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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底蓝红条纹的海警巡逻艇静静停在海边,岛上的人被一一接上船。
苏黎歌抱着孩子站在船下,看着装进裹尸袋的赵铭安和许荔香被抬上船去,期待已久的救赎忽然间显得毫无惊喜。
赵铭安和许荔香过去之后,她看到了沈执。
他肩背缠着布,身上很多处血污,头发凌乱地垂着,脸色仍旧苍白,神情虚弱,眼神却在看到苏黎歌时亮起。
“黎歌。”他叫了她一声,停了脚步想说话,身后的人却重重推了他一把。
“快点走,别拖拖拉拉的。”
沈执转头,冷冷地盯去。
他的手上有副锃亮的手铐。
秦扬风通知的是警方,可不是肖建良。
没有人会给他说话的机会。
沈执转回头,再度迈步。
“沈执,谢谢你救我。”苏黎歌在他越过自己身前时开了口,目光从他肩背的伤口掠过。
沈执笑起,苍白的脸上忽有些喜意。
“但我恨你。”她又淡淡地开口。
说完话,她退后一小步。
沈执脸上的喜意僵冷,目光死死盯着她,想看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但她低了头专注看怀里的孩子。他看不到她的表情,无从猜测她的想法。
背后的人又推了推他,他被迫朝前走去。
来岛时一共九个人,离岛时只剩下六人。
两人死亡,一人失踪。
失踪的是刘文修。
……
巡逻艇的会议舱室很宽敞,灯光亮得让人眼花。
苏黎歌盯着灯许久,她从没觉得人类的文明可以如此让人安心。
“把孩子交给我吧。”穿着警服的女海警温和开口。
苏黎歌回神。
她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小婴儿仍旧睡得香。她抱了他很久,除了中间他醒来,她喂了他一点水外,余下的时间他一直安睡,竟像不懂饥饿是何物似的。
她轻叹一声,缓缓伸出将孩子递过去。
没有名字也没有父母的孩子,从出生那天起,就失去了这世上最美好的守护。
女海警接过孩子,她怀里空去,心里生起莫大空虚与不舍,仿佛本属于她的孩子再次失去。
“我可以……再去看他吗?”苏黎歌问道。
“可以,他会在c舱05卧室里。”女海警笑着回答,一边抱着孩子转身离去。
“哇——”她才走出两步,一直安睡的孩子像忽然被惊醒似的,尖锐的哭起来。
苏黎歌的心跟着揪起。
女海警抱着孩子,拍着他的背哄着离去。
哭声渐远,却没有停止。
苏黎歌咬咬唇,不再想这个孩子。
“黎歌。”
身后又有人叫她。
她转身。
秦扬风和另一个男人站在她身后。他们本在低声交谈,听到这阵哭声,交谈被打断,他们走了过来。
“苏小姐,你好。我是叶景深。”秦扬风身边的男人自我介绍,并向她伸出手。
苏黎歌与他简单握了手。
“我知道你,你叫我黎歌吧。”她礼貌一笑,打量起叶景深来。
秦扬风的两个好友,一个是萧嘉树。萧嘉树曾经是她的顶头boss,又是她闺蜜的男人,四年前他们常混在一块,苏黎歌很熟。他的另一个好友,就是眼前的叶景深。
叶景深清俊英挺,笑得客气有礼,和秦扬风总让人如沐春风的笑不一样。
“黎歌。”叶景深点点头,“阿琳和宜舟都在a市等你。宜舟刚刚怀孕,嘉树要照顾她,所以不能前来,就由我代表他们来接你们回去。”
“叶……”
“叫我阿叶吧。”
“阿叶,你太客气了。”
听到两个好友的名字,苏黎歌脸上的笑更暖了。徐宜舟和顾琼琳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朋友,不管相隔的距离有多遥远,这感情永远也不会因为时间空间而疏离。
关于过去的回忆一点点涌来,她终于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要回去了。
十四天的荒岛生活,像一辈子那么长。
“舟舟怀孕了?怀多久了?”苏黎歌又问。
“一个半月左右吧。听嘉树说,她在看到你撰写的那篇巨华爆炸案的报道时晕倒,送医后才查出有孕。”叶景深很耐心地回答她。
苏黎歌又想起来之前手头的工作,不由自主望了眼秦扬风,秦扬风冲她挑挑眉,不予置评。
真是恍若隔世。
“怀孕了还来a市?萧老大也不拦着她?”苏黎歌瞪大眼,有些急。
秦扬风在她脸上终于又找到了昔年的目光。
“那也要他拦得住。”叶景深耸耸肩,“她没事,你放心。”
苏黎歌呼出口气,又问:“那顾女王呢?她不是出国拍戏了?”
