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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玉好歹也是郭湛安培养起来的,虽然伤心不已,但还是抹了把眼泪强打起精神料理孙老的后事。吴佳和福全等人自知劝不动他,只能在一旁尽可能多替霍玉多做点事,注意着霍玉的精神状态,免得老的才去世不久小的就倒下了,让郭湛安知道了,倒霉的可就是他们了。
过了头七,霍玉大病一场,吴佳等人更是焦急得不得了,从永安府请来了最好的郎中给霍玉看病。
郎中仔细诊断过后,走到屋外小声和吴佳等人说道:“公子这几日郁结于心,又劳累过度,这才倒下的。我这里开几副安神的药,晚间的时候让公子喝下,好好睡一觉就好。不过,这位公子小时候应该是被风寒侵入骨子里了,虽然近几年有所调理,但身子骨比同龄人来说还是要差一些。平时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可一旦生病,就要比其他人多遭罪。几位还是多劝劝你家公子,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早日走出来才好。”
福全等人应下,又拿出不菲的诊金,吴佳拿着郎中开的方子,亲自去桐花县里的药房抓药,留下福全照看霍玉。
霍玉醒来后,听了福全转达的郎中的话,沉默许久,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了,这几日辛苦你们了,你们放心,我、我不会再这样了。”
接下来的四十多天里,霍玉的确没有再因为连夜哀悼、不眠不休——他忙着处理不少琐事。
孙老去世后,吴佳和其他留下来照顾孙老的自然不必再留在桐花县了,到底是全都带去西北,还是送去郭湛安名下的庄子,又或者是回京城郭家,这是摆在霍玉面前的问题。
有像吴佳这样真把霍玉当成二少爷对待的,也有依旧把霍玉看成是土匪头子的。后者不服霍玉,嚷嚷着要立刻去西北投奔郭湛安,这当中喊得最大声的,就属沈婆婆的孙子沈放。
当年郭湛安曾让沈放做霍玉的贴身小厮,但沈放偏偏不把霍玉放在眼里,后来郭湛安就暂时歇了这心思,让沈婆婆重新教沈放规矩,等规矩学好了再说。
这世上机会从来都是一瞬间的事,虽然当时郭湛安想的是等沈放学好了规矩再放到霍玉身边,主仆二人年龄相仿,多多少少能让霍玉自在一些。但后来郭湛安做县令不到一年就去了西北,沈放那时候的规矩还没学好,郭湛安就把人留下来。等到了西北,贾欢成了郭府的管家,福全则跟着霍玉,慢慢成了霍玉的小厮,郭湛安就彻底把沈放给忘了。
沈放自从重新跟着自家奶奶学规矩,自觉脸上无光,就恨起了霍玉。他从来都是不服霍玉的,在他眼里,霍玉不过就是一个土匪头子,只是运气好,得到郭湛安的赏识,摇身一变成自家少爷的义弟。
沈放坚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别说什么郭湛安的义弟了,就算霍玉成了皇子,那也是一个土匪!
沈婆婆年纪大了,自家孙子这么闹,她看在眼中,却阻拦不得,只能自己替沈放向霍玉赔罪。
霍玉自然不会因为孙儿的作为而责怪他奶奶,好言相劝了几句,就让沈婆婆下去休息了。
沈婆婆年事已高,禁不起长途跋涉,而且西北那边天气恶劣。霍玉体贴她,就把沈婆婆放到送回郭湛安名下庄子养老的名单里。至于沈放,这种脾气霍玉当然不会放他去西北给郭湛安添乱,正好沈婆婆放心不下自己孙子,霍玉顺手就把沈放也写在了这名单上。
没想到沈放铁了心要去许州,知道霍玉竟然要送他去庄子上,立刻就不干了。大半夜知道了消息,披着一件外衣就想冲进霍玉屋里找霍玉理论。
今天正好轮到福全和另一个人守夜,看沈放气势汹汹地过来,立刻拦在门外,呵斥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做什么?”
沈放气冲冲地说道:“让那个姓霍的起来!凭什么把我送到庄子上去!我要去西北许州找少爷!”
