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当时只道是寻常

wanglong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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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发规部的几个主任都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办公室,就连很少在单位呆着总是泡在车间的段辉也没走。吕绮清楚地听见段辉不间断的咳嗽声。

    吕绮发现,办公楼的气氛有所变化,少了以往的说笑声,偶尔在走廊遇见个同事,彼此只是点点头,步履都加快了几分。

    总经理助理、发规部主任刘新军踱进吕绮办公室,后者正在阅读一份企业管理杂志,看到他进来,吕绮有些讶然。因为他很少进副手的办公室,有事时会打电话叫他们过去。

    “听说新来的陶总跟你是同学?”刘新军在已经磨破的皮沙发上坐下来。

    “曾经是。”吕绮放下了杂志,“你怎么知道的?”

    “红星就这么点大,东面放屁西面响……都说你们那个班是老虎班,很是出了几个人才啊。对不起,我口气有些大了……你看,周鸿友副市长是吧?还有东湖的唐总,也是吧?”

    “所以被称为老虎班?别忘了,还有我这样窝囊的。”

    “你如果窝囊,红星就没几个精英了。哈哈,今后还要你多帮助呢。”

    “哪敢?您可是我的领导。”吕绮看着刘新军。自宋悦出事,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就一改以往的霸气,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不过,刘新军以前对自己还算客气,至少比其余两位副主任客气的多。

    刘新军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听见斜对面自己办公室的座机响了,疾步回去接电话了。很快,他又来到吕绮的办公室,“接到赵书记的电话,要为陶总准备几份必要的材料,我们开个碰头会吧。”

    “现在吗?”

    “当然。”

    两分钟后,三位副主任聚到刘新军办公室,按照分工领受了任务。发规部的业务比较重,三位副主任的分工是这样的,吕绮负责内部考核、统计、机构职责、内控及规章制度建设;段辉负责项目管理及技措技改;高继明负责中长期规划、年度季度经营计划和新产品开发。

    从刘新军办公室出来,段辉跟了吕绮过来,“吕姐,有机会的话,你得帮我美言几句。”

    “什么意思?”相比高继明,段辉和吕绮的关系要近一些。

    “还要我正式相求?吕姐,我可是一直将您当大姐的,我这摊子,简直没法子弄!陶总来了,班子肯定要动,您帮我说说,给我换个地方吧。”

    “我哪有那么大面子?你高看我了。”吕绮知道段辉牢骚的由来,他手里有两个国拨项目进展缓慢,可以说是严重滞后,除却技术方面的原因,自筹资金不到位更是主要因素。偏偏还不能对总部讲实情,其中一个项目今年年底就要验收了,担子都压在了段辉身上,对照总部对于项目建设的规矩,段辉如坐针毡。

    “都说您是陶总的同学,这您不否认吧?如今社会,同学可是最铁的关系了,您千万得帮忙。”

    “这个时候谁敢换马?就是我当总经理也不会那样做。没时间跟你扯,我得准备资料了,你快滚蛋吧。”吕绮不耐烦地赶走了段辉。

    思考了几分钟,吕绮将自己分管的企管、经运两科科长叫来,简要地做了布置,无非是机构图及部门职责、内部经营责任制考核办法、今年的指标及1~4月份的实际完成情况等资料,都是现成的,需要的是默记在心而已。随即想到,就一般情况,汇报是刘新军的事,怕是轮不着自己。

    资料很快弄好了,吕绮认真审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报给了刘新军。一直到下班,发规部并未接到任何指示,也没有会议通知。

    当天晚饭后,吕绮再次接到韩瑞林的电话,她断然拒绝了韩瑞林提出的到宾馆拜访陶唐的建议,“老韩,你傻呀,他哪有时间见你?不去见见他哥和他妹妹吗?太心急了吧?”

    陶唐的父母跟随陶唐去了滨江市,但陶唐的哥哥陶晋,妹妹陶美玲都在厂里,陶唐久别回家,不可能不见同胞兄妹的。

    “这个韩瑞林呀……”放下电话,吕绮摇摇头。

    “总经办出了纰漏,选定的来厂路线竟然被堵了,堵路的还是咱厂的人,幸亏没让冯老总知道。”吕绮丈夫范永诚道。

    “谁?谁去堵马路了?”吕绮吃了一惊。

    “你那位同学啊。就是老公因拆迁丢了命的那位。参与堵路的还有动力公司的几十号人呢。”

    “堵谁的门?”

    “东湖在华锦路的办事处啊。还能堵谁的?总不好堵红星的大门吧?这事可赖不到厂里……”

    也好,如果能找回公道,值得。吕绮想。

    “这件事把保卫和总经办吓得够呛,生怕惹着冯老总。还好,冯世钊已经去了省会北阳,但陶唐没有陪同前往。下午的时候,冯世钊在陶总的陪同下视察了1、3和11三个主产分厂,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一点也不新鲜。作为集团一把手,既然来了基层,总要到一线走走的。”范永诚接话道,“哈哈,你没见陈永亮下午猴急的样子,简直要笑死个人。哈哈。”

    范永诚是质量管理部的科长,也算中层,但没有令职工眼红的绩效工资。从这点看,红星的科级与处级间的差距是巨大的。

    范永诚提到的陈永亮是质管部主任。

    “有什么可笑的?”吕绮讶然丈夫竟然对冯世钊的动向一清二楚,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

