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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雪还在不停地下着。
刚刚进入一月份,天气就别样的寒冷。沈悦站在窗边向外望过去,几个守卫的脸都冻得通红通红的,呼出的气形成了一片小小雾,即使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心。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听小坂裕生的话,她想。
“吃饭了,今天的寿司用北海道的鱼子酱包的。”阳子招呼她了。
“来了。”沈悦收回目光走了进来,刚刚举起筷子要吃饭——“哇!”地一声传来,宝宝又哭了。毕竟母子连心,这一声啼哭虽然微弱,但是她听得清清楚楚,连忙丢下了筷子就去看儿子,原来儿子的尿布又湿了,于是她没了心思吃饭,赶紧给宝宝换了换,还裹了一层衣服——在这样的天气里冻着不是闹着玩的。
“唉,当母亲真麻烦。”阳子把寿司送了过来。顺便戳了戳孩子那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她一直照顾到儿子安安稳稳入睡,才出来随便吃了几口。大概是因为天太冷味觉迟钝,实在尝不出什么味道。蹙着眉头咽了一口,就不想吃了。
“不喜欢吃?”阳子问道。
“不是,冷天适宜吃点辣的寿司,热热身子。”她端着寿司走到桌子前面,拿起辣酱涂了一层,才觉得可以下咽——生活在这样的海岛上保不住暖,一旦刮起大风就冷得要命。而且空气又阴又湿,仿佛要把骨髓里的温度都抽走了。
阳子看她这样吃,又笑了:“寿司不配鱼子酱那还叫日本寿司吗?”
说完这句话,外面似乎传来什么声音,沉沉闷闷的,却十分刺耳。
两个人几乎同时看向窗外,只见原本平静的街道,忽然之间开始骚动了起来。
沈悦看到对面街道一栋大楼里的人都跑出来了,而偌大的钢铁建筑,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对,晃了一下,她怀疑自己看错了,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脚下的地面也摇晃起来。她连忙扶住了桌子,“啪嗒!”桌上的碗滚下来全碎掉了。
“隆隆!”
顿时,一阵巨大的轰鸣从地底传来,把地面上的人和物都颠得七荤八素。“地震了!”阳子大叫了一声,就要过来拉她。而她第一反应是去抱床上的儿子,也就慢了那么几秒,忽然间,一大块水泥预制板就砸了下来,腾起一阵灰色的烟雾。几乎是本能反应的,她立即蹲下了身子,靠着墙角处紧紧抱住了儿子。
地面上下不停地摇晃,房屋成了一艘海上的纸船。儿子哭的撕心肺裂的,而她紧紧抱住襁褓。
地震只持续了十几秒,却漫长的好像过了一生。
好不容易地震结束了,但是面前的一切都变了模样——房间四分五裂,半边还在顽强屹立,另外半边已经完全倒塌。到处都是瓦砾碎屑。而她所处的这个角落,恰好被一大块水泥预制板隔在外面,背后的墙塌了一半,可以看到外围的铁栅栏……
不远处,混乱的人群站在对面的街道上吵吵嚷嚷,几个看守却不见了——日本人都有这样的本能反应:遇到地震离开高大建筑物。
眼下,没人有空管这里。
没人管?!她立即反应过来了什么。
下意识地,她从倒塌的墙那边走了出去……“林悦!林悦!”阳子的叫声从背后传来,好像在断垣残壁当中寻找她,但是她没有回头——这样的机遇,简直可遇不可求——居然遇到了一场地震,地震又把房子给震塌了。
走,赶紧走!一瞬间,脑海里涌进来许许多多的事情,像是幻灯片一般的晃过。她顾不上满身灰尘,小心翼翼地选择人最少的地方走——阳子说了,这附近的居民几乎都是小坂先生的人,得赶紧离开这个小区才行。
也是庆幸,孩子这时候没有哭,反而好奇地吮着指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不仅是孩子陌生,她也很陌生这里。而且见了鬼似的,道上几乎什么人也没有。但转过一个街道,忽然间一阵警笛声传来。她心下大喜,赶紧循着警笛声找过去想向警方求助,然而,刚刚才走了几步,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林小姐。”
沈悦站住了脚,转过身,她看到了那个叫许的中国男子,他的枪口正对准了自己。
黑洞洞的那么一个小口子,却对准了头顶的位置。她下意识把孩子护在胸前,而许冷冷地对她道:“请你跟我走一趟。”
而她叹了口气:完了,逃跑失败,有□□烦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半个小时之后——
“林小姐,这一回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坂先生的豪宅在这场地震中一点事也没有,屋子里还开着舒服的暖气。
沈悦抬头,看到小坂裕生穿着男式的和服,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严肃地望着她。而潘站在他的身边,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但沈悦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半个月之前,小坂先生就跟她说过:等开春了就去中国鄱阳湖边准备打捞文物。到时候,她的价值就用完了,那么只剩下任人处置的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罢了。
但是如今,她失败了:“你们想怎么样?”
