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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到消息的速度倒是够快。”书房之中,皇上瞥了一眼进来的宁王,眼中的不满一闪而逝,摆手对跪下行礼的宁王道:“免礼,坐。”
对于他的态度,宁王不以为意,只掩唇装模作样地咳嗽着谢恩,然后施施然坐下看向了跪在当场的尚书令隋墨,还有一旁京兆府尹吴宇澈,最后才开口道:“隋侍郎的事情,还请隋大人节哀顺变。”
隋墨抬头看了一眼宁王,心中猛然一紧,暗自猜测着这话究竟只是客套,还是别有意味。
若不是宁王把这个案子一拖再拖,又如何会牵连上隋家?要是萧家被判定了虚报战功,快速解决了这个逃兵的案子,他们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攀咬上隋崛,他的二弟,一母同胞的二弟。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在宁王的算计之中的?
隋墨袖下的手微微颤抖了下,连忙低头沉声道:“谢宁王殿下关心,老臣无事。”他说着又朝着皇上叩首,接着宁王来之前的话往下说:“陛下,还请还我二弟一个清白。萧家六年前在南岭做下那般胆大妄为的事情,萧黎身亡,他们才是最有可能对徐大将军下毒的人。二弟不过是适逢其会,当时也在南岭而已。他如今已经惨死,若是再被污了名声,难免让亡者难以安宁啊!”
这话字字泣血,听得一旁吴宇澈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形。
皇上低头看下去,见隋墨一脸沉痛,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昨夜睡着北陵国敬献的美人宫中,加之今日无早朝,夜里就荒唐了些。谁知道,一觉醒来,竟然出了这般大事!倒是扰了他难得的安眠!
想到此处,皇上忍不住瞥了宁王一眼,想法倒是与隋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暗暗责怪宁王办事不利。原本不过是一桩逃兵的案子,如今牵扯了萧家不说,还把隋家也给带了进来,更是直指当年徐泽渊病重将死之事乃是中毒。他看了一眼吴宇澈,见这京兆府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低头不言的样子,不由怒火中烧。京兆府也是不会办案,为何就一口咬定隋崛是自杀呢?
这样的案子,若是拖个三五日好好调查一番再下结论,届时只怕不等隋墨前来喊冤。徐泽渊中毒一案也该有定论了吧?若当年真是隋崛在南岭对徐泽渊下毒,到时候不用他这个皇帝出面,徐家就会让隋家上下吃不了兜着走。如今反而打官司打到了他这里,真是觉得他日子过得清闲不成?
他想着扫了一眼宁王,见他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由沉声开口道:“临州逃兵一案,一直是由宸钺负责,如今既然隋崛之死牵扯到了其中……宸钺,你如何看?”
宁王早就做了准备,此时闻言抬头,见隋墨和吴宇澈两人都看向自己,也不过是正了正神色,缓声道:“儿臣在家中只听闻隋侍郎留下遗书,承认了当初毒害徐大将军之事,服毒自尽,就匆匆入宫。只那遗书,儿臣略微看过,直觉文采斐然,动情之处难免让闻者心中恻然。”他说着唇角勾了勾,略微一顿,看向吴宇澈,沉声道:“除此之外余下各项事情还未分明,既然父皇问起,那如今当父皇的面,儿臣倒是有几句话需问询吴府尹。”
说到这里,他愣怔了一刹那,隐约有些明白之前为何觉得明华的反应有些异样了。
无暇仔细回想这些,宁王只略微一顿就看向了对面的吴宇澈,神色认真沉声问道:“据我手下与京兆府人员同去隋府的手下所报,隋崛死于毒、药,浑身无一丝伤痕,可是如此?”
