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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李绍锦便带着李崇浩赐给他的御医,坐着二品护国亲王的马车,从宫中出发,光明正大一路进了柳府。
柳府里,柳文华已经接了消息,在大厅里等候多时,听说英王的马车来了,赶紧到大门口迎接。
“拜见英王。”柳府众人齐齐下拜。
李绍锦又是一番作态,众人这才众星拱月将李绍锦迎进柳府里。
他这次离宫的理由是看望病重的外祖父,带来的太医自然不能冷落。而刘文亨因为年事已高,加上这一年来的连番打击,身心都不如以往,的确是卧病在床。
太医给柳元亨细细把了脉,知道这位前任宰相并没有什么大病,不过是前些日子受了寒,这才觉得难受。不过他在太医院也有十几年了,自然懂得太医的生存之道,将柳元亨的病情往重里说上三分,开了些于身体无害也并无什么益处的药,这才领着药僮先回太医院去了。
等太医离开,原本一直躺在床上的柳元亨起身,在丫鬟们的伺候下穿戴好,这才领着李绍锦和柳文华往书房走。
柳文华从怀中掏出密信,放到桌上,说道:“英王殿下,父亲,柴家那小子一大早就眼巴巴过来了,我让他留下密信,把人打发走了。”
柳元亨摸了摸胡子,说道:“你做得对,这人嘴巴门不紧,回头赏赐点东西就行了,绝对不要让他牵扯进这件事当中。”
李绍锦这段时间没少受柴志聪的孝敬,此时自然免不了给他说几句好话:“外祖父许是还不知道,这柴志聪虽然总是管不住嘴巴,可我交代他的事情都能够办妥,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
柳元亨不置可否:“你自己看着办吧,只不过有些事情,不能让他知道,免得走漏了风声,便宜了三皇子。”
李绍锦颇为敬重自家外祖父,所以虽然柳元亨话中透着一股子教导的意味,贵为英王的李绍锦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应下了。
三人的注意力重新放到桌上的密信上,柳元亨看了一会儿,问柳文华:“那柴家的小子可说清楚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
柳文华说道:“那小子说,这信是塔鞑首领派人送去郭湛安府上,想让郭湛安转交给陛下,说是那个塔鞑首领有意向陛下称臣,这封信就是投名状。郭湛安府上的管家把密信送到许州府衙的时候,恰好他也在旁边,就把这信夺过来了。”
柳元亨拿起这封信,发现有个完好无损的火漆,不免有些失望:“这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柳文华急着说道:“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要想办法赶紧把这封信送给皇帝,再想办法让英王抢到这个功劳,别让李绍钧占了便宜!”
柳元亨显然想的更多:“你别急,如果这塔鞑首领真心想向陛下称臣,的确是好事一桩。但是,这塔鞑里部落众多,这个部落是大是小,有多少人,这些人里头又有多少能够作战的士兵,又是占着哪一片草原,这些我们都不清楚。”
柳文华这几个月来经历多了,自以为有了和自家老子叫板的资格,不满地说道:“不管怎么样,这功劳都不能让李绍钧给抢了!”
李绍锦也有些急,虽然这密信是被柴志聪抢过来了,可郭湛安也是知情人,指不定已经派人来京城给李绍钧报信了呢!
“外祖父,你顾虑的固然有道理,但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如果不出手,就会被李绍钧抢占了先机。依我看,不如先将这密信交给父皇,其他的以后再说。”
柳元亨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为官多年,虽说是靠着自己女儿的盛宠起家,但能够坐在宰相这个位置上的,都要比常人聪明得多。
在他眼里,这密信就是一把双刃剑,固然能给自己的外孙带来更多的盛名和功劳,可万一处理不当,恶果不小啊。
李绍锦已经获封二品亲王,而对手李绍钧还是个光头皇子,依柳元亨看,李绍锦其实并没有着急再立功的必要。
万一立功不成,引起皇帝猜忌,反而不美。
但柳元亨的谨慎,在柳文华看来,那就是胆小如鼠!
“爹,你都一年没当宰相了,现在连最后大学士的名头都没有了,自然是不了解朝中的情况了。别看英王如今贵为亲王,可还有一些没长眼的去奉承李绍钧。如果我们不加把劲,让李绍钧抢了立功的机会,那英王和李绍钧之间的距离不是又缩短了么?”
“放肆!”柳元亨呵斥道,“有你这么和父亲说话的儿子的么?”
柳文华神情不悦,他从小就是在柳元亨的打骂声里长大的,如今他都三十多岁了,柳元亨却还把他当成三岁孩童一样任意斥责,不免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知子莫如父,更何况是柳文华这种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柳元亨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柳文华现在心里头在想什么。
他不由感到一阵悲哀,自己在朝中兢兢业业了这么多年,终于当上了宰相,却因为自己儿子派人刺杀郭湛安而丢了官职,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了泥塘,连宫中的贵妃女儿都被连累了。
说到底,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养好儿子啊!