福全冷笑一声:“就你这规矩还想去许州?快点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沈放非但没回去,嘴巴上愈发不把门了:“不就是一个土匪出身的兔儿爷,运气好被少爷看上了。呵呵,看他年纪不大,心思倒挺多的,非拦着我不让我去许州,是怕自己失宠么?可惜了,我不是他,我还没不要脸到和男人搞到一块!”
福全大怒:“你背后议论主子,是不想活了是不是?把他给我绑起来!”
福全身边的人听了,连忙冲上去抓住沈放。沈放哪里肯束手就擒,仗着自己身手灵活,和这人打斗在一块儿。
福全正准备抄家伙呢,门突然开了,霍玉从里面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福全连忙说道:“沈放这人失心疯了,少爷放心,明儿个就送到偏远的庄子里。”
沈放这时候一口咬在抓他的人的手上,趁着那人吃痛松手的时候,挣脱出来,对着霍玉叫嚣道:“我才没失心疯!我就是要拆穿你这个兔儿爷!仗着少爷不在桐花县就作威作福,还瞒着少爷遣散他的仆人!”
福全听了,连忙对霍玉说道:“二少爷别理他,这人就是疯了!夜里风大,少爷快些回屋吧,这里有我处理,保证不让沈放再惊扰到二少爷您。”
霍玉摇摇头,说道:“你把他关进柴房里,别动他,明天我来处理。”
福全领命,先送霍玉回屋休息,又喊来人把沈放抓起来,关到柴房里头。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被喊到一块。
只见霍玉端坐在一张师爷椅上,左右站着福全吴佳二人,鲜有地板起了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不服我,但是我是郭家大公子郭湛安认下的义弟,你们不尊重我,就是不尊重我哥哥。”
底下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生怕抬头和霍玉对视。一个声音传了出来,满是不屑:“狐假虎威。”
院子里其他人都没说话,因此这个声音虽然轻,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霍玉也不恼,继续说道:“狐假虎威也好,耀武扬威也罢,我既然是哥哥认下的义弟,是你们口中的二少爷,我说的话,你们就不能不听。你们的去向我都有安排,要是还有不服的,闭上嘴,别让我听见。要不然,把自己的卖身契赎回去,免得让我看着心烦。”
众人迅速交换了眼神,最终没人说话了。
等众人散去,吴佳笑着说道:“还从没见过二少爷这样子呢。”
霍玉恢复成往日里的模样,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哥哥认下的,他们不服我没关系,但是不能说哥哥的坏话。”
福全想到昨日夜里沈放那“兔儿爷”的称呼,有所感悟,又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吴佳——许州郭府的人不少都知道了郭湛安与霍玉的关系,以吴佳的身份地位去了西北,早晚是要知道的,就是不知道那时候吴佳会是个什么态度了。
不过福全转念一想,又暗自嘲笑自己过于担心了——他们都是做下人的,哪里能嘴碎主子的事情?难道两位少爷会因为他们的想法而改变么?
不管福全怎么想的,霍玉之后写了一封信,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了郭湛安。
不到一个月,霍玉收到郭湛安的回信。郭湛安在信中简洁明了地写明了桐花县中郭家的仆人去向由霍玉全权做主,若是有不服气的,直接喊人牙子过来,又花了大篇幅安慰霍玉。
霍玉来来回回看这封信不下十次,原本因为孙老去世而冰冷的心重新热了起来。
未免沈放再闹出什么事情来,霍玉让吴佳带着沈婆婆和沈放等人回京城郊外的一处庄子上,并且让吴佳交代庄子上的壮丁们,务必看住沈放,免得他又闯祸。
至于剩下的几个,没一个想回京城的郭府,都求着霍玉让他带自己去许州。
霍玉看这几个人都能干,嘴巴也牢靠,和福全商议了一会儿,就都同意了。
过了七七,霍玉拜托桐花县猎户李虎替自己每年去霍大山和孙老的坟头祭拜,宅子也交给李虎打理。至于牌位,霍大山当了一辈子的土匪,没有人知道他老家在哪,是否有祠堂;而孙老是被老虎寨的人抢回寨子里的,除了知道他以前当过账房先生以外,之前的经历无人知晓。
霍玉干脆捧着两人的牌位,福全和吴佳驾车,领着众人一路去往许州。
郭湛安散衙回来,贾欢迎上来说道:“少爷,二少爷回来了,刚睡下。”
郭湛安一喜,顾不得其他的,大步流星就往后院走。
贾欢紧跟在后头,又说道:“二少爷把孙老和他父亲的牌位带过来了,暂时放在空着的屋里,少爷有什么安排么?”
