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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无比的黑暗。
在狭窄的走廊,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群的昏暗的楼梯间里,只有被一根火线一根零线吊着的昏黄的白炽灯泡散发着一点点光芒,照亮了脱落的墙皮和水泥的肮脏的台阶。
钢铁的大门上贴着小广告,各种各样的投机倒把生意以及别的什么污秽。大门上的铁丝网后面是压合板的木头门,有的铁门后面没有木头门,但是也完全看不到屋内的场景,有的只是无穷的黑暗。
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唐骥喘息着在楼梯之中穿行,他的体力剩余不多,只能维持自己不断地行走,但是一丝一毫提升速度的力气也没有,即使他停下来休息,他的体力也不会有任何提升,正如他就算不断的走也只会喘的像是要把肺吐出来,但是却不会流逝体力。
会感到疲惫的,只有他的心灵而已。
上了三层楼,唐骥能够感觉到身后那个会带来恐惧和寒冷的身影依旧在他身后。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身影永远也追不上他,但是恐惧依旧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就好像自己是一只猫爪子范围内的老鼠一样,只是个玩具。
那个身影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正如他不知道这楼梯会在什么时候终结一样。事实上,这楼梯几乎不可能有终结的时候,因为它无穷无尽而且完全不讲究空间逻辑,仿佛只有他能够踏上的一小节才是现实一样。
唐骥的脚落在地面上,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他知道自己联系过潜行,能够无声无息的行走,不引起那些东西的注意,但是这很明显不是潜行的效果。
在这里,声音不存在。
是的,声音不存在。不管唐骥大声呼喊还是跺脚,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传出去,自己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所以不时地,唐骥就必须回头看一眼,因为他不知道身后的东西到底追到了哪里,他只知道那东西还在他的身后。
但是当他回头,他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
在他走过之后,身后的白炽灯就会熄灭,就好像最快速熄灭的声控灯一样。但是他明明发不出声音。那么,究竟是声音不存在,还是仅仅他自己听不到声音?这个谜团就好像猫爪子一样在扣挠他的内心。
只能往前,继续往前。他的体力不会消耗,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他就是能够一直走下去,仿佛一个永动机一样,不会消耗,也没有补充,让他正好保持在一个行走和倒下的平衡点。
前面的楼梯变成了向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只能走下去。这里甚至没有一个分岔路口让唐骥去做选择,他只能不断地走,任由这单调乏味的环境摧残着他的理智。
好像有目光在注视着他,从每一扇门上的黑漆漆的铁栅栏之中,从白炽灯上方的小小阴影之中,目光无处不在,但是当他看向那个方向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
只能往下走,无穷的楼梯间,一成不变的环境,还有诡异的目光,以及身后不紧不慢跟随而来的黑暗之中的不明物。唐骥就像是实验室迷宫里的小白鼠,只能朝着一条路走下去,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深渊的尽头。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疼痛唤醒了唐骥。但是唐骥对于这阵疼痛却充满了喜悦,因为这疼痛能够告诉他,他还活着,活在真实的世界,并且还没有发疯。
