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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二人并肩而行,转了个弯,纪云便直接带着白术往她心心念念的小厨房去了——白术眨眨眼,像个老王八似的伸长了脖子挺期待的说:“师父,不去下一项考核啦?”
“急什么?我这刚到就马不停蹄带着你到处跑没脸没皮地求着各个师傅给你开通行证,回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屋里的椅子都没坐热,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用过晚膳再去。”
白术面无表情地心想:喔,这是最后的晚餐。
她没说话,反倒是她身边的纪云这时候做了个驱赶的手势,摸了摸肚子沉吟片刻后道:“别看平常吃那小厨房里二十一烧的大白菜豆腐吃得想翻白眼,大半旬没吃到一口,还挺想的。”
“二十一”就是编号第二十一的锦衣卫,真名叫谢毅,代号是山猫,平日里人们要么叫他“二十一”要么就叫他“老猫”,这么一叫就是七八年,搞得他的真名几乎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去。
老猫是如今在职的锦衣卫里唯一做菜能吃的那个,所以他除了平日里的正常当值外,还得照顾好这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府里上下三十来张嘴。
当白术他们一脚踏入厨房时,老猫身上还穿着没换下来的飞鱼服,二十来岁上下的年纪的年轻小伙手里握着的不是绣春刀而是一把锅铲,在他面前那口大锅里炖着白菜豆腐的炖菜,散发出蔬菜的特有香味来……老猫屁股后面的桌子边上围了一大群嗷嗷待哺的锦衣卫,各个双眼放光地老老实实坐着,瞪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副空碗筷看得眼睛发直——这会儿,见纪云一脚从外面踏进来,这群人像是回了魂似的,纷纷将脸转向了门口,乱七八糟地嬉笑着什么“副使驾到”“哎哟老纪你可算回来了”“想死你了”之类的话闹了开来——
纪云也没架子,嬉皮笑脸地在距离门口最近的那个锦衣卫背后抽了一巴掌,又抬起头扫视了一圈桌边的人,随即挑挑眉问:“老大呢?”
“这不是等着你去叫么?”被纪云抽了一巴掌那个锦衣卫笑得一脸灿烂,“我刚值了班回来,这会儿饿得眼冒金星,老大再不来我要饿死在这桌子边上了——”
“就你他娘的抱怨多,值班好歹还有个屋檐给你遮着太阳,老子今天出的外勤,你能有我累?”
这时候老猫从灶上将那口大锅取下来,端起转身直接往那小木桌上一放,小木桌边的其他人开始“嗷嗷”似的狼叫,像是这辈子没吃过饭上辈子也是饿死鬼似的——
老猫“啪”地一下拍开了一个伸手想去撵菜的同僚的爪子,这才抬起头看向纪云笑道,“云哥儿回来啦,这一趟好走哇?”
“谁去谁知道。”纪云翻了翻眼睛,目光从老猫身上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最后停在他空空如也的腰间,“你刀呢?”
“今天出外勤时候用力过猛,豁了个口子,拿回来就给铁师傅休整去了。”老猫说,“你别说,武将就是武将啊,那骨头硬得,我一刀子下去血溅三尺愣是卡进了他的骨头里差点刀都折了——”
“……”
这描述太具有画面性,白术有点傻眼。
这时候纪云打断了老猫那兴高采烈的话头,皱起眉看了眼他身上的飞鱼服——果不其然在颈脖那块地方看到了已经发紫黑的血迹,顿时怪叫一声:“你他娘砍了人回来没泡澡就做饭?!”
“啊,怎么啦?”老猫一脸茫然,见纪云作势要揍他,赶紧往另外一名看上去稍稍年长一些的锦衣卫身后躲,“干嘛干嘛啊,哎哟还嫌弃了是不是装得你们没见过血么!等老子泡出来了还不饿死你们这群王八——”
被他当掩护那人不乐意了:“你叫谁王八?!”
老猫眼睛一横:“叫你!”
然后桌子边又是乱成一团。
一群平日里威风八面,走在外面专业面瘫的锦衣卫在这小小的厨房里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各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偏生又身手敏捷得吓人,这么小的地方闹腾却愣是没撞到桌子上那口锅子哪怕一下……
真是一个令人心生向往的组织(误)。
正当白术愣了吧唧地蹲一旁看这些人耍宝,这时候人群里不知道谁忽然发现了她说了句“哪来的小孩”,前一秒还闹哄哄的一群人这下子一下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转过脸来看什么新鲜玩意似的看着这会儿还杵在门口的白术——
这一下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来的感觉不要太棒,白术心想我背后应该有个闪光灯打打光才能烘托出我的闪亮登场……
纪云转过头,斜睨白术一眼,随即露出个得瑟表情:“当初让你们跟君公公一块儿去你们一个个哭爹喊娘,结果由我替你们这群贼货当替死鬼——”
“少来了,”老猫叫到,“你抽到那红签时候还想哄老赵跟你换来着!”
