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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了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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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 徐翘不堪为首的小学时代, 还有什么人或事是值得她记住的,大概就是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 她幸运地拥有过一个朋友。

    那个男孩子高她两届, 是学校里的大队纪律委员, 虽然跟她一样, 家境在圈子里不算出挑,但因为成绩拔尖,性格温和又乐于助人, 长得也特别周正干净, 处境并不像她那样糟糕。

    她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和他相遇的具体情形。

    那段日子被她认定为“童年耻辱”,所以很多记忆都在长大后被她的潜意识淡化了,只隐约记得,似乎是有天, 她在体育馆被赵宝星那群人刁难,他出现赶走了她们。

    他是大队纪律委员, 以正当理由约束欺负人的低年级学妹并不难, 所以类似的事之后还发生过几次。

    几次过后,她意识到他好像不是在管纪律,而是在帮她, 所以主动询问了他的名字。

    “宋冕。”——就像刚刚那样, 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没讲清楚是哪个“冕”就匆匆离开,大概没想讨得什么回报。

    当年的她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直接追了上去,拦住他说,我家是做珠宝的,我送两颗钻石给你,谢谢你吧。

    他摆手说不用。

    她又问,这样你不是白帮我了吗?

    他笑着说,那以后你当我朋友吧,朋友帮朋友是应该的,就不用送钻石了。

    徐翘能把这段对话记得格外清楚,或许是因为,那是这座城市里,第一个愿意当她朋友的人。

    而且他说的是“你当我朋友吧”,不是高高在上,施舍一般的“我当你朋友吧”。

    所以她高兴地接受了他。

    可两人不在同一个年级,说是朋友,却没能在后来产生太多交集。

    徐翘的回忆里,只剩下那年夏天,偶尔放学后,他陪她坐在绿茵场的看台上,拿着一本语文书,一遍遍纠正她被人嘲笑的口音。

    所以虽然这个男孩子在夏天结束后突然与她不告而别,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他在她心里连脸都模糊了,她还是能在听见他名字的时候,把他跟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青草味联系在一起。

    徐翘站在玄关愣了半天,微微有些发懵。

    说来也巧,如果早几个月,她还真不一定能立刻把这号人从回忆里扒出来。

    之所以此刻轻松记起,是因为之前被程烨甩的时候,朱黎说她好可怜,初恋给了这么个渣男,她不服气,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说她初恋明明在小学,还通过自己也分不清虚实的记忆美化,把他描述成了“身披五彩圣衣,脚踏七色祥云”,救公主于水火的英雄骑士。

    朱黎说“小学鸡一起读课文练发音”也算谈恋爱吗,她非说就算,强行把人从陈年往事里拉出来初恋了一回。

    徐翘这会儿特别想跟朱黎讲讲这事,来消化和宋冕重逢的震惊,可她们已经断联好久了。

    她只好先出发前往工作室,一边在车上默默梳理宋冕在她面前躲躲藏藏的原因。

    当年他不告而别后,她生气伤心了好一阵,直到得知,他是因为家里生意遇到困难,跟着父母南下去了,才释怀一些。

    这么一想,宋冕是不是跟现在的她一样,觉得自己家没落了,所以不愿意面对故人?

    可是既然不喜欢这个圈子,以他的年纪,又为什么不在大医院工作,而来给有钱人当私人医生呢?

    疑惑太多,换作以前的徐翘,或许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跟他问个明白。可她如今对他的处境有了“同理心”,突然就不敢这么我行我素了。

    而且她刚刚居高临下,刨根问底的态度,应该已经让他挺不舒服了吧。

    徐翘一路念着心事,游魂似的走上工作室的旋梯,冷不防迎面来了个人。

    “啊,羽小姐,我正想找你呢!”对方拿着平板停住脚步。

    徐翘抬起头,认出了来人。

    这是跟她同岗的珠宝设计师,跟她年纪差不了多少,也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姓皮名诞,工作室其他人都叫他“小皮蛋”。

    “找我做什么?”徐翘心不在焉地问。

    皮诞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就是,就是那个吧,我最近能不能跟你共用大画室?我要参加这个比赛……”他把平板拿给她看,“需要准备手绘稿,你那边采光设备比较好。”

    “没问题啊。”徐翘点点头,正要与他错身而过,一眼瞥见平板屏幕,“等会儿,这什么比赛?”