小坂先生打量了她一眼,冷笑道:“林小姐,我说过只要你诚心诚意合作。自然不会亏待你。但是你打算趁着混乱的时候逃走,这就不行了。我们的交易达不成了,以后,你也别跟阳子住在一起,我想你还是单独住比较好。”
心神微微晃动,小坂先生嘱咐了潘几句,潘点头示意。但小坂先生又望向了她的孩子,沈悦下意识地抱紧了儿子。“啊啊。”儿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咿咿呀呀地呢喃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陌生的世界。
“孩子留下来。”小坂先生忽然道。
“不行!这是我的孩子!”这一点她绝对不能接受。
“林小姐,口头的合作破裂了。”小坂先生冷酷道:“孩子将不属于你。”说完,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上前来,要夺走她的孩子——“不,不要!”她紧抱住孩子,开始激烈地反抗起来。但其中一个人不容分说,抓住了她两只胳膊,另一个人就要过来抢夺襁褓中的孩子。继而间“哇!”地一声,儿子大哭不止。
一个白人男子把她的孩子夺过去了。沈悦立即大叫起来:“不,把孩子还给我!”她头一次真正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孩子就是一个母亲最大的软肋。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咿呀学语,看着他的模样越发像是那个人,血脉的联羁绊就深深系在了一起。
“哇!”被抢走的宝宝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也开始大哭不止。
“等一等。”这时候潘忽然开了口:“小坂先生,我有几句话要说。”
“嗯?”小坂裕生望向了潘,他是他的第一得力干将,自然有话语权。而潘跟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小坂裕生的脸色微变,继而点了点头:“把孩子还给她。”说完,那几个大男人放开了她,沈悦觉得身体一软,而孩子重新回到了她的怀抱。
走出小坂先生府邸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
她抱着孩子,潘跟在身后看住她。不知怎么的,她反而觉得被潘看住比较安全。
阳子站在外面等了很久,地上有无数根香烟头。看到她过来了,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怎么样,知道小坂先生的厉害了吧?”
“她今后一个人住。”潘说道:“房子我会另外给你安排。”
“那也好,这里的房子太差了。以前我在奈良的时候,一年好几次地震,房子一点事都没有。怎么到了海岛上,房子都变得这么脆了。”阳子掐灭了烟头,又望着她:“林悦,下次别再作死和小坂先生做对了,整个岛都是他的人。”
沈悦点了点头——她相信了,就是发生奇迹,她都逃不出这里。
虽然这个真相很残忍,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小坂裕生彻底控制了她。
潘把她带到了新屋子前,木质结构的,外面围了一圈高高的围墙。不得不说,日本还有些地方的房子相当不错的——刚才的地震摧毁了一小部分,但是大多数房子基本没有什么大碍。这座房子更是连一个角落都没坏。
走进屋子,她先把儿子安置了下来,哭哑了嗓子的孩子很快进入了梦乡。回到客厅,潘还没有走。他正和调过来的新守卫说着话,等他们说完了,沈悦才走了过去。潘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但是目光并不在她身上:“什么事?”
