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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啸,白雪倾世。
一场骤降的大雪掩盖了大地之上曾经出现过的惨像,也掩盖了几千具难以瞑目的尸首。
一场持续了两日的大雪,又一次拖延了萧文他们回家的步伐,直到四天以后,隶属常山郡的府兵,才集体踏上了回家的路。
罪恶被大雪掩盖,但掩盖不了府兵内心的凉意,“大胜”的军队,没有趾高气扬的跋扈,物伤其类的的悲哀,让这群拿着命去搏的府兵,失去了对国朝最后的信任和忠诚。
主导了这一切的大人物,体会不了卑微者的绝望,也意识不到他们是怎么失去了宝贵的人心。
“迟早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今天的所作所为,究竟代表着什么!”
萧文遥望被白雪掩盖后的战场,心里嘲讽着大人物的霸道。
……
宣威11年10月29日,红咀山之战彻底落幕,随着最后一支军队的撤离,这场“大胜”也彻底盖上了遮羞的布,朝廷会对都护府有功的大人物各种嘉奖,但真正组成这一战每一个独立单位的个体,却带着一颗彻底绝望的心,踏上了回家的路。
11月5日。
历经八日的跋涉,常山郡府兵涿县部终于抵达了涿县县城。
荣耀只属于将军。
荣誉只归于上位者。
得胜而归的府兵,没有盛大的回归仪式,甚至连路上的皑皑积雪,也都没人为他们除去。
出征时四百人之众,归来两百,亦没有人拦着他们,说一声辛苦。
萧文暗中叹息,他之前曾想,毕竟是保家卫国出生入死的,起码得有一场像模像样的庆典吧,可没想到征战归来,竟然连最简陋的迎接仪式都不曾有,实在是……可笑!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连培养军人的荣誉感使命感都不懂,还要马儿跑又不给草吃!”
队伍从北城门进了县城,虽然有大军不入城的说法,但小县城没那么多的讲究,自然无人追究这是否违规。
第一时间便来到武库交还装备,皮甲和弩是必交的,这属于管制禁物,非战拥有,一旦被查出,勋庄的小身板经不起按察使衙门的追究。
武库监事老李,是被属下从暖和的炕上扯出来的,一想到大冷的天又得点验归库,老李头就一肚子的火气,本想狠狠喝骂一顿这些不长眼睛的府兵,可当老李头来到府库大门前,看到缺额一半的人数以后,顿时哑火了。
“李监事,”作为领取武备的经手人,萧文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和老李交流,没办法,之前说好的器械原数奉还,但现在数量不及之前的一半,萧文怎么能不心虚。
“萧公子!”老李辨认了半天才认出和自己打招呼的是萧文,心里感慨这些倒霉的府兵不知道糟了多大的罪的同时,又想起萧镇军,不由安慰道:“节哀。”
萧文以为老李说的是战事惨烈受损严重,心里对老李生出好感,连忙道:“谢李监事关心,这一战打的太惨,军械损毁严重,还请李监事见谅。”
“这个好说,来人,给萧公子奉茶,把人都喊出来,干活,清点入库!”
李监事一声吆喝将武库的小吏和苦工都喊了出来,开始清点起来,萧文还心里感谢李监事,暗中感慨,这真是个好人啊!
李监事将萧文拉到了边上,意味深长道:“县尉是个好人啊,哎,兵战凶危,这事谁能想到?萧公子莫要伤心了,咱老李不是跟红顶白的小人,虽然县尉故去,但这份香火情啊,老李可是……”
“等等,”萧文越听越糊涂,但随着李监事的话,他生出不好的预感,匆匆打断道:“李监事,我父亲出事了?”
“你不知道?”
“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萧文不由厉声,卸甲的一众府兵纷纷回望。
“二十多日之前,离境塞被匈狗偷袭,守军几乎全军覆没,令尊力战匈狗无数,最后不支战没。”
萧镇军……死了?
这具身体的父亲,那个和自己见了不多几面却时常惦记自己的汉子,没了?
“你说什么?”
维持秩序的萧定军,听到了李监事的话后,大踏步走了过来,轻易将李监事拎了起来厉声喝问。
“你在骗我是不是?”萧定军怒喝。
被人骤然提了起来,饶是李监事算是县内的大人物,也不由颤栗,再看看萧定军满是杀气的神色,浑身一个哆嗦,战战兢兢的道:
“七天前萧家庄的人将县尉大人的尸骸带走了,不信你问他们。”
李监事慌忙指向忙碌的武库小吏和苦工,小吏和苦工们纷纷点头,肯定了李监事的回答。
萧定军只感觉眼前一黑,再也不顾其他,翻身上马后奋力鞭马,策马狂飙。
“二叔!”
萧文见状大喊,但萧定军已经策马走远。
“长林叔,你暂时先替二叔维持下秩序,卸甲后代二叔向诸位叔伯赔罪,李监事,今日事出有因,还请监事见谅,他日小子定上门赔礼!”萧文飞速的替萧长林收拾了尾巴,得到了众人的见谅后,他也心里焦急,急忙翻身上马追逐萧定军而去。
一号他们紧随而走。
“老爷!!”狗蛋厉声悲号,随即也翻身上马,疯狂舞动马鞭策马追了出去。
……
翻阅记忆,萧镇军并没有和萧文有多亲,但萧母病逝后,身为庄主的萧镇军,却始终未曾续弦,尽管每次见到萧文都是黑着脸,但从没有落下过一次萧文的补药。
鸠占鹊巢以后的萧文,可能是感受到这种浓浓的父爱,所以才不敢面对萧镇军,可没想到他还没有替“萧文”尽孝,竟然会传来这样的噩耗。
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在啊!