只是,他如今闲赋在家,不能亲自在朝中帮衬李绍锦,只能依靠柳文华了。他今天在自己面前都敢口出狂言,柳元亨不用多想,就知道柳文华平时在其他官员面前有多嚣张跋扈了。
但,该敲打的,必须敲打,免得带来更多的隐患。
“你别做出一副哭丧脸,你自己想想你说的话,要是这些话被别人知道了,告你一个不孝,你逃都逃不了!”
柳文华只能隐忍:“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柳元亨也不愿意再让他丢面子,见好就收,说道:“锦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年前去西北,是不是真的那么顺利?为何你的一个幕僚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李绍锦脸上一僵,显然并不想说真话。
李绍锦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欺骗李崇浩,为的就是给自己争取个大功劳。而不和柳元亨说,则是想让柳元亨知道,自己这个外孙就算不靠他,也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可哪里知道,自家外祖父实在是太聪明了,眼睛又毒,居然早就看破了,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李绍锦只觉得面上无光,可又不能不说:“外祖父果然厉害,我那次去西北,的确碰到了一些小波折。”
“什么波折?”
李绍锦想了想,斟酌着说道:“有两个商人卖给塔鞑的东西是次品,塔鞑部落的人回去之后发现了,就来问我讨要说法。我觉得这件事并不要紧,就让我的一个幕僚留下,重新采购货物赔给那些塔鞑人了。至于我早点回来,是担心路上大雪封路,赶不回京城过年。”
柳元亨盯着李绍锦,谨慎地问道:“当真?”
李绍锦被盯得心中发虚,但还是嘴硬回道:“当真。”
他总不可能说自己是因为听说了那些塔鞑骑兵就在边城外徘徊,担心这些骑兵会杀进来,一路杀到许州把他捉去宰了,这才连夜逃回来的,只留下一个幕僚在许州当他的替死鬼。
李绍锦虽然敬重柳元亨,可更看重自己的面子。再说了,这件事不过就是有商人以次充好,这种事就算是天子脚下,那也是常有的事,也就只有那些没开化的蛮子会那么傻,被这么简单的伎俩给糊弄了。而且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真相并不重要,他们只要知道是他李绍锦运筹帷幄,成功化解了一场危机便好。
柳元亨信了:“那这个写信的首领,可是之前上当受骗的塔鞑部落的首领?”
李绍锦根本没去过集市现场,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已经对柳元亨的谨慎开始感到烦躁,便说道:“并不是同一个。”
柳元亨内心苦涩,李绍锦态度的改变他如何感觉不到?但正如柳文华说的,他已经闲赋在家,这么多年来栽培和提拔的人不少都因为郭湛安当初上交的名册而被贬官,甚至被判刑。剩下的那些,不是官阶不高,就是明哲保身。
他如今,是劝不动、也管不了李绍锦这条不安分的蛟龙了啊!
“既然如此,便把这信上交给陛下吧。”柳元亨最后做出决断,“你告诉陛下,是郭湛安接到了这个塔鞑首领的信,委托柴志聪带回京城。柴志聪自觉卑微,没有资格面见圣上,这才转交给你,让你转交给陛下。”
柳文华在一旁连忙开口提醒柳元亨:“爹,你搞错了吧,这干嘛要把郭湛安扯进来,那不是摆明了给郭湛安分甜头么!”
柳元亨有自己的想法:“这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甚至这信到底是不是塔鞑首领写的,我们都不敢保证。如果当中出了岔子,就把责任全部推到郭湛安身上,我们只不过是受郭湛安蒙蔽,本意是为了陛下,为了西北的百姓。”
柳文华没话说了,他可想不到这么深远。
李绍锦大喜,说道:“多谢外祖父!”
柳元亨咳嗽了两声,深吸一口气,说道:“锦儿,你是来探望我的病情,不可多呆,现在就回宫吧。哦,对了,还有柴志聪怎么把信交给你的,你要想好说辞。”
李绍锦点点头,说道:“外祖父放心,我只说柴志聪日夜兼程赶回来,把回京城的日期往前挪两天。回到京城后,柴志聪日夜打听我的消息,终于听说我今天要来柳家探望外祖父的病情,赶紧把信送到柳府。”
“不行,昨日陛下才同意你出宫,今天他就得了消息,万一陛下多想,那可是窥伺帝踪的死罪!”柳元亨沉思了片刻,说道,“这样,你就把他回京的日期往前挪,就说他知道这密信的重要性,不敢告诉其他人,这几日都来柳府送礼,碰巧今天碰到了来柳府探病的英王大人。文华,你等会儿派人去和柴志聪说一声,免得他那边的说辞和我们这边的对不上。”
柳文华有些犹豫:“爹,那这样岂不是坐实了我们收受贿赂的事情么?”
