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