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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好大一片。我颤抖地伸出手抚摸着奄奄一息的她:“珠儿……”我轻唤一声。
她蓦然睁大双目,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我,张着唇想说话,“你……你……”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字,我知道她已经体力耗尽,是用最后一丝气力硬撑着自己的神智。我也知道她想说什么,我用力点头,轻附在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着:“珠儿,你听清楚,我就是潘玉,我没有死,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的目光愈发光彩,死灰般的脸上渐露笑容,用力撑起身子,只对我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得知我的身份后,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她竟然对我说对不起。我知道她怕我怪她做了祈佑的女人,可我怎么会怪她呢?我怎么会……
“好一个主仆情深。”静夫人不屑地轻哼,优雅地拿起桌案上的茶水轻抿一小口。
“把这个奴才拖开,继续打。”说话的是一脸淡漠的妍贵人。
我一听到她的话,立刻跪到地上猛磕头求她们能放过云珠,“求求各位娘娘不要再折磨我的主子了,她已经快不行了,求你们让她安乐地去吧……求你们了!”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们面前为她求情?”邓夫人从椅子上起身,怒斥我一声,并没有因我的恳求而动容。
我猛然怔住,木然地听着她们口中无情的话语,以及那无情漠然的目光,也许现在的情形只有“世态炎凉”四个字可以形容。如今的云珠已经伤成这样,她们还不肯放过她吗?
“统摄六宫是本宫的职责,决不能允许逆臣之女蒙骗皇上,祸乱后宫。况且,本宫执掌金印紫绶,掌握这三千佳丽的生杀大权。她既然做错了事,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一直沉默的杜莞终于开口说话了,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义正词严。
我冷笑,她们会这样对待云珠,还不是怕皇上对她的宠爱日复一日影响到她们的地位,欲除之而后快。说白了,都是为了私心。她们有哪一位是真心为这个皇室操心,为祈佑着想?我的目光静静地扫过杜莞、温静若、邓夫人、陆昭仪,今天所发生之事,我会一生铭记。
那一日,骄阳妩媚多姿,枫叶四散飘零,心飞逐鸟灭,在侍卫将我拖出去之后,云珠只挨了两板子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的眼泪始终徘徊在眼眶内,倔犟地不肯流下,怔忪地望着四位娘娘傲然地离去,口中还念叨着。
“真没想到,才挨三十几板就死了。”
“死了活该,逆臣之女还想一朝得宠,贵宠六宫。”
“还亏了静夫人提早揭发这小贱人的真实身份。”
……
我将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牙齿用力咬着下唇,有血腥之味传入口中,待所有人都离去,我终于落下了眼泪。空寂的正阁,云珠静静地趴在冰冷的地面。我跪在她面前看着她带着甜美笑容的脸,仿若睡着了般,真的很安详。望着她我也勾起淡淡的笑容。
“如果我说,那封匿名信并不是王爷送给静夫人的,你会信吗?”南月也在云珠面前跪了下来,语气很缥缈,很冷淡,但是话语却是如此认真严肃。“王爷没有理由这么做……”
“够了,人都已经死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无力地回了她一句,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想这么复杂的宫廷斗争,我只想好好陪云珠静一会儿。
“你以为我愿意说?王爷因为你差点就放弃了一切,你却这样误会他。”她激动地扯过我的衣襟,激动地朝我吼着,目光夹杂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轻笑伴随着轻哼出口,“可他确实出卖了我,把我对他的信任践踏在地,不是吗?”
