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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内,皇帝李崇浩高坐在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面前跪着的郭湛安,良久才开口问道:“起来吧。那份名单,你看过了?”
郭湛安起身,朗声回答道:“回陛下,看过了。”
李崇浩点点头,如果郭湛安说那几本册子没有看过,那才是撒谎。
他又说:“郭湛安啊,朕现在很后悔,当初怎么把朕的三儿子给派去了西北呢。”
皇帝可以自责,臣子却不能指摘皇帝,郭湛安依旧低着头,并不答话。
好在李崇浩也不过是感叹几句,并不在意这点。接着,他又说道:“我记得,你的母亲,和朕的皇后是亲戚。小时候朕在皇后的昭阳殿中见过你,那时候你刚和阿德打了一架,差点把阿德打哭鼻子。呵呵,现在想想,也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阿德是李绍钧的小名,只是自从六皇子李绍钰失踪,姜后又一次失宠后,李崇浩就再也没有这么喊过李绍钧了。
郭湛安心中一凛,不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说道:“那时候臣还不懂事,冲撞了三皇子,回家以后还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顿。”
李崇浩笑了一声:“是么?你的母亲,朕记得已经不在了吧?郭显通后头娶的,是华妃的妹妹?”
郭湛安发现李崇浩喊的是“华妃”,而不是“华贵妃”,心中冷笑一声,依旧恭敬地回到:“回陛下,是的。”
“呵,这个郭显通,真是好大的胆子,前一个妻子是我皇后的亲戚,后一个妻子又是我妃子的亲戚,莫不是想当一个土皇帝当当?”
郭湛安心里都快笑开花了,面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陛下明鉴!家父、家父并无这样的想法。”
李崇浩摆手说道:“这与你有何干系?那个郭显通,给自己的二儿子上下疏通,进了郊外的徐林书院念书,听说明年还想下场考科举。”
郭湛安只好道:“回陛下,这些事情家父从未和我说过。”
李崇浩又说道:“我说了,这些事与你无关。倒是你,刚正不阿,忠君爱国,又心思敏捷,杀伐决断,不像郭显通,更像你外祖父。”
郭湛安出生时,他的外祖父已经过世,所以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倒是李崇浩,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止不住了:“朕还记得,朕还是皇子的时候,狄将军征战沙场,九战九胜,将塔鞑一直逼退到西域大月国。狄将军戎马一身,最后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可惜啊,是朕疏忽了,竟没想到他的后人落魄到如此地步。”
郭湛安在郭府虽然与柳菲菲不对盘,但两人斗智斗勇,郭湛安始终稳居上风,没有让柳菲菲欺负了去。
李崇浩如今说这话,实在是有失偏颇。
但郭湛安并没有开口解释,他知道,李崇浩这性子,现在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为接下去的做铺垫罢了。
果不其然,李崇浩又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又问道:“岳卿说,你如今还住在驿站,怎么不回郭府去住?”
郭湛安如实回禀:“回陛下,微臣本是桐花县县令,无诏入京本就是擅离职守,不敢再住家中。”
李崇浩点点头,假意赞道:“的确是一个知礼的。事态紧急,事出突然,这也由不得你。罢了,这次,朕就恕你无罪。”
郭湛安长拜道:“谢陛下。”
“可惜啊,”李崇浩话锋一转,话语中夹杂雷霆之势,“有人却不知规矩,竟然插手边防事务,勾结塔鞑,想要改旗易帜,颠覆我朝!郭湛安,你说这该怎么办?”
郭湛安心道一声“来了!”,随后回答道:“回陛下,动摇社稷者,杀无赦。”
李崇浩脸上闪过一缕笑意,随后又恢复成愁容满面的模样,一手扶着额头,自言自语道:“杀?那么多人,杀得光么?”
郭湛安心中骂了一声,这皇帝做得还真是舒坦,明明自己都想好了,却还要借他的口来下这道命令。
只是李绍钧在西北形势不明,他不得不按着李崇浩的想法来说:“陛下英明,昔日汉朝武帝为江充所惑,后幡然醒悟,诛杀逆贼数十万。如今名单上已有数十人,若是再不早作决断,只怕被塔鞑收买的人会越来越多。”
李崇浩想做一个名垂青史的皇帝,听到郭湛安把自己与汉武帝做比较,不由得意洋洋起来:“你说得对,只可惜汉武帝年老发昏,竟然不信自己的太子,却相信一个江湖术士,这才落得如此的下场。”
言下之意,自己竟是比汉武帝要好上许多呢!
郭湛安不愿再牵扯进去,只好说:“陛下英明。”
李崇浩达到自己的目的,便不再与郭湛安打哑谜了:“到底是事关江山社稷,我虽然不忍再造杀戮,却也只能听取郭卿的主意了。罢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桐花县也不能没有你这个县令。也不用回郭府了,明日一早便动身吧。”
郭湛安躬身告退。
勤政殿外,一个内监在郭湛安走后,一路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华贵妃的麟趾殿。
“娘娘,那郭湛安走了。”
华贵妃正百般聊赖地半卧在贵妃榻上,也没什么动作,问道:“哦,那他们说了什么?”
内监回答道:“并不清楚,只是郭湛安出来后,面色如常。”
华妃眉心一皱,突然起身,凤仙花汁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子。
此时,华贵妃也顾不得这些了,怒道:“什么叫面色如常,什么叫并不清楚?本宫养了你那么多年,你连这件事都办不成么?”
内监诚惶诚恐:“娘娘恕罪,实在是今日勤政殿戒备森严,平时一直收取娘娘好处的徐树春不在。我担心打草惊蛇,不敢去问其他内监侍从。”
华贵妃嫌恶地看了内监一眼:“收取好处?谁给徐树春好处了?”
“娘娘说的是,娘娘说的是。是我嘴拙,说错了。那徐树春感怀娘娘恩德,知道娘娘担忧陛下龙体康健,又知道娘娘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所以才主动将消息传给娘娘的。”
华贵妃叹了口气:“本宫也是难办啊。只是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别传出去,让其他人知道了,没得意思。”
内监赶紧点头称是。
“罢了,你退下吧,这几日安分点,别出麟趾殿了。”
“是。”
等内监退下,一旁的侍女已经将华贵妃手背上那道凤仙花汁的印子收拾干净了。华贵妃不悦地推开侍女,也不管自己的指套在侍女脸上划出两道血痕:“下去吧,让夏荷过来。”
侍女忍痛称是,回去自己处理伤口不提。
夏荷这时候捧着一盅燕窝粥进来:“娘娘,您早上没有用饭,现在好歹用些吧。”
华贵妃摆摆手说道:“本宫实在是没胃口。父亲昨日歇在家中,却无缘无故被皇上呵斥了一番。皇上听信小人谣言,对我父亲产生了疑心,这让我如何是好?”
夏荷走到华贵妃身后,替华贵妃捏压肩膀:“娘娘且宽心,您和陛下二十年的夫妻情分,情比金坚,哪里是那些鼠胆小人的几句谣言比得上的?”
华贵妃心中受用,嗔怪道:“你这丫头,嘴巴上越来越没把门了。什么夫妻情分,那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妃子,幸得皇上宠爱,多了些恩赐罢了。哪里能称得上是夫妻呢。”
夏荷从小就伺候华贵妃,哪里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于是她继续讨好道:“娘娘何必自谦?莫说这宫里头了,便是这宫外面呀,都知道陛下待您,可比待皇后娘娘还要好呢!”
“那倒也是。”华贵妃伸手拢了拢耳边的鬓发,“姜瑜瑶不过是有一个好出身而已。论美貌,论德行,论手段,论气度,论陛下的宠爱,也只有我,配得上昭阳殿。”
“娘娘说的是,这宫里头美人来了又去,也只有娘娘您,始终是陛下心里头的那个人呀!”说着,夏荷走到桌前,将燕窝粥奉上,“娘娘若是因为这一两句谣言气得吃不下饭,让陛下知道了,我可就惨了呢!为了陛下,娘娘还请用一些吧。”
华贵妃这才展露笑脸:“罢了罢了,说不过你这小丫头片子。对了,你让人去告诉陛下,我今天准备了一份大礼,要陛下亲自来拆。还有,父亲那边暂时没办法腾出手,你去找柳菲菲,让我这个堂妹一定要往郭湛安身边放人。”
夏荷点头道:“娘娘放心,只要娘娘开心,夏荷什么都能办到。”
郭湛安还不知道宫里头的华贵妃又一次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他回了驿站,才知道光一个上午就已经有五六群人以各种名义请自己上门“叙旧”。
“吓到了?”郭湛安见霍玉埋头吃饭,还当他是被这阵势给吓到了。
霍玉抬头,摇了摇,说道:“没有,饿坏了。”
郭湛安见他上唇还沾着一粒米粒,分外惹人发笑:“怎么不先用饭?”
霍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在桐花县中,郭湛安每日的公务并不多,所以平日里霍玉的一日三餐都是和郭湛安一起用的。如今身处京城,霍玉人生地不熟,更是对郭湛安添了不少的依赖。今天他知道郭湛安要进宫面圣,干脆都不出去了,只是找了几本画本,躲在驿站里头看书。
郭湛安替霍玉夹了一筷子白斩鸡,说道:“以后我回到京城,只怕公务会越来越繁重,到时候万一三天两头不回家,你也不吃么?”
霍玉急了:“哥哥、哥哥可以带我出去的呀,我能帮上哥哥的忙!”
“行了,吃饭都能吃漏嘴的,还帮上忙呢?”郭湛安说着,指了指自己的上唇。
霍玉伸手一摸,摸下一颗米粒出来,更是羞愧万分:“哥哥别打趣我,我能帮上忙的。今天郭府又派人来请你回去,我还把他们打发走了呢!”
郭湛安见霍玉急切地向自己邀功的样子,就差在后头摇尾巴了,问道:“哦?怎么打发的?”
霍玉嘻嘻一笑,说道:“我说了,昨日那二管家就带了两个小厮过来,别说是马车了,连马都没有,郭家就是这样的规矩么?让主子走路回家?那二管家对大少爷不敬,理应重罚。郭府的老爷太太却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派了个人过来接哥哥回家,是想让我哥哥在郭府没有立足之地么?”
这小子,不但打发了那批人,还有心替自己出气呢!
郭湛安感到熨帖不已,伸手拧了拧霍玉的鼻子,说道:“的确是长进了不少,光是这番话,就能让我们太平一段时间了。”
说到底,这件事错可不在他郭湛安身上。那二管家在郭府作威作福惯了,以为他被派到桐花县当县令,就能爬到自己头上了?
真是可笑,这次就按霍玉的意思,那二管家一日不重罚,他自己就一日不回家。就算柳菲菲把这件事情闹大,理也是在自己身上。
就看柳菲菲愿不愿意舍得这个心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