    她指着屏幕上那颗目测净度与克拉数惊人的缅甸蓝宝石说。

    “比利时一个民间珠宝设计大赛,这颗缅甸蓝宝石原石是彩头之一。”

    “一个民间比赛这么大手笔?”徐翘惊讶。

    “是啊,大家都挺震惊的呢,你知道珠宝收藏家汤森吗?”

    “当然。”

    “前阵子汤森在北城举办了一场珠宝拍卖会,那条用缅甸蓝宝石打的手链拍了两千万人民币,这事你听说过吧?”

    “……”她不仅听说过,她还是那场竞拍中的失败者。

    徐翘点点头:“嗯,略有耳闻。”

    “这块原石就是汤森赞助的,不仅达到皇家蓝级别,比起拍卖会上那条手链的主石,净度还更纯,重量接近八十克拉。而且它居然是新人组的彩头。”

    “新人组?”

    “对,比赛分为专业组和新人组,专业组那边的奖品还没公布,新人组这边的金奖就是这块原石,你说刺不刺激?”

    徐翘心神一荡,面上处变不惊:“是有点刺激。”——是非常刺激。

    “虽然这种民间比赛权威方面含金量不高啦,但对新人来说还蛮值得小试牛刀的,说不定就崭露头角了,再说奖品这么丰厚,不拼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离一夜暴富有多近。”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是太有道理了。

    徐翘拍拍他的肩,若有所思地上楼走进办公室,平静地关上门后,飞奔到电脑前,疯狂搜索起这场比赛的相关资料。

    在了解到距离报名截止只剩十个钟头时,她觉得自己可能暂时分不出神去思考宋冕的事了。

    有时候人做一个决定,往往需要被时间推一把。

    当你有足足一个礼拜考虑是否做一件事,很多负面因素会一天天打消你的热情,加重你的顾虑,可当你只剩下十小时,这事可能头脑一热就定了。

    徐翘联系了郁金,在傍晚时分得到她“可以一试”的肯定答案,兴奋地填写起个人资料,用伯格珠宝工作室实习珠宝设计师“羽立”的名义提交了报名申请。

    做完这些,天已经彻底黑了。

    皮诞听说她报了名,很高兴暴富路上有了同道中人,给她点了份晚餐,怂恿她一起进画室。

    徐翘正打算闭关创作,忽然收到程浪的短信:下楼来一趟?

    醉酒事件过后,她还没跟程浪见过面。

    徐翘有点发憷,想装看不到,可是透过落地窗瞧见宾利就停在楼下,只好回复:我在忙。

    程浪:就耽误你十五分钟。

    “……”徐翘现在不太能直视“十五分钟”这个词,深呼吸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才裹上大衣围巾,戴起遮额角的帽子下楼。

    宾利特意开到了工作室门前,上个车的功夫实在冻不着她,她这全副武装的样子倒叫人发笑。

    徐翘坐上后座,与程浪保持着最远距离,语速极快地说:“找我干吗?”

    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用恶劣的态度,拙劣地掩饰着心虚和慌张。

    程浪低头笑了笑,看她打扮成粽子,降下小半车窗,免得车内外温差太大,让她一冷一热感冒,然后又从车载冰箱里取出一个冰袋:“给你敷额头。”

    她一愣:“啊,宋医生……他跟你讲了呀?”

    “嗯。”程浪招招手,“过来点。”

    徐翘摇头,朝他伸手:“冰袋给我,我自己来……”

    他拿冰袋稍稍碰了一下她的手心。

    徐翘立刻往回一缩:“嘶……”

    “还要自己来吗?”他问。

    “你怎么都不会冷?”她斜瞅着他,点点自己脸颊的位置,“你是不是皮特别厚?”