提起顾琼琳,叶景深的笑就不自觉温柔起来。
“阿琳前两天赶回来的。她要不回来,拍戏也拍不安心。”叶景深温和回答着,看到她脸上的自责后又笑道,“托你的福,我和她可以偷个闲见面,我要谢谢你。”
知道他这番话是在安慰自己,苏黎歌便收起自责。
因为她的事让她们兴师动众全都跑来a市,在歉意之上,她更多的是感激。
“还有你的母亲……”叶景深说着望了眼秦扬风,“就是杜妈妈,她和笑雨也很好,我来之前她托我转达,她们没事,让你放心。”
“谢谢,谢谢你。”苏黎歌心情在这一刻彻底明朗。
压在胸口的阴霾,像大雨过后的乌云渐渐散去。
“好了,废话那么多。”秦扬风忍不住打断他们,“这些话等回岸上再说吧,我们很累,先休息去了。”
叶景深闻言了然笑笑,闪身退到一边,让出路来。
苏黎歌眉微皱。
我们?
这声“我们”让她心一颤。
“走吧,你快三天没睡了,去舱房里休息下。船到了我叫你。”秦扬风伸手去牵她的爪子。
苏黎歌把手一缩,避开了秦扬风的手掌。她朝叶景深感激地笑笑,快步朝门外走去。
秦扬风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追了过去。
……
海风呼呼吹着,荒岛渐行渐远,很快成了海平面上渺茫的点,最后消失在眼底。
苏黎歌站在船尾舺板上的栏杆前,远眺着茫茫海面。
“怎么不去睡会?”秦扬风走到她身后,双手穿过她的身侧握上栏杆,将她锁在胸前小小的空间里。
苏黎歌察觉到背上的温热,人一僵,思绪回笼。
“睡不着。”她淡道。
“黎歌,我有事想问你。”秦扬风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抗拒,心里一沉。
“什么事,说吧。”她没转身。
“关于……我们的孩子。”秦扬风开口。黑暗中她哀求沈执时说过的话还历历在耳,让他满心疑问。
胸前的人沉默了几秒,忽然用力推开他的手,从他胸前走出。
“秦扬风,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别和我提那个孩子。”苏黎歌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站着,声音与眼神都同时冷去。
秦扬风摇摇头,强硬道:“不行,我一定要弄明白这件事。你为什么要打掉我和你的孩子?”
苏黎歌骤然间蹙紧眉头,冷冷盯他。
“我?打?掉?孩子?”她反问他。
“你没有吗?”秦扬风握着栏杆的手一紧,“你连他的存在都不愿意告诉我,你真的那么恨我?”