吴宇澈点头,把验尸的结果说的更加清楚一些。毕竟此桩命案涉及颇广,隋崛又在遗书之中自认了是当初毒害徐泽渊大将军的凶手,他料定会被招进宫中被详细盘问,自然不敢怠慢。仵作所写验尸的尸格他全然记下,此时与宁王一问一答,不见任何滞涩、迟疑之意。
隋墨脸色这才略微好看些,知道吴宇澈确实用心,虽然心系弟弟之死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在旁听着,想从这一问一答之中找出一些端倪来。
倒是上首的皇上,与宁王多年未见,又从来没有主动关注过他,此时见他出口的每一个问题都点在关键之处,难免有些惊讶。
宁王却全然没有在意各人反应,只依着心中思量继续往下问话。
“遗书字迹也已经对照,与平日语气和字迹并没有不同,由此种种证据,这才得出了隋崛可能自尽身亡的结论。”虽然重复一遍,并没有觉得京兆府有任何的疏漏,吴宇澈的话还是多了一分回转的余地,并没有一口咬定隋崛一定是自尽身亡的。
“宸钺,你问了这许多,可有什么看法?”皇上见宁王低头沉吟,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这才出声。宁王闻言微微直身对着上首拱手,“儿臣有几件事情不明。”
他认真道:“儿臣在北疆时有危险,重伤之际也曾经写过遗书,许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原因,字迹和语气都会与平时不同。自尽毕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儿臣觉得隋崛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保持平常心,如同往常一样写下遗书才是。”
隋墨闻言心中一喜,立刻大声道:“正是如此,一个将死之人,又如何会心平气和。”
吴宇澈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道:“也许是因为他下定了决心,慷慨赴死,毕竟他遗书中所说,愿意一人承认下毒害徐大将军的罪责。为了不祸及家人,他心中定然是平静的。”
“若是慷慨赴死,文字定然比平时要激昂才是。激动之余,笔迹定然会带出兴奋、狂热之轻,遣词用句也不会特意留心,写出那般文采斐然的遗书。”宁王淡淡道,回头看了一眼吴宇澈,淡淡道:“更何况,吴大人难道真以为徐大将军被毒害险些身死在南岭的事情,是隋崛自尽就能够解决的吗?”
“自然不能……”吴宇澈说到这里一顿,一旁隋墨用力摇头,沉声道:“舍弟虽然蠢笨,可是毕竟也是朝廷官员,如何不懂得这些常理。他怎么可能会天真的以为自尽身亡就能够帮助隋家摆脱困境?皇上!”
隋墨起身跪下,用力对着上面皇上叩首:“此遗书定然是旁人伪造的,所为的就是把徐大将军被毒害一事全部推卸到隋家身上,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倒是没有想到宁王三言两语就找出了隋崛自尽案的一个漏洞,这不算是多么高深的漏洞,只一时之间在场人中、负责查案的官员,却是无一留意到这点的。宁王若非比他印象中的还要聪慧、敏锐一些的话,那就是对于此案早有准备……
他眼睛猛然眯缝了一下,一边思虑一边缓缓开口:“隋墨,你当知道只这些论证,并不能完全推翻京兆府的结论,毕竟,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他是被谋杀的。宁王的话,也只能说明遗书存在疑虑……”他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宁王,意外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笑意。
一瞬间,皇上竟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这个儿子……这个他向来不重视也不喜欢的儿子,究竟还有什么发现?
“宸钺!”他沉声道:“你可还有疑虑?”
宁王抿唇笑了下,“回父皇,儿臣确实还有疑惑。”
他说着转头看向了吴宇澈,“本王再问吴大人一句,隋崛是服毒自尽,那京兆府的人可有寻到存放毒、药的物品,上面应当还有残留的毒、药才是。还有,他若是直接服毒,指尖上也会有所残留。若是融化于茶水喝下去,则会留有一个有毒的杯子,这些东西,可有发现任意一向?”
这一次,不等吴宇澈回答,隋墨就立刻大声道:“并未有这些发现,舍弟房中没有任何毒物,或者是沾染了毒物的东西。”
“吴宇澈?”皇上缓缓开口,吴宇澈也跟着跪在了正中,紧张道:“并未发现宁王殿下所说东西,但是隋崛浑身上下并无一丝伤痕,屋中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根据隋家人的口供,他自进房之中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应当就是死在房中的……”
“以隋崛的身手来说,不可能毫无声息的就被人毒杀了。”宁王拿出白丝帕子轻轻擦了下手,抬头看向吴宇澈,露出一丝笑容:“吴大人是想这么说吗?”
