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县

黄大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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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三九寒天,桐花县的大雪却始终没有变小的势头,依旧絮絮地往下落。通往外界的路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看着松软又平整,如同铺了一席厚厚的棉被。

    白色的“棉被”晶莹莹的,上头一个脚印也没有——这是桐花县的传统,入了冬,桐花县的人就不外出了。

    县中各家各户早早准备好了过冬的储粮,腊肉、腌菜、小米塞满了地窖,或新或旧的棉衣裹上身体,有些人家还提前准备好了自家酿造的果酒,倒也不必担心冬天大雪封路,物资不足,一个冬天都出不去。

    他们不出去,却有人要进来。

    桐花县三面环山,唯有西面与外界相通。

    桐花县地势偏僻,却有着一条得天独厚的山中小道。此处山峦起伏,来往的商旅若是想要跨到山的另一边去,最便捷的道路,就是从桐花县外头的那条小路走,穿山而过。

    可惜这山里没就没有开凿出什么路,想要穿山而过,对人来说倒是容易,但对于装载了大宗物件的马车牛车,就不容易了。

    加上这山头几年前被一群土匪给占据了,传言这群土匪很是残暴,非本寨的活物进去了,基本就指剩下一具散落的骨架出来。这传言越传越凶,越传越广,久而久之,桐花县就成了商旅眼中的禁地,不是东南西北旅人的周转之处。

    所以,桐花县那条通向外面的大路,修得很不用心。

    而现在,就在桐花县这唯一的大路上,两个穿戴普通的轿夫一前一后,正抬着一顶油顶小轿,歪歪斜斜地往“棉被”上留下两排黑不溜秋的脚印。

    当真是把这难得的雪景破坏了一塌糊涂。

    两个轿夫在心中叫苦不迭。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这客人是两天前在永安府找上他们的,也不客气,上来就说了要尽快去桐花县,价格嘛,倒还算厚道,比往常加了个三成。

    “我知道冬天大雪,路不好走,但我有急事要赶去桐花县。大冬天的,两位若是答应带我去桐花县,我就多加三成的酬劳,当做这冬日的补贴。”客人剑眉星目,面色如玉,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挂着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两个轿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三成也太少了。这大冬天的,大雪封山,桐花县那条路本身就不好走,现在要去桐花县,怎么也要多给个七成的酬劳才行。”

    这个客人脾气好,轿夫漫天要价,他也不气,只是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四”的姿势,说:“七成也太多了些,四成吧,买些热酒喝了,暖暖身子。”

    轿夫们见他虽然衣着简朴,但一双手却丝毫比他们见过的所有女子的手都要娇嫩,一身书生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虽然不知道这客人为什么这么急着进桐花县,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两个继续讨价还价。

    “今天冬天的雪格外大,桐花县那条路的积雪一定很厚。桐花县的人冬天不外出,路上积雪定然没有人清扫,这永安府,敢在这时候抬着人进桐花县的,不是我夸海口,就我们哥两个。”

    另一个轿夫也跟着在一旁起哄:“可不是么,这冰天雪地的,别说人了,连往日深山里的野兽都不出来活动了。我们两个要抬着一个公子哥进桐花县,可不是赌上命的生意嘛!”

    客人却是一直微笑,听了他两人半真半假的叫苦,摇摇头,说道:“多加四成,再多,我还不如自己去桐花县。”

    两个轿夫眼珠子一转,一个就说:“那也行,只是我就当积德,和客人说一句,这大雪一下啊,桐花县那唯一的一条路就被埋在雪地底下了,到了那一眼望过去,白茫茫的一片,就和隔壁老刘头摊子上的白面一样,压根分不清方向。可惜啊,那山里头的野兽可多了,这大冬天的,吃不饱,看见客人您,指不定就把你当过冬的粮食给吃了。”

    这两个轿夫合作久了,这人刚说话,另一个就跟上:“野兽算什么,万一被那个土匪寨子给盯上了,那才叫完蛋了,保管叫你脱一层皮!”

    先头那个一拍脑门,哎呦了一声,恍然大悟状地道:“可不是么,你这可提醒我了。那土匪寨子都是一群大老粗,听闻寨子里都没一个娘儿们。你说寨子里那么多男人,可不是要找个人泻泻火么?啧啧啧,这可真是羊入虎口,好好的一个公子哥儿……”说到最后,他还拿一双豆眼上下打量了客人一番。

    这话中的意思,还有这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那客人收起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换上了难得的严肃。客人长得很是英俊,一脸严肃的样子非但没有破坏他的帅气,反而显得更加出众。

    “多谢二位提醒,只不过谁是羊谁是虎,不到最后又有谁知道呢?”说罢,他竟然一摆袖子,施施然走了。

    留下两个轿夫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最后还是其中一个先清醒过来,扯开嗓门喊道:“客人,客人还请留步,四成,四成如何?多加四成的价格,我们兄弟两个就保证抬着您舒舒服服地到桐花县。”

    那客人闻言,果然留步了,只是这回主动权到了他手上,自然不可能让这两个轿夫这么容易就多赚了钱去。

    “之前说好是四成,可是这回就不行了,三成,我最初的价格。”

    两个轿夫闻言几欲吐血,原本以为这客人看上去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趁机把人当成肥猪宰上一顿,没想到到最后,杀猪没成,险些叫人敲了竹杠去!