    “准备向陶总汇报工作呀。除了我,把其余几个副主任科长训得像个龟孙。”

    自从获知陶唐的任命,范永诚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这点令吕绮很不舒服,“陈永亮的安排很正常啊,我们也在准备呢。”

    “你们是管全局的,陶总了解公司总体情况肯定绕不过你们,但哪里轮得上质管部嘛。”

    “行了行了,今天怎么不去打牌了?”每晚范永诚都要出去摸几圈的,他有固定的牌友。

    “不去了。我说领导啊,”范永诚笑嘻嘻地看着吕绮,“韩瑞林说的也是,你是应该拜访下陶总的,毕竟是老同学,别人不好说什么,如果你能再进一步就好了,凭能力,凭资历,早他妈该进步了。”

    吕绮在心里叹了口气。丈夫是外来户,学历很高,以硕士生入厂,混了这么些年不过是个科长,自己不得志,却总盼着老婆进步,“该干嘛干嘛去。我还要熟悉下汇报材料。”

    “对了,听说陶总向组织部要了公司干部的名册……”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我都没听说。”吕绮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也许陶总会马上动班子?”

    不可能!他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怎么会动班子?范永诚学历高,但在某些方面简直是白痴。

    “我说老范呀,你能不能少操些没用的心思?有精力还不如关心辅导下你儿子呢。”说完,吕绮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坐在书桌前,拧开了台灯。那些带回家的图表数据不需要温习,都记在她脑子里了。她其实也没想工作上的事,他想的是,陶唐,那个深深印在自己心里的人,现在干什么呢?他要了干部名册,肯定会看到自己的名字,他还记得自己吗?

    吕绮对陶唐晚上的行动估计基本准确。这天晚上,陶唐以身体劳累为由推掉了公司为他准备的接风宴,独自在小招用了简单的晚餐。饭后,他在给他准备的套间里跟前来探视的家人待了很久。不过,吕绮估计的还是有偏差,陶唐并未去探视他的手足,而是他的兄嫂妹婿包括他已经在红星上班的侄儿不约而同地来到宾馆看望“衣锦还乡”的他。亲戚们的到来,将前来拜见他的两名中层干部给赶走了。陶唐跟亲戚们聊了一个半钟头,几次将他们偏离的话题拽回到他设定的主题——只谈家事,不谈公务。最后,借口自己要早早休息,将几位亲戚撵走了。

    当然,他拒绝了嫂子白淑娴要他住到家里的请求。哥哥和妹妹都是那么兴奋,似乎捡到了一个大元宝。只有憨厚的妹婿吴世安问及远在滨江的父母,这让陶唐深感悲哀。

    亲戚们走后,陶唐给父母及岳母各打了个电话,女儿小荷已经下了晚自习回家了,他在电话里和女儿聊了一刻钟。然后洗了个澡,拿起下午向组织部要来的中层干部花名册看起来,以他在盛东公司的经验,中层行政正职的重要性绝对超过了副手们。一把手掌控公司的关键在于控制中层,特别是中层行政正职,而不是控制自己的副手。

    他一页页地翻看着,终于,他看到了那个名字。名字后面有手机号码。他拿起了电话,又放下了。

    睡不着,陶唐想起了带着方兰第一次回家的情景。他们曾以厂徽为背景照过一张相,可能是相机不好,也可能是曝光过度,照片有些发白了。那张照片仍在,但方兰已在六年前化为一捧骨灰,生死暌隔,永难相见了。

    生前,酷爱诗词的方兰曾给他推荐过纳兰词,其中一首《浣溪沙》她最喜欢,“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不太喜欢婉约派无病**的格调,但妻子给他讲解此词的情景却清晰地记在了脑海中,她说《浣溪沙》看似容易,其实不好写,尤其是结句难写。纳兰容若最后一句看似平淡的语句深见功力,非情至深处写不出来。

    谁知一语成谶,方兰竟然不幸离世……心中默念该词,方兰跟自己十几年夫妻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涌上心头,那些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往事是那样的令他怀念,令他心酸。

    当时只道是寻常……一种难言的凄凉令他深为苦闷,于是拿起手机,准备浏览新闻调整情绪。看到一个陌生电话在他洗澡期间打进来两次,期间只隔了五分钟。看号码是本地的,陶唐不准备回过去,刚将手机扔在床头柜上,那个电话又进来了。他想了想,接了。

    “老同学,你好啊?能听出我是谁吗?”

    “老实讲,听不出来。”他有些失望,因为那个声音是男的。

    “唐一昆!是不是连这个名字也忘了?”

    “哈哈,这可没忘……呵呵,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二十年?”

    “准确地说是十九年。那年你带着媳妇回来,我们吃过一次饭。”

    “记得记得……哈哈,不过,那一拳的印象更深……”

    “哈哈,我可早忘了你给我的一巴掌。老同学,听到你回红星的消息,替你高兴呢。今儿是星期三,周末我们聚一聚,千万别说没时间。”

    “好吧,如今唐总是平泉首富,这是给我面子,我不能不识抬举。”

    “不带这样讽刺的,咱们纯属同学聚会叙旧,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很忙很累,不打扰了,到时候联系。拜拜。”

    “拜拜。”

    陶唐关掉了台灯,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