她无力地松开手,莫名地哭出了声,最后飞奔出去,我也没有多想她的异样,只是一直陪在云珠身边,也不知待了多久,几个奴才拿着一个麻布袋进来将云珠装了进去。这是规矩,所有因罪而死的宫女或妃嫔都会被送出皇宫火化,最后将骨灰撒入西郊的荒蓝湖,绝对不会给她们留全尸,这就是所谓的规矩。
眼睁睁地望着他们扛着云珠步出正阁,再步出翩舞阁,我没有疯狂地拉住他们,没有追出去送她,只是望着他们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我的面前。我从怀中取出我的锦帕,轻轻擦着地上的血迹,深深浅浅地将整个锦帕染了好大一片,然后将其紧紧握在手中,这是珠儿的血,是我妹妹的血。
第 七 章
祸起由萧墙
晚秋煞微雨,洒冷宫,萧疏凄然。
惹残烟,蝉吟蛩响,相应喧喧。
我掌着随风飘摇而四摆的灯笼走进这座幽怆的“碧迟宫”,幽禁先帝皇后杜芷希的地方。
推开半掩着的朱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响,寒意袭身。我借着微弱的灯光观望漆黑的内殿,里边摆放得很简单,一张圆木小正桌。几方椅子正歪歪斜斜地摆放着,正前方是寝榻,一褥单薄的棉被凌乱地皱成一团,几缕轻曼纱帐随风飞舞。这就是冷宫吗?当年权倾朝野的杜皇后竟沦落到如此地步,那么曾经机关算尽,费尽心机得来的又是什么?浮华名利终究是一场空。
“你来这儿做什么?”幽怨凄然之声突然由我身后传来,毫无预警地吓了我一跳,手中的灯笼随之由手中滑落,冷汗由背脊渗出。一抹幽魂般的白影飘至我面前,用凌厉的目光狠狠地盯着我。我用力平复心中的恐慌,轻唤一声“皇后娘娘……”
她一听我的话立刻戒备起来,但神色却多了几分茫然之态。我立刻将手中的食盒摆放至早已沉积灰尘的桌上,再拾起掉落在地的灯笼,“是皇上派我来看您的。”
“皇上……不要……我不要见他。”她的脸色惊骇大变,挥舞着双手,仿佛见到比鬼神还可怕的东西。我连连暗惊,是什么令如此坚定冷静的她这么惊慌?
“娘娘,不是先帝,是您的儿子祈佑,他现在已是当今的皇上。”我抓住她的双手,想让她冷静下来。
她一听我的话果真渐渐平复了激动,怔然地凝视我,眼眶内闪着晶莹的泪光:“佑儿,当皇帝了?”
我颔首而回望,再扶着她坐上床榻。她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冰凉之感如刀割蔓延我的手心。再见她傻傻地笑出了声:“那么佑儿一定承受了人所不能承受之痛,他该有多么孤单啊!”说罢,眼泪顷刻洒出,“真的是佑儿让你来看我的?”
虽不忍心欺骗如此狼狈的她,但是为了从她口中得知真相,我只能瞒着她,或者给她一个期望也好,即使她从未将祈佑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是的,娘娘。”
自讽地一笑,悄然松开我的手,“他还记得我这个母后……这样狠心对他的母后?”
此刻她谈起祈佑,态度与数年前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是什么原因促使她这样?“娘娘,皇上要我来问您一个问题,一个藏在心中二十五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我知道他想问我什么。”她了然地轻笑点头,伴随着止不住的泪格外凄凉,“他想知道为何我的眼中只有皓儿,把全部的疼爱都给了皓儿,却吝啬着不肯分一点点给他。是我的错,我根本不配做他的娘亲呀。”
“现在您的儿子已是一国之君,您再也不用有所顾忌,能如实相告吗?”我隐约感觉,她也有着不可告人的苦衷。
她低垂双眸,望着自己的双手沉默许久都未说话,当我以为她不愿意相告想继续追问之时,她开口了。
“不是我不肯给他疼爱,而是不敢给。”她止住了泪水,迷茫地盯着门外的皓月凄婉一叹,仿佛叹尽了世间悲哀,“有时候,权力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呢,我正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直到戌时,我才由碧迟宫离开,月洗高梧,凄咽悲沉,竹槛透寒。蕙畹声摇,苔径纷铺,飘然尘冷。脚下踩着“沙沙”响的落叶,在这幽静的翩舞阁内徘徊良久,此时早已人去楼空,珠儿你在黄泉路上走得可安好?姐姐为你报仇可好?让那些曾经害你的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可好?
狠狠地折下一枝残柳,再将其折成两段,最后掷在地上。正如南月所言,祈星没有理由送匿名信,他不会不知道云珠对祈佑的忠诚,就算杀了云珠她也会紧咬双唇不吐露一个字。根本不可能利用她来扳倒祈佑,那么信到底是谁写的?难道是祈佑!
