发烧让他整天昏昏沉沉。
可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没过几天他开始尿失禁,他只能腆着个脸叫工友帮忙买成人纸尿裤。
封闭的环境,不流通的空气,再加上他身体不便不好打扫卫生和清理自己,导致出租屋里弥漫着刺鼻的尿骚味和各种异味。因为这个,好心的工友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刚开始是隔一天,后来变成三天四天。
这样绝望无望并且没有任何羞耻心的生活过了一个多月后,符连升终于受不了了,他开始绝食自杀。
自己饿死自己的这种死法应该是最痛苦的吧,可是对于他这种行动不便并且身上有巨大疼痛的人来说反而是最简单的死法。
可就在现在他就要成功的时候,他反悔了!
为什么他要死?为什么是他要死?
他明明工作那么努力,即使是简单的给鞋子上胶水的活,他也做得那么仔细认真,可以做到从他手里经过的鞋子没有一双次品。不是说越努力越幸运吗?可是为什么他都那么努力了,老天依旧要让他遭遇现在这样的苦难。
他不服!他对贼老天不服!他不能死,他也不想死。他都还没有做到活得比后妈和符志远他们好,都还没有用钱狠狠打他们的脸,还没有让他们也尝一下绝望的滋味,他为什么要死?他要活,他要好好活着。
符连升的原先熄灭了光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他努力支撑起因为饥饿而软弱无力的身体,可是没用……
他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咕噜声,眼睛瞪得快要脱出眼眶,手伸得老长尽力去勾放在离他不远的馒头,还有一公分,就还剩一公分。他的手无力地掉在黑得看不出来原来颜色的地板上,眼角滑下一道水痕,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十天后,在距离双狮市千里之外的一栋小洋房里,符志远看着手机上那条标题为“双狮市一男子饿死在家中房东发现时尸体已生蛆”的新闻,恶心地撇撇嘴。
距离他几步远的张春莲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志远,你的护照呢?”
外面的小卖部里,符连升的爸爸符火生得意地和来买东西的村民说:“我们全家后天去法国旅游,所以我们店后天开始暂停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