睁开眼睛,唐骥还依稀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栋废弃的大楼的某一层,自己依靠在墙根底下睡着了。即使知道会再一次直面那个令人恐惧的世界,但是他不得不睡觉,他已经太困了。
他已经足足三天没有睡觉了。
抬起左手,撸起袖子,唐骥又一次看到了那唤醒自己的剧痛的来源。那胳膊上的皮肤,就仿佛一片焦炭,在那焦炭地下室灰泥一样溃烂而柔软的肉体,直到此时依旧还有一阵阵疼痛从中传来。但是没有办法,这就是【代价】只有伴随着时间去消除。
能够被疼痛唤醒,这证明唐骥的精神状态已经基本恢复,至少能够集中精神,而不是看什么东西都抱存着虚影的感觉。那实在是太糟糕了,在那种状态下唐骥甚至没有办法用手中的枪去瞄准。
看了一眼天空中仿佛一只半睁着的巨大的血红色眼睛的太阳,唐骥估么着自己大概睡了十二个小时。对于一个无时无刻都会做极端压迫精神的噩梦的人来说,这个时间已经长的不行。毕竟,睡眠虽然能恢复他的精神,但是也无时无刻的压迫着他的理智。
“我的天……”唐骥轻轻揉了揉额头,虽然他知道太阳会变成这个颜色纯粹是因为大气折射被改变的缘故,但是现在看上去那玩意儿就好像克格罗斯在看着他,好像他的理智崩溃的速度还不够快一样。
虽然太阳是血红色,但是至少天空还是蓝色的。虽然这蓝色显得很诡异,但是至少是蓝色,这就能带给精神处于疯子和正常人的边缘的唐骥一点安慰,至少这世界上还有这点东西正常。
曾几何时,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看着楼下那无处不在的水,和水里畅游着的鱼类,唐骥这么想到。但是他的记忆,关于过去那美好的世界的记忆,也有好一部分被当作【代价】交了出去,就像他胳膊上血肉的活性和他每天晚上的安眠一样。
这是活下去,在这个时代还能活的像个人一样所必然的代价。
不知道水从哪里来,但是整个地球所有的地方,水开始源源不断的出现。到最后,整个城市的地下部分全部被淹没,然后凡是有着地洞的地方几乎全部坍塌。这些水甚至无视了海拔的高度和地形,就好像流进大海里的水又从什么地方被吐出来一样。
但是没有人敢去治水。
鱼群,还有其他的海洋生物,它们来了,带着它们那不正常的膨大的身躯来了。十米,二十米,最大的甚至超过了一百米,它们靠着那低级生物的强大的生命力和人类交战。当然,它们的武器还有它们那包含着朊病毒的不能食用的肉体,以及那惊人的转化率:【鱼人】。
鱼人,或者说深潜者,大家可能更熟悉一些。凡是和鱼类的血液结合了的人类,都会渐渐的看着自己转化成深潜者一类的东西,能够在水中畅游的怪物,掠食者。
皮肤变得苍白而长出细腻的鳞片,眼睛的虹膜变成纯粹的白色,只有瞳孔漆黑;牙齿变得尖锐,手脚长出蹼来,指甲仿佛带上了倒勾,肺部的肺泡长出类似鱼鳃的结构。它们还能够思考,甚至能够使用简单的工具或者用语言交流,但是它们已经失去了身为人类的身份。
它们食用人类,也食用鱼类,它们旺盛的食欲和强化过的身体构造,让它们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最危险的小型掠食者,正如同成群的食人鱼或者鬣狗一样。
至于吃了鱼肉的生物会怎样……很简单,正如同其它感染朊病毒的生物一样,失去理智,发疯,然后在食用过多之后彻底死亡。死亡之后,成为一些不可理喻的生物衍生在这个世界的温床。
人类一败涂地,从开始抵抗到彻底溃败只用了短短六个月,人类世界的秩序已经彻底消失。人类已经成为大海之上的浮萍里的小虾,被鱼群捕食,被鱼人窥视,被各种各样不该存在的生物或者非生物搜寻。
但是人类也发现了一个获得力量的秘密,通过某些手段,付出某些代价,他们可以和某些存在得到力量。第一个得到力量的人欣喜若狂,迅速的清理了大群的鱼类。然后就在第二天,他就疯了,跳进了水中,自杀而亡。
他是被吓死的。
直到死亡人数超过四位数,人类才终于意识到了他们在和什么东西交易。力量和知识,那些存在仿佛无所不知,但是与此同时,人类也要付出自己的代价:理智、健康、情感、记忆、或者是自己所珍视的某人某物。