吴宇澈只觉得这笑容让人心底发寒,然而仔细回想了下他说过的话,并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漏洞。他缓缓点了下头,道:“宁王殿下,下官确实是这样推测的。”
“而之前吴大人说过,隋崛的尸体在被发现的时候,是躺在床上,且七窍出血,是吗?”宁王不疾不徐的语调让吴宇澈莫名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点头确认。宁王见状这才继续往下说下去:“本王虽然未曾见过隋崛的尸首,却因为负责临州逃兵一案的缘故,知道徐大将军所中之毒。”
宁王顿了一下,扭头看行了皇上,“之前儿臣有折子送上来,里面曾详细说过徐大将军所种毒、药的名字和药效,吴大人之前说隋崛所中之毒正是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隋墨和吴宇澈两人同时发出了惊呼,而宁王抿唇看向两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吴宇澈的身上,轻轻颔首,“是的,其中之一。经查,徐大将军当初身中两种毒、药,两种都是剧毒,不过药性相冲,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活了下来。”
宁王回头看向皇上,“儿臣所递上的折子中,有一段把这一点写得清清楚楚。而吴大人所言的七虫毒正是徐大将军所中的剧毒之一,折子中还提到过中了这种毒所有的症状。”
皇上顿了一下,示意一旁的郑海找出宁王的折子来。这样的举动让宁王唇角微微勾了下,眼中的嘲讽一闪而逝。
郑海很快就寻出了折子,翻到了描述毒、药那页送到了皇上跟前。皇上低头略微扫了两眼,然后眉头皱起,沉声道:“吴宇澈,你自己看!”
郑海连忙收起折子送到了吴宇澈的跟前,吴宇澈低声年道:“七虫毒毒性猛烈,中毒者一时三刻就会毒发身亡,然而整个过程痛苦无比,中毒者死前会感觉到窒息感,因此死者脖颈间都会留有因为痛苦而抓出来的血痕……”
宁王发出轻轻的笑声,“吴大人已经确定了隋崛是中七虫毒而死,也确定了隋崛浑身上下并无伤痕,是吗?”
“也许……也许……”吴宇澈紧张地擦了下汗,“也许他下定决心自杀,所以……”这完全说不通,所以只说到一半他就顿住,继而放下折子叩首道:“微臣办案不力,竟然没有留意到隋崛所中毒、药的毒性,继而判断失误,还请皇上责罚!”
为什么隋崛的脖颈上没有留有因为窒息而不受控制的抓伤血痕,因为有人控制住了他,让他不能痛苦挣扎。为什么房中没有一点毒、药的残留痕迹,因为凶手把东西收拾干净带走了。这么推论下去,遗书自然也是假的了。
皇上心情复杂地看着宁王,这一个他从来没有关注过的儿子,竟然如此的洞若观火,几句话就点明了隋崛之死的可疑之处。能够做到这些不奇怪,毕竟这些破绽并非多么难以寻找,只是在这样的压力下,他还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面看破一切……
“宸钺,”他舒缓了下语气,低声叫宁王的名字,“你辛苦了。”
“父皇吩咐的事情,怎么能说是辛苦呢。”宁王笑容满面迎上皇上的审视,双眼透彻明亮,不带一丝的阴霾,“能够为父皇分忧解难,是儿臣的福分。”他说着掩唇咳嗽了两声,这才补充了一句,“既然隋崛所中之毒确实是当初徐大将军中的毒之一,也就是说,杀死他的人用这样一份毒、药,十有八、九就是真正的那个给徐大将军下毒的人之一。”
“之一……”皇上缓缓开口,然后点头,“是了,若两种毒、药都是一个人下的,也未免太过于画蛇添足。不同的人,同时给徐泽渊下了毒,这才让他保住了一条性命……”
他露出疲惫之色,摆手道:“既然此案还有调查的余地,且与逃兵案牵连甚广,吴宇澈……”
“臣在……”吴宇澈颤声应下,膝行上前等候听令。
“此事一应证据、证词封存转交宁王,不得延误。”皇上说着看了一眼宁王,“朕知道你病着,然而此事关系重大,你又熟知各方面案情,交由你反而比交给不知道详情的京兆府要好上不少……”
这就为吴宇澈开脱了?