“他就这么不要脸的。”被叫“老赵”的那个锦衣卫一脸不在乎地摆摆手,“那天晚上也不知道谁为了换签就差抱着我的腿叫大哥了。”
纪云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脸上得瑟表情不变,伸过手一把将杵在门口的白术拽了过来:“我在闹灾荒那地儿捡回来的徒弟,刚带去考核了,照着老大的意思‘八过三’,现在还差个‘天赋’,二十八的牌子就后继有人啦!”
众锦衣卫很给面子异口同声:“呵——”
白术:“……”
“过的哪两项啊?”桌边的老赵曲起脚踩在椅子上随口问道。
“隐术和易容。”纪云回答,完了似乎是怕这些口无遮拦地说出什么话来,在他们开口之前就补充道,“这小鬼我刚带回来,狗屁不懂的,当然选好过的两项——”
这些锦衣卫平日里都是在御前行走的人,一个人话里是否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或者意图他们几乎是一听就能听出来,于是这会儿几乎是不用眼神交流他们瞬间就明白了副使大人这是让他们闭上嘴少说几句,毕竟谁都知道当年的纪云隐术是满分是龙师傅坐下首席弟子,而那易容更不用说,上一代锦衣卫的八字号,和纪云的关系亲得就跟他亲爹似的。
纪云亲自领着人去考核这两项,只要不是天生愚笨之人,想不过都说不过去。
不过其实这没什么不好。
本来如今锦衣卫便是缺人的时候,倘若是有点儿天分的,人先进来再学手艺也不是什么顶了天的大事——特殊时期特殊待遇嘛。
而白术自然不会想到这里面这么复杂的东西,毕竟她表现得也还算是勉勉强强,纪云这后门给开得也不算忒大,这会儿被其他锦衣卫打量着,她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虚——她是怎么都没想到纪云就这么把她介绍给了所有人,一会儿等她被识破身份扫地出门的时候,搞不好可以跟这群人一块儿开个欢送会什么的庆祝一下他们好歹有过一面之缘……
呃,当然,前提是纪云不会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发飙一刀砍了她。
正当白术一个劲地心里没谱往外冒冷汗,纪云伸出手推了她一下,像是使唤小狗似的用嘴嘘了声道:“给这群王八蛋表演个。”
白术:“……表演什么?胸口碎大石么?”
纪云不理她的调侃,目光在整个厨房晃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了桌子边的老猫以及另外一个身材还算高大的锦衣卫身上指了指:“就他们俩吧。”
老猫和那个锦衣卫立刻露出个警惕的表情——那样子看上去就好像白术随时会从嘴巴里喷出火似的。
在纪云期望的目光下,白术吭哧吭哧地爬上了藤条椅子——在椅子上一站她倒是正好比这些牛高马大的锦衣卫稍稍高出半个头,然后在纪云的眼神示意下,她伸出手,一手一个,将被指定的两名锦衣卫直接拎着后颈拎了起来。
老猫和那另外一个被充当道具的小伙子似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双双瞪大了眼。
纪云笑得眯起了眼:“哎呀,看见了么看见了么?”
白术:“……”
众锦衣卫又是一次很给面子异口同声:“呵——”
白术:“……”
纪云:“以后有人给咱们扛米袋了!”
白术:“……”
就在这时,从门外忽响起一阵轱辘碾压过木地板时会发出的特有声音,众人闹哄哄却将这声音掩盖了去,唯独这会儿站在椅子上的白术却到了,她稍稍一顿停下来直接忘记了这会儿自己手上还拎着两名锦衣卫,只管伸了脖子往厨房外看去,果不其然,几秒后她便听见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你骗个徒弟回来就是给你扛米袋的?”
这声音如同阎王爷的催命符似的,上一刻还在上蹿下跳的锦衣卫们一下子成了乖宝宝。
也不闹了,各个收敛起脸上嘻嘻哈哈的表情,老老实实地一屁股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会儿云峥来的太突然,导致一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老猫挠挠头,完全忘记了这会儿自己还姿势不雅地被人拎在手里,只是看着此时出现在门口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腆着脸笑道:“老大来了啊,哎呀,可以开饭了那。”
云峥扫了他一眼,却是问了跟纪云一样的问题:“刀呢?”