“你刚才跟小坂先生说了什么?”
“怎么?”
“小坂先生为什么这次饶过了我?”她很好奇,同时也很迷惑。
“和你自己无关。”潘很冷淡地威胁道:“下一次再逃跑,我会申请直接枪毙你。”
“是不是和杜以泽有关?”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
“对。你很聪明,知道自己的分量还不足以让小坂先生改变想法。”潘瞥了她一眼,刚才那一番风波中,她的发带散了,齐腰长的黑发柔柔顺顺地垂下。配合清澈的目光,以及蓝色花边的衬衫,闲显得尤其的清纯,好像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但是,这个兔子狡猾的很,外面有许多男人愿意为了她出生入死。
“那,杜以泽发生了什么?”她还是追问不休。
“他来了日本。”潘说了这么一句,沈悦顿时愣住了。而潘继续道:“万一杜以泽也学萧牧对我们来那么一招,那么就是拿你的人头回敬他的时候。所以,林悦,你的命是谁的都好,眼下唯独不是你自己的,或许明天你就可以人头落地。”
说完潘就走了,留下她还在原地发愣——小泽来了日本?!呵,他终于来找她了是吗?是啊,等得太久太久了。甚至于,她有时候希望再也听不到这个名字。给人希望再给予绝望,那是最残酷的事情,她不想承受第二次。
不过,眼下小坂先生将行踪全部藏匿了起来,这个海岛又是如此的封闭,就算杜以泽来了日本,又能怎么样呢?
她明白的,小泽不能怎么样。因为这里是日本,不是中国。
杜以泽甚至在上海,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是日本不行。这里是小坂先生经营了一辈子的地方,这里是……无法被控制的地方。
她想,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等了——等到回到中国的时候,再想办法逃走。
很快,不平静的二月份过去了
其实独居也好,以往和阳子住在一起,儿子常常在半夜哭闹,闹腾的人睡都睡不好。在这方面,她是愧对阳子的,但是独居以后,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虽然也会寂寞孤独,但是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眉眼之间出落得越发的可爱,她就十分高兴。
三月上头,冰雪开始消融,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掐指一算,儿子已经九个月大了。九个月大的孩子,已经会喊她:“妈妈。”了。
但是,比起“妈妈”,儿子无意识喊:“爸爸”的次数更多一些,尤其是看到潘过来的时候,儿子常常“咯咯,papa!”地嚷嚷,虽然说的含混不清,但是潘能听懂。而且脸色一次比一次阴沉,还有一次跟她发了脾气。
“哦,该死!林悦你就不能教他说些别的吗?!谁是他爸爸?!”
她有什么办法?!于是反驳道:“那你下次穿着女装进来,我保证他会认为你是个女的。”
“林悦,你是在嘲笑我吗?!”潘每次奉了小坂先生的命令过来看她,似乎都要吃一肚子的气。却又无可奈何:“小心你的脑袋!”
“脑袋起码还能存在一个月,不是吗?”她不屑一顾地问道:“你们准备的如何了?什么时候动身去鄱阳湖?”
“下个月,你最好做好准备。到时候我们会在湖上处决了你。”
“那很好,落叶归根。我是中国人。”
话是这么说,不过真的到去鄱阳湖的时候,她又是有些忌讳的。谁知道到了中国,又会发生什么事?会不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牵连进来呢?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潘这天上午过来告诉她:“收拾好你的东西,三天后我们要上船。”
沈悦看了下墙上的挂历——时间是2014年的三月中旬,距离她死亡的那一天——1944年的4月15日,过了整整六十九年零十一个月。
而下个月,便隔了整整七十年。
仿佛老天爷开了的一个玩笑:要她一切在哪里开始,就要在哪里结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