宁王微微扬眉,唇角带着笑容,低头认真听着。宫殿之中晦暗的光线下,没有人看清楚他眼底的嘲讽。
父皇啊父皇,你究竟是在庇护京兆府尹吴宇澈呢,还是我那位四皇兄呢?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觉得此案交到我的手中,我会让他全身而退吗?
皇上毕竟年纪大了,这些日子又各项事情繁杂,南方的水患,北方的旱情,虽然不算严重却还是在一点点的消耗着他的精力。更别提这个临州逃兵案牵连甚广,又是多年前的旧案,关乎边境,更是让他寝食难安。更别提,还有后宫的娇俏佳人让他分心了……
因此,这件事情辩了个清楚,扣了京兆府尹吴宇澈三个月的俸禄作为他办案不力的处罚之后,他就挥手让人都走了。
吴宇澈说是要封存档案好方便跟宁王派来的人交接,匆匆离去。满京城都知道宁王大病未愈,因此他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很快在前面看到了特意等他的隋墨。
“隋大人。”宁王打了个招呼,看着隋墨行礼这才又抬脚慢慢朝着前面走去,“边走边说吧。”
隋墨跟在他身侧,迟疑了片刻才低声开口:“六年前,隋崛去岭南是我一手安排的。”他看了一眼宁王,见他波澜不惊,不由怀疑是不是这些也是宁王早就已经查到的了。想到之前宁王的表现,他心中略微安定了下,接着道:“隋崛是我胞弟,自幼一起长大。只可惜,他不爱读书,又吃不了习武的苦。每日里面四处游荡,眠花宿柳。原本以为他成亲之后会好一些,四处打听之下这才给他寻了柳家三房的嫡女。”
婚后隋崛确实是老实了一段时日,只可惜好景不长,等到妻子有孕之后,他就又旧病复发,再一次放荡形骸。直到六年多钱在青楼打死了一个争风吃醋的富商,隋墨才警觉起来,认为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因此,他拿钱用权摆平了富商的家人,然后托了人把隋崛送去了南岭。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记忆中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胆大包天起来,又或者是被其他人蛊惑的,竟然敢趁着那个时候对徐泽渊这个当朝一品大将下毒。
宁王神色平静听着隋墨说话,明白隋墨心中未尝没有觉得弟弟的选择不错,只不过做事不够狠辣,让徐泽渊逃过一劫的想法。若是这件事成了,也许南岭的权利分化就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成王败寇,这才是隋墨信奉的教条。
等到隋墨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两个人的影子,目光深邃缓缓开口。
“隋大人可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几乎等于是承认了隋崛毒害苏大将军的事情。若是吴宇澈在此的话……”
“宁王殿下是明白人,应当知道,只是毒害未遂,而且还很可能是受人鼓动。更何况,如今他被人谋害,也算是偿命了。”隋墨露出了一丝笑容,“依下官愚见,宁王殿下应当是尽忠职守之人,一如殿下在北疆驻守六年,不曾让北陵军队踏入我朝半步一样。如今,殿下也当不会只调查表面,就把这个案子给糊弄过去吧?”
“殿下胸怀大志,”隋墨快步上前两步,拦在了宁王身前拱手行礼,“若是想要把当年的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殿下需要助力。殿下远离京城多年,臣愿尽犬马之劳,助殿下做事。”
隋墨……
宁王微微扬眉,看着眼前的人,不由露出玩味的神色。
隋墨此人,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