不同的存在可以赐予人类不同的事物,但是所付出的代价也不同。但是无论怎样交易,只要越强,必定越靠近疯癫,到最后便会化作不可名状的存在本身,正如同得到了鱼类的力量但是却失去了理智的深潜者一样。
而且,交易有一个必要的条件,那就是自身的精神不能处于健全状态下。那样虽然不会受到不可名状的恐惧的侵扰,但是也同时不能与这些旧日的神明见面。至于如何发疯……很简单,持续吃一段时间的包含着朊病毒的鱼肉就行了。
想到这里,唐骥不由得轻轻一笑。人类对于发疯死亡的恐惧实在是太大的,即使有着手段,但是却由于对于不确定性的恐惧,而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力量……是的,至今为止,敢靠着吃鱼肉让自己的理智濒临崩溃来换取力量的人类依旧少得可怜。
在唐骥的面前的地面上,有着一个用砖块搭建而成的简单的小火炉,里面是一小块拳头大小的红色的圆圆的石头正在燃烧着。唐骥用手按灭了火焰,但是手上却没有一丝烧伤的痕迹,随及把石头对着太阳看了看。
“还有这么大……应该还够我用好几天的吧。”唐骥自言自语着说道。
就在那一瞬间,唐骥的目光所及之处突然全都变成了太阳的血红色,一切都在一瞬间扭曲,眩晕感瞬间冲上了唐骥的头颅。血石落地发出闷闷的声响,就像是一块橡胶吊在了地面上一样,但是唐骥毫无察觉,因为血色已经把他包裹。
湛蓝色的天空变成了漆黑,云朵化作了狰狞的血肉碎块,在骨茬和肌肉纹理之中有无数残破的眼球在朝着唐骥看来。周围的大楼柱子上墙皮散落,里面是纠缠着的血管和电线,一个装在白炽灯泡里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唐骥的喉咙,好像想要做出什么一样。
过了几秒钟,这种感觉消退,世界又恢复了正常。唐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红色石头吹掉上面的灰尘,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之中。刚刚的幻视,并非是【代价】,而是自己的理智越来越濒临崩溃的症状而已。
他曾经嘲讽过精神病患者,但是自从自己也变成一个类精神病患者的时候,他就能够完全的理解那些人的思维了。他们,那些可怜的人所做出的不受自己控制的行为,仅仅是在逃避痛苦罢了。
刚刚的石头……是一块浓缩的朊病毒。这是鱼类能够给予人类的唯一馈赠,从它们大脑之中挖掘而出的上等的燃料,能够在这个被水侵袭的寒凉的世界带给人类一丝温度。同时,需要发疯的时候,人们也只需要舔一下红石就行,不过唐骥不需要这个功能。
其实唐骥认为,自己这个状态才是正常的,而不是那绝大多数的人类的生活状态。毕竟,这个世界已经疯了,那么也只有疯子才能在这个疯了的世界里活下去……不是么?
那些人类都活的太严肃了,即使这个世界这么严酷……他们也没有必要天天板着一张脸,难道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笑的事情么?太可惜了,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好玩的事儿,甚至连自己的死亡……
唐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或者说,那并非是他的思想,而是某些存在在他耳边的低语之间灌输进了他的脑子。他们说的或许是对的,但是唐骥就是不听,或许这也是精神病的一种,叫做偏执狂?
就在这时,一只白色的猫从窗户边上优雅的跳下,湛蓝色的眸子看着唐骥,然后微微一笑,咪了一声,开始给自己清理毛发。她的眼睛里带着诡异的人性光辉,但是又带着淡淡的血气。
“哟,陆雅洁,你怎么有时间来看我了?真是好久不见……你是打算和我一起走一段时间吗?”唐骥蹲下身子微笑着问道。
白猫,或者说陆雅洁,疑惑地看了唐骥一眼,完全不明所以的喵喵了两声,然后被唐骥飞快的一把抄起来,硬生生塞进了自己的背包之中,只有脑袋从包上的一个洞漏出来,正好能把脑袋搭在唐骥的肩上,然后一人一猫就这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