“出任务的时候豁了,这会儿修呢。”老猫老老实实地回答,完全没有跟纪云说话时候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末了,还像是生怕被揍似的补充一句,“明天早晨就接回来,误不了当值。”
云峥点点头,目光从他的腰间挪开,又是一皱眉:“出任务回来没换身衣服就进厨房了么?”
纪云一听简直乐开了花,嬉皮笑脸仗着自己背着云峥后者看不见跟老猫一个劲的做鬼脸——结果做了一半,背上就挨抽了一巴掌,他“哎哟”一声回过头,却见锦衣卫指挥使掀了掀眼皮淡定道:“影子都倒映在猫的眼里了,当我瞎么?”
纪云一脸蛋疼,灰溜溜地跑一边坐着去了。
他一挪开,白术和云峥中间就再也没了遮掩物。
这时候,白术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站在椅子上,挺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皇城十二卫里的大佬。
手一软,手上拎着的那俩锦衣卫原本离地的双腿双双落地。
云峥面无表情,睫毛微微一颤:“下来。”
白术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滚下来。
顺手一指纪云,毫不犹豫卖队友:“他让我上去的!”
纪云:“埃?”
云峥点点头道:“也是,你跟他能学着什么好。”
纪云:“呃?”
云峥不看他,又扫了眼白术随即垂下眼问:“考核怎样?”
白术恭恭敬敬地回答:“过了两项。”
云峥又问:“哪两项?”
白术想了想道:“隐术和易容。”
“嗯,倒也都是手艺活,三项考核还剩‘天赋’,你小小年纪天生力大,要过倒是这项轻而易举,二十八号字牌能出祠堂了。”云峥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这会儿一脸紧张的纪云,看着这平日里皮猴似的人这会儿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似生怕他说出什么话来,觉得还挺有意思,想了想决定还是放过他,“用膳罢。”
言罢,也不动,倒是看见一群锦衣卫如同摩西分海似的一下子在挤挤攘攘的桌边距离门口最远的主位上让出个位置来,原本站在一旁的老猫立刻伸出手,将他们的老大推到了正对着门口的那个位置。
一群锦衣卫坐稳了,又是等云峥拎起筷子,夹过第一夹菜,这才伸筷子乱七八糟地开始扒饭。
白术却看见,男人夹过菜以后只是搁在碗里并不急吃,就好像他还不饿刚才那一个动作只是为了能让其他守规矩的人开餐似的——整个用餐期间还算安静,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之下,白术暗搓搓地扒了两大碗白饭,吃完这最后的晚餐之后心满意足一抹嘴,只觉得这牛狗娃搓衣板似的身材都不用想着减肥,真他妈的划算。
然后在纪云的带领下,告别了众锦衣卫,师徒两人来到最后一项考核的地方。
那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屋子更像是用来会客的客厅,正上方摆着上书龙飞凤舞古体字,写的啥白术压根不认识,但是光看着正儿八经的摆设,她心里就觉得哪里恐怕就要不妙,还没琢磨透,果不其然,就听见旁边的纪云说:“坐好心理准备,这老头挺难缠的。”
白术:“怎么个难缠法?”
“当年差点成为指挥使的人,”纪云说,“想想云峥老大。”
白术觉得自己懂了。
两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之间,就看见打从屋子里走出一个长着挺好看的脸的三十五岁上下年纪的男人。
这种大夏天,其他的锦衣卫小伙子回到了老窝都是将自己扒得七零八落,有一些用晚膳时直接赤着上身,完了还嚷嚷着要去井水里捞西瓜解暑,可见其活泼,当然云峥似乎也习惯了他们这模样,并不多加看管——而此时,跟那些在职的锦衣卫不同,这原本在穿着与言行上应当更加自由的男人身上反而裹得严严实实,头上的冠帽一丝不苟,腰间……端端正正地挂着一把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代的绣春刀。
龙师傅、谢师傅以及那个管易容的黄师傅那儿白术都看过,因为已经卸职退居幕后,绣春刀只能算是做个想念,他们大多数是不会佩戴在身上的——然而这个男人却将绣春刀依旧戴在身上,从屋子里走出来时,仿佛走路都带着风。
那张正儿八经的脸跟包拯爷爷似的,远远看了就觉得这是个难缠的严肃人物。
果然,当他一阵风似的卷到白术与纪云面前,纪云开口:“曲大哥埃,那个——”
还没等他话说完,他说话的对象就打断他,手往门口方向一指:“外屋等着。”
纪云张了张口,然后又闭上,老老实实地滚到外屋去了。
就剩下白术和这个大概是姓曲的男人两人在屋子里,一时间,大眼瞪小眼。
然后白术就听见对方说。
“脱吧。”
……
脱吧?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从前,有一个作者,它没有留言。
后来。
它死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