郭湛安一愣,收住脚,说道:“他刚睡下,我先去祭拜孙老。”
贾欢随即领着郭湛安去放牌位的屋子,路上又说道:“少爷,福全那说有要事要告诉少爷,少爷打算什么时候见他?”
郭湛安看了贾欢一眼,说道:“下次说话一次说清楚了,你让福全等我,我祭拜完便找他。”
贾欢领命去了。
郭湛安进了屋里,只见桌子上放着两个牌位,牌位前还放着贡品。
郭湛安取了香,用烛火点燃后对着牌位三拜,说道:“二位放心,只要有我郭湛安在的一天,就绝对不会让玉儿受欺负。”
他平常能言善辩,但现如今却是搜尽肚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话,一个劲保证自己会保护好霍玉。
当郭湛安把三支香插好,见香既没有灭,也没有倒,松了口气,再次对着牌位长拜道:“多谢二位成全。”
等郭湛安出来,福全早就候在一旁了。郭湛安带他去书房,坐下后问道:“有什么要紧事?”
福全不敢隐瞒,连忙说道:“孙老生前的时候,告诉二少爷,说二少爷是霍大山捡回来的,霍大山并不是二少爷的生父。”
郭湛安心头一紧:“你没听错?”
福全摇头道:“我原先一直守在外头,突然听到里面有东西破裂的声音,赶紧进去查看,发现是二少爷把碗摔碎了。我看二少爷魂不守舍的样子,怕二少爷受伤,就赶紧收拾碎碗,这才听到孙老说二少爷是霍大山捡回来的。”
郭湛安有些恍惚,又问道:“除了你,还有谁听到了?”
福全想了想,说道:“当时房间里只有孙老、二少爷和我,没有其他人,我也没敢和其他人说。”
郭湛安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直保守的秘密就这么让霍玉知道了。
要告诉霍玉真相么?
就在郭湛安举棋不定的时候,有小厮过来求见:“少爷,二少爷醒了。”
郭湛安下定决心,起身去找霍玉。
霍玉刚睡醒,散着头发迷糊的样子正戳郭湛安的心。后者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自己则走到霍玉身后,亲自替霍玉束发。
“玉儿,我听说了,”郭湛安一边替霍玉整理碎发,一边说道,“你、你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么?”
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将选择的权利交给霍玉。
霍玉一愣,随后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哥哥听说了啊,也是,福全听到了,哥哥怎么会不知道呢?”
郭湛安察觉到霍玉的口气不对,伸手从背后将霍玉搂进怀里,弯下腰,头贴着霍玉的脸颊,说道:“生气了?”
“怎么会生哥哥的气呢?”霍玉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这四十多天里每天都在想,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扔下我?是不是被人追杀,或者是家里遭了灾,过不下去了。我怎么会不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么?可是我怕啊,万一找到了,万一他们还活着,那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不要我了么?所以我想,索性就当他们都死了吧,这样的话,我还可以说服自己他们不是故意不要我的。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霍玉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郭湛安觉得自己的脸颊上有冰凉的泪水划过,又疼又辣,憋屈得很。
他只能紧紧抱着霍玉:“别怕,还有我,还有我在。我们不去找他们好不好?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霍玉转身,将头埋在郭湛安的颈间,整个人拼命往郭湛安怀里钻,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不管郭湛安说什么都不回答,只是不停地哭着。
这几十天来的悲伤、委屈、彷徨、害怕,都在这一刻宣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