柳元亨摇摇头,说道:“这天下谁不知道送礼疏通关系的道理?陛下嘴巴上不说,心里清楚,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再说了,柴志聪那样的品性,两手空空来柳府,说出去别人信么?只有按我说的,陛下才会相信。”
李绍锦想了想,也同意柳元亨的说法:“外祖父言之有理,我就按照外祖父说的告诉父皇。舅舅,还请你派个稳妥点的去知会柴志聪,免得他说漏了嘴。”
英王发话,他柳文华怎么可能说不?当下就答应了:“英王放心,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亲自去和柴志聪说。”
李绍锦不敢多做耽搁,拿着密信便匆匆离开了。
正如柳元亨所料,皇帝李崇浩相信了这一番说辞,更是大力赞扬李绍锦懂得忠君爱国的道理。
李绍锦呈上密信,听了李崇浩的夸赞,洋洋得意地站在一旁,就等着李崇浩看完信后,自己运作一番,把这好差事揽到自己身上。
可谁能料到,李崇浩看完信后,勃然大怒,指着李绍锦的鼻子就是一顿骂:“你去西北办的都是什么事!英王,呵呵,我真是瞎了眼才封你当英王!”
李绍锦一头雾水,心里头紧张,连忙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问道:“父皇何事如此大动肝火?这信中写了什么?莫不是、莫不是郭湛安搞的鬼?”
李崇浩听了最后一句,稍稍冷静了一些,他又看了眼那信,喊来内侍:“去,把当初塔鞑与我们签订的通商条约拿上来,再去翰林院请两个善于辨别字迹的。”
内侍领命去了,留下李绍锦站在书房里,汗流浃背,度日如年。
通商条约很快就被送过来,不多时,三个翰林院学士匆匆赶到。
李崇浩把通商条约和这封信交给这三个学士,说道:“你们看看,这条约上的这个签名和这封信的字迹是否出自同一人。”
学士们不敢大意,仔细看了许久,又商议了一会儿,当中一个出列说道:“启禀陛下,这字迹的确出自同一人。”
李绍锦低着头,不敢去看李崇浩此时的表情,内心则飞快地算计着李崇浩是为何而发怒,自己又该如何逃脱。
“呵,英王,我的好英王啊!你不让那些和塔鞑做惯了生意的参加通商集市,选了其他的商人,还让那些商人钻了空子,卖次品给塔鞑。塔鞑的铁骑都到城门下了!你居然还不出面处理,反而留下一个教你读书的先生处理这件事,自己倒是紧巴巴地凑到我跟前来邀功。”
李绍锦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跪下为自己辩解:“父皇,我是听说母妃感染了风寒,这才回来的!而且,我回来之前,和我那位先生交代过怎么处理。父皇,我知道自己年幼无知,又不懂经商之道,被那些商人给骗了。可我已经弥补我的过错了,还请父皇不要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呵呵,你交代的?你交代的后果就是郭湛安出面!我才知道,这带回来的通商条约是郭湛安草拟的!你那个先生?你那个先生仗着你四皇子的面,最开始还不肯承认这是我们卖给塔鞑的东西!对,商人的确会以次充好,但这是我们和塔鞑之间的贸易,商人代表的是我们整个国家!你犯了错,自己不承认不反省就算了,还敢舔着脸来我这里邀功,真是好一个英王!”
李绍锦不敢说话了,心中则恨不得立刻把那个幕僚千刀万剐。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在欺骗李崇浩的同时,自己手底下的人也欺骗了他!
他以为真如那幕僚所说,这方案是幕僚和塔鞑首领一条条商量出来的,所以他才有这么大的胆子,把这些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
如果早知道这些都是郭湛安做的,那他就不会这么做了!
对,郭湛安!
这一切,说不定都是那个郭湛安设计好的!
可是,他现在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更不能去把这一切的责任都推到郭湛安身上,免得李崇浩以为他不知悔改,火上浇油。
“来人,传旨,英王李绍锦不敬长辈,今日起革去二品护国亲王,继续在宫中闭门思过。再传旨,依塔鞑首领宁古汉的恳求,派众位皇子之中的三皇子李绍钧为特使,即日起前往西北,与宁古汉商讨诸事。”
轰隆!
李绍锦只觉得一道霹雳劈下,到手的护国亲王,才两个月就没了。
他低着头,苦涩地说了一句:“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