    “是,我皮特别厚,”程浪好笑地点点头,“可以过来了吗?”

    徐翘清清嗓子,不情不愿地挪了一小下,吝啬地靠过去半个身位。

    程浪侧过身,一手去摘她帽子,一手去扶她身后座椅靠背借力。

    徐翘心脏猛地一颤,紧张地看了眼他圈过来的手臂:“能不能换个姿势?”

    这个姿势好像他在她耳边说骚话的样子。

    程浪垂下眼看她:“你有什么创意?”

    “就,就除了这个姿势都行。”

    程浪往后退了退,拿起一个小靠枕,搁到自己腿上:“那你躺过来。”

    “……”这个姿势好像更限制级。

    “不是说除了那个姿势都可以?”程浪催促,“冰袋放热就没效果了,你不想一整个冬天都戴着帽子遮额头吧?”

    徐翘瞪了瞪眼:“这么严重?”

    “宋医生说的。”

    “他没跟我说需要那么久才好啊。”

    “跟我说了。”

    刚巧提到宋冕,徐翘心里主意一动,顺势道:“这还两套说法呢,我看他是个庸医吧?要真有本事,这么年轻怎么不去大医院,来给你们这种资本主义阶级剥削?”

    “人家很优秀,只是遇到一些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啊?”

    “这属于个人隐私。”程浪的眉梢扬了起来,“你好像很关心我的私人医生?”

    想从这男人嘴里套话果然是痴心妄想。

    “我是关心我的身体,你老让他给我看病,我不得了解了解他职业水平?”

    “那下次换个医生给你看。”

    “……”徐翘眼皮一抖,“你不会要把人开了吧?”

    “应该不会吧。”程浪给副驾驶座的高瑞暗暗使了个“去查查”的眼色,然后拍拍靠枕,再次无声催促徐翘。

    徐翘觉得自己好像从这个动作里瞧出了点“你乖点就不会”的意思。

    这是什么为童年玩伴向恶势力交易身体的狗血剧本。

    她妥协了,慢动作横卧下来,隔着靠枕侧躺上他的腿,还没躺实就哆嗦了下,手一撑又要起来,结果被程浪一脑袋摁了回去。

    “我又不会在这儿吃了你。”他说。

    “……”这男人说话的艺术又来了。重音落在“这儿”上,而不是“吃了你”上,那意思是会在哪儿吃了她?

    程浪轻吸一口气,抵抗着身体产生的细微异状,拿冰袋摁上她额角,一边跟她说话分神:“吃过晚饭了吗?”

    徐翘四肢僵硬得厉害,正好也需要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分散注意力,飞快眨了眨眼,配合答:“吃过了。”

    “吃的什么?”

    “饺子。”

    “什么馅?”程浪调整着冰袋位置,在她额角一压一放,让她不至于被冻到。

    “白菜?香菇?大概是,我也不认识。”

    “怎么吃这么素?”

    “皮诞好像在减肥。”

    “那你再点别的就是。”

    徐翘的身体在无聊的对话里渐渐松弛下来,发现程浪专注于冰敷,没有丝毫揩油的行为,还多了种“这狗男人在为我服务”的爽感。

    她的语气变得不那么硬邦邦了,嘀咕道:“我懒啊,而且忙着呢。”

    程浪的呼吸也稍稍顺畅了些,从不自在地平视前方,到能够垂眼看她:“在忙什么?”

    “就画画呗。”徐翘不想在比赛结果出来之前让他知道这件事。

    程浪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二楼落地窗前,贴着玻璃排排站的一双人两只手圈成望眼镜形状,瞅着宾利后座降下的小半车窗,齐齐抽了口凉气。

    苏杉嘤地一声:“我就说老板跟羽立姐有点什么吧?”

    罗莎瞪着一双火眼:“这可不止是‘有点’了,人小姑娘趴下去都多久了?大晚上特意开车过来就为这档子事,老板过于禽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懂的朋友上车,不懂的朋友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