那个孩子也是他心里的结。他怨了她四年,就因为当初她打掉了孩子不告而别。
时隔四年,他仍旧清楚记得那个雨夜,他从秦嫣手里接过她的住院记录,白纸黑字写着——苏黎歌自愿要求终止妊娠。
他恨极了她的绝情,就连这个孩子的存在都不愿意告诉他,除了苍白刺眼的记录和离婚协议,她没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可现在……
“秦扬风,你记忆出问题了吗?”苏黎歌声调扬起,风将她的发吹得凌乱,发丝不断拂过她渐渐冰冷的脸。
秦扬风沉默着,等着她的答案。
“你一字未留就消声匿迹,我只收到你递来的离婚协议书。我想向你解释那些……那些莫名其妙的误会,可是你没给过我机会。你说我不告而别?你的消失又何尝给我留过一丝余地?”苏黎歌眯了眼,强烈的光线让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然后呢?”秦扬风突然间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信息传递似乎出了问题。
“然后?我满世界地找你,去你可能去的所有地方,可我找不到你。”苏黎歌笑了。
她找不到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然后晕倒,被人送进医院。
医生说她怀孕八周。
“我在医院里不断地尝试联系你,可你在哪里?你说啊,你在哪里?医生跟我说,我先兆流产,可能保不住这个孩子,那个时候,你在哪里?”苏黎歌笑着,眼中忽然流出泪。
“我……”秦扬风失语。那个时候,他躲在异域的海岛里,逃避她背叛带来的痛苦,他屏掉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想和她彻底划清界限。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承受着的所有压力与痛苦。
“我找不到你,只能拜托秦嫣转告你这个消息。我以为你就算再恨我,至少你会顾念这一丝血脉情分,最起码能来看看他。可是我等到的只是你的支票。你说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他是我苏黎歌的!”苏黎歌说着伸出手,攥紧他的衣领,又恨又怒地晃着秦扬风,“是啊,他就是我苏黎歌一个人的孩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愿意用尽所有力量去保护他,可我保不住。他被你抛弃,还有一个没用的母亲,我想他也不愿意留下。”
她从来都没想过抛弃孩子。
卧床、吃药、挂水,她在医院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阻止不了他的离开。
“支票?什么支票?黎歌,我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你怀孕,也没给过你支票,更不可能叫你……叫你抛弃孩子。”秦扬风猛烈摇头,他想抱她,可她不断挥开他的手,他便只能紧紧握握住她的拳头。
“你不知道?你没做过?那我抽屉里那张五十万的支票,是鬼写的?”苏黎歌苦苦望着他。
“五十万?”秦扬风垂了垂眼,用尽全力回忆着过去,“我没有给过你……不对!五十万支票?我想起来了,那张支票是要给你家人的。”
“你说什么?”苏黎歌手一滞,仰头看他。
“我们吵架,我气你‘背叛’,所以离开。后来秦嫣来找我,说是你家人闹到你那里,想要钱,所以我开了张支票,写你的名字,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给他们这笔钱。支票我交给秦嫣……”秦扬风说着眉心猛地蹙起,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支票是我给秦嫣的,你打胎的消息也是她告诉的,我赶到医院时,是她把你的住院记录交给我,那上面写着你自愿终止妊娠……”
苏黎歌松了手,冷静下来。
“我从来没同意过终止妊娠。孩子留不住,是因为我身体的关系而自然流产……”
“秦嫣……”秦扬风念出这个名字,抓着栏杆的手指曲起,指甲抠着铁栏杆,发出让人咬牙切齿的磨擦声。
秦嫣!
他瞬间想通了一切。
当时医院负责苏黎歌的主治医生是秦嫣的同学,那份记录是伪造的。
他眼已冻结,身上传出滔天的愤怒和悔恨。
因为这个骗局,她承受了这四年里无数的悲伤,一桩桩一件件,足以将他们的感情摧毁成渣。而他竟然蠢到宁愿相信谎言也不愿意相信她,不愿意去找她。
他真的是个混蛋。
海面上传来“哗哗”作响的浪涛声,就像他心里刮起的巨浪。
苏黎歌的愤怒和痛苦却好像被暖阳照过的冰层,一点点地解冻。
她沉默了半分钟,眼神已经平静。
“你说你没有抛弃过这个孩子,对吗?”
“没有,从来没有。黎歌,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秦扬风眼眶泛起红丝,声音颤抖着。
苏黎歌摇摇头,阻止他的忏悔:“谢谢你告诉我,我相信你。”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目光却望向天空,喃喃着开口:“听到了吗?你的父亲没有抛弃过你,我们都没扔下你,你是被我们爱着的孩子。”
最后的心结被打开,关于过去,她心里从来都没有恨。
她在乎的,只有对那个孩子的亏欠。
“黎歌……”秦扬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直直地倒下,他吓得伸手将她接进怀里。
“我好累,让我睡会。”苏黎歌闭眼,睡去。
……
苏黎歌这一觉黑甜。
四年了,她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
直到一声嘹亮的汽笛声将她唤醒,船已经开始靠岸。
她迷迷糊糊睁眼,船舱的小窗外天色已暮,她看到久违的码头、轮船,灯光璀璨,高楼如林。
她回来了。
“醒了?喝点水吧。”秦扬风正坐在床头守着她,见她醒来,递给她一杯水。
苏黎歌接下杯子,喝了一小口润润嗓后忽然觉得自己渴得发慌,她便仰头猛灌。
“你慢点喝。”秦扬风见状忙道。
她喝得急,唇角有水溢出,他无奈地伸手去拭。
在他指腹触到她唇角时,苏黎歌触电般将头偏开。
秦扬风的手落空。
“谢谢。”她停止喝水,道谢,以手背擦去了唇边的水痕。
生疏的态度让他的心揪起。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苏黎歌对他的态度比起在岛上时要疏远许多,就像是回到了他们去岛上之前。
“黎歌,不要和我道谢。”他将她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
苏黎歌没回答他,而是扯开话题:“我们马上到了吧。”
“是啊,准备下船了。”他点头答道。
“太棒了,终于可以回家。”她眼中露出些许兴奋。
秦扬风却毫无喜意。
船靠岸,意味着分别。
“黎歌。”他轻声唤道,“我们分居四年了。”
听到“分居”一词,苏黎歌望着窗外的目光转到了他身上。
“分居太久不好,你什么时候搬回家?”他小心翼翼开口,眼底柔情似水。
苏黎歌呆了呆。
“如果你不想回s城,还想呆在这里,那我们就住在a市。哪个地段的房子方便你上班呢?我们再买一套。对了,还要是学区房,笑雨马上要读小学了吧。她叫杜笑雨对吗?”他轻轻说着,期待地望她。
她蜷起了腿,将眼转开。
“秦扬风,在岛上这几天,谢谢你的照顾和帮助。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撑完这段日子。”她咬咬唇,开口,“我也很抱歉,因为我的关系,把你给拖下水,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害你受累受苦。”
秦扬风认真看她,目光浮出痛色。
她心太软,不擅拒绝,每次拒绝都会拐弯抹角地说话。
“我不想离婚,也不会和你离婚。黎歌,你该回家了。”他打断她的话。
苏黎歌呼吸一窒。
她沉默良久方开口。
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对不起,我不想当秦太太,不想回到过去的生活里。我们的世界不一样,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回归现实世界,他们也要各归其路。
本是殊途,如何同行?
“改天找个时间,把进岛之前没完成的事给了结一下吧。”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再道。
进岛之前,他们正在商量把离婚的最后一道手续办完。
秦扬风石化般看着床,脸上表情看不清晰。
“叩叩”有人敲了两声门。
“船靠岸了,你们出来准备上岸吧!”外面的人并没打算进来,只站在门口叫了两声便离开。
苏黎歌的心涩涩疼起,可她真的不想回头。
“出去吧,该上岸了。”她抛下一句话,从床上跳下朝门外走去。
她不敢再看他,怕再多看一眼,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回到过去里,再也出不来。
秦扬风没动。
低垂的眸眼中,温热的泪水溢出,滑过脸颊。
她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