萧文心里沉重,作为“继承者”,他替“萧文”亏欠的太多了,却连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怀着种种复杂的心绪,萧文被狂飙的战马带回了萧家庄。
白雪掩盖下的萧家庄又起了新房,但新房却掩盖不了悲伤的唢呐声,走近后萧文注意到,萧家庄门口都挂上了惨白的白绫,挂上了引魂的灯。
像个木偶一样,萧文来到了祖屋,萧镇军的遗尸遮着百步平躺着,萧定军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哥……哥啊……”
萧定军一直在哭,呜咽着呼唤着自己的兄长,但这一生,他却再也听不到回答的声音。
萧文呆呆的走到遗尸跟前,想要伸手将白布取下,看最后一眼。
怎么黑了……
就在这时,萧文眼前漆黑一片,随即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
宣威11年10月29日。
本就一片恸哭声的萧家庄,又添了无数悲嚎的人家红咀山下一战,萧家庄百名杂兵役,战没43人。
而在这之前,这座庄子,还经历了离境塞战陨、护庄战陨,连续三战,这个只有三千余人的庄子,竟然先后有87人战死沙场!
家家披麻,户户戴孝!
招魂幡高高扬起,引魂灯夜夜不息。
四天后,下葬。
八十七座新坟立起,并不繁琐的下葬仪式过后,并没有将笼罩在庄内的哀意驱散,但一件大事却摆在了眼前。
爵位更替!
萧镇军战死,爵位空悬,萧文作为独子理所当然的就要继承爵位,但爵位继承,需要经过按察使衙门程序。
云骑尉作为萧家庄的根本,这个爵位不容一丝有失,所以三叔公召集了庄内所有的头面人物,召开了宗族核心会议。
会议开始,三叔公就确定了萧文的继承之权,这一点自然没有任何人反对,长房就萧文一人,自然没有人跑出来争抢这个爵位。
确定了萧文为庄主以后,三叔公就道:“下面咱们商量下,谁陪庄主去山阳城按察使衙门。”
走衙门对普通百姓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按察使衙门,闻言,许多人瞬间如老佛盘坐,不再吭气。
“长生叔和我一道去郡治山阳城吧,”萧文尝试自己进入话事人的角色,所以直接道:“让萧成他们跟着就行。”
萧文的转变八爷看在眼里,不由欣慰,作为庄主,就要有自己的意志和决断,而不是一副没有主见的姿态。
“行,我陪庄主去。”独臂的萧长生没有支吾,立即表态同意。
不等其他人说话,萧文便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我走以后,庄内防卫的邬堡要搞起来,边州越来越不太平,我不想某一天匈狗摸到咱们跟前,咱们连防御一阵子的能力都没有,二叔,这件事你替我操心,行吗?”
有些消沉的萧定军点头,应下了这份差事。
当初萧文下令火攻,就是为了打破庄内老人遵守祖制的习惯,想为庄子建起防卫的邬堡,但他之后被征召月余,没想到回来以后,庄内的乡亲依然没有搞起邬堡,反而将烧毁的房屋又修了起来。
既然接任庄主,萧文自然毫不犹豫的下大了建邬堡的命令。
听到萧文第一个命令居然是修邬堡,三叔公当即不悦起来,尤其是看到萧定军轻易应承下来,立即不满道:
“定军,萧文胡闹,你难道也跟着胡闹吗?老太爷的遗训你难道晓不得吗?”
“三叔公,”萧文不卑不亢:“难道每次咱们都能提前躲开匈狗吗?偌大的庄子,难道每次匈狗来我们都要拖家带口的逃命?”
“这是老太爷……”三叔公不满,重提老太爷遗训。
“我知道,”萧文打断三叔公的话,凝望了众人一眼:“但时代不一样了!老太爷那时候国朝强盛,吊打匈狗!可现在呢?是匈狗强盛,国朝越发不堪,时代变了,我们要是不变,那是会付出血的代价!”
“我不想有一天大家会在废墟上哭!”
“就这样定了!”萧文粗暴的将意志推行,然后道:“我爹是战死了,但县尉的职务不能丢,这次我去郡治山阳城,会想办法打通关节,让二叔顺位补上县尉的职务,期间花费可能不小,所以需要动用庄内的公孥,八爷,麻烦您操操心,将公孥交给长生叔。”
八爷虽然不满刚才萧文顶撞三叔公的行为,但萧定军补位县尉是大事,他自然不敢轻视,点头应是。
“这次大战,我们庄折损将近百人,但杂兵役和正兵役不能停,长林叔,二壮叔,我走以后,麻烦你们把训练抓起来,重新将正兵役和杂兵役补充起来。”
萧文望着萧二壮和萧长林,两人急忙站起来应是。
“诸位都是小子的长辈,也是庄内的顶梁,现在庄子正值低谷,请诸位叔伯竭力配合小子,如果小子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诸位叔伯指出。”萧文做出一系列命令以后,摆出了谦卑的态度朝众人诚恳说道。
面对萧文诚恳的态度,庄内众人纷纷急忙回答不敢。
这时候三叔公也回过神来,看着萧文举重若轻的就树立了自己的威信,不由呆滞:
虽然他一直盼着后辈一个比一个出息,可真看到萧文三言两语就控场以后,依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