方才杜皇后的话又隐隐传入耳中。
“二十五年前,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谋害即将临盆的袁夫人。我怕,怕她生下皇子后会夺去我的后位,夺走皓儿的太子之位。当下我就派了一个宫女朝她的茶水中下了红花,只想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流产,却没想到加速了她的生产之期。奴才们都以为她要生了,就请来产婆为她接生,袁夫人太爱腹中之子,拼尽了全力将孩子产出,最后体力殆尽而去。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难产而死,却不知是因我那一剂红花。
“自那日起,我就陷入了内疚自责中,我不该一时鬼迷了心窍去害她,因此种下祸根。后来皇上竟起疑调查起此事,我恐惧之下将那名下药的宫女杀死,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但我发现皇上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目光里甚至有些厌恶,那一刻我就知道,皇上知道了一切,只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将我治罪。
“为了自保,我在朝廷里扩充势力,勾结党羽,只想让皓儿稳坐太子之位,将来登基为帝,就可以保护我这个母后。如若他不能顺利登基,那么我与皓儿将万劫不复,这个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为了不想佑儿牵涉进这场恩怨,我尽量疏远他,只为让皇上将来对他手下留情。
“天下,有哪个娘亲不疼自己的骨肉,每对他冷漠一分,我的心如同刀绞。多少次我偷偷前往未泉殿瞧他,多少次差点控制不住想将他搂入怀中,多少次我想告诉他,其实母后是疼爱他的……可是我不能,我已将一个儿子推往风尖浪口,绝不能再将另一个儿子推向悬崖。
“为了与皇上斗,我已心力交瘁,最后还是输了。不是输在皇上手中,而是输在我一直欲保护的儿子手中。皇上他真的很可怕呢。”
听完皇后的话,我已猜到,祈佑弑父只有一个原因,他发现了先帝的阴谋。那么先帝的阴谋又是什么?莫非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祈佑铲除东宫的势力?
“那么佑儿一定承受了人所不能承受之痛,他该有多么孤单啊!”
我明白皇后这句话的意思,祈佑承受的痛是,亲手将自己的母后送入冷宫,亲手将自己的哥哥推上绝路,亲手将自己的父皇毒害。这份痛,即使是我都无法承担。从小就渴望母后的疼爱,却始终无法得到,父皇给了他一个期望,却亲手将这份期望扼杀,母亲的冷漠,父皇的利用,他是何其悲哀?!
静静地闭上双目,回想着云珠始终不悔的目光,也令我顷刻间恍然大悟。那封匿名信很有可能是云珠亲手送出去的,主使者就是与她密谈许久的韩太后。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深爱着祈佑,她的那份只懂付出不求回报的爱。我自叹不如,真的自叹不如。
“明日会有人将翩舞阁的奴才遣散至各宫,你打算何去何从?”韩冥无声无息地走到我身边,他眸光复杂,含着一丝诚挚。此时再望着他,先前的尴尬已一扫而空,平静地面对他,露出丝丝笑容,“你觉得我该何去何从?”
“我旧话重提,若是想离开这深宫大院,我去向皇上要了你。”口气虽冷,却多了几份轻柔。
我依旧摇头,“皇上已经认定我为祈星的人,不可能放我,除非……我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若是这样,我更加不可能离开此处。自踏进这红墙高瓦中,就注定了我将一生陷入这无休止的宫闱之争,再无法抽身而去。”
“那你甘愿在此受苦?”他沉默半晌,倏然出声,提高了几分音量,多了几分担忧。
“再苦,再累,再痛我都坚强地走过来了,你认为还有什么能阻止我?”笑容却在此时越发夺目,望着他的目光却多了一丝迷离。“如今这个世上,我已无一人可信。”祈星的背叛已彻底让我心灰意冷。
“让我在你身边守护你好吗?”这句话,他似乎压抑太久,竟连声音都有一丝颤抖。我摇头拒绝,我不能再拖任何人下水,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独立完成。
他怆然而笑,包含着太多情绪,“谁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一个人,若你想守护的是祈佑,那么你,就由我韩冥来守护。”不容拒绝的坚定,让我愣住,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韩冥!”贯彻整个庭院的尖锐声响划破寂静,我与他一齐侧目凝望。灵月公主已疾步朝我们而来,脸上的悲伤却多过愤怒。我哀哀一叹,麻烦似乎永远跟随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