    拒绝么?

    只是这冰天雪地的,这还是入冬之后头一宗生意,都说开门红开门红,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他们还真心不想错失了生意。

    之前理直气壮漫天要价,不过是因为整个永安府只有他们两个对桐花县门口那条路可以称得上是闭着眼睛都不会走歪,看这公子哥大冬天的进桐花县,必定是有急事。仗着他两在这生意上独断的地位,这才敢坐地起价。

    万万没想到,这公子哥居然有如此的魄力,干脆就想自己闯进去!

    怎么办?

    两个轿夫追到了门口,那公子哥再往前走一段路,可就要到大街上去了。他们再不答应,这公子哥一混进人群里,他们可就真的找不到人了。

    还能怎么办?

    两个轿夫一咬牙,其中一个开口道:“行,多加三成,可不能再少了。客人还请再等上两天,这两日天气不好,寒风太大。过几日等风小一些,我们兄弟两个就抬着客人进桐花县。”

    客人这才重展笑容,点头道:“那就说好了,两日后启程,可不能再拖了。”

    郭湛安从两个轿夫那出来,转身在市场上逛了两圈,直到身后一直跟着的尾巴不见了,他才冷笑一声,从药房里取了药会下榻的客栈。

    只不过路上出了点小问题。

    从药房到客栈路上,郭湛安路过了一家散发着冲天香气的酒楼,门口聚满了人。

    郭湛安微微皱眉,正准备换条路走的时候,不曾想后头挤上来了好几个看热闹的路人,硬是把郭湛安挤进了人群里。

    这下好了,原本不想看的都看见了。

    原来是一个年轻女子倒在街上,面前还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旁边跟着两个短打装束的男人。

    寒冬腊月的,倒在地上的女人却只装着堪堪蔽体的薄衫,一截如玉的手臂还露在外头,引来不少围观男人垂涎三尺的目光。

    “进了我这就要听我的!”那中年女人有如河东狮,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看着,双手叉腰,张口就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

    那女人伏在地上,娇滴滴地哭着,哀求着对方放自己一码,却在趁着用手背擦泪的时候偷偷往人群里瞄上几眼。

    郭湛安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这种场面也没什么兴趣,冷眼看了一会,发现这又是哪家老鸨逼良为娼的戏码,不由就想走了。

    这一路上华贵妃的人安排了不少戏文里才子佳人相遇的戏码,也算是让郭湛安大开眼界了。

    什么流落风尘的才女,出游时为了赏雪而迷路的大家闺秀,不愿屈服家人安排毅然离家出走的小家碧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郭湛安有时候还会困惑,华贵妃这么没有头脑,又是如何在后宫作威作福了十几年,荣宠依旧。

    也许也就只有今上才会宠爱她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只看颜色不看心。

    如此想着,郭湛安只觉得眼前这美人落难的场面怎么看怎么恶心,拎着药挤开密密麻麻的人群,悠哉地从另一条路回了客栈。

    客栈中,跟他一起来的小厮福清正裹着厚厚的棉被,哆哆嗦嗦地躲在床上。他见郭湛安回来了,赶紧下床道:“少爷回来了,我给您倒茶。”

    “行了。”郭湛安摆摆手,把药放在桌上,说道,“你都这样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主子,好好养病吧。”

    福清吸了吸鼻子,说道:“都是我没用,本来只有我一个人跟着少爷来,就应该好好伺候少爷,没想到一来就病倒了。”

    郭湛安安慰了两句,又说:“离我上任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华贵妃的人一直跟着我,若是我再在永安府呆上几天,只怕今上就要治我的罪。你病还没好,就留在客栈里养病,左右我还多付了十天的房钱,你十天之后再去桐花县。”

    福清一惊,忙道:“这哪里成!我是少爷的小厮,如今华贵妃的人依旧不肯放过少爷,这时候我更不能离开少爷了!”

    郭湛安反问道:“就你现在这身体,能走出这客栈么?”

    福清不说话了。

    郭湛安又说:“既然你是我的小厮,那便应该听我的。左右我付了余下十天的房钱,两日后我便出发去桐花县。你那时候若是走得了,便和我一起去。若是走不动,那就等病好了再来桐花县找我。若是你就此一命呜呼,我去哪找一个妥帖的小厮?”

    福清连连答应:“是我想左了,少爷说的是。现在比不得以往,原本想着出门在外,应该是我细心照顾少爷的。只是少爷,华贵妃的人既然一路跟着,那您独自上路,可千万要小心。”

    郭湛安冷笑一声,道:“她还没这么大的胆子,好歹我也是一个县令,虽说不过七品,却也是朝廷的官员。不明不白死在路上,你以为皇帝真的不会起疑?”

    福清懦懦地不敢继续接话,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要说起来,那三皇子真是不够义气,带走了姜公子,却把少爷留在了皇都,结果被贬到桐花县做什么县令。”

    郭湛安淡淡地看了福清一眼,不说话,也没见有什么表情。

    屋外冷风阵阵,屋内却如同冰窖。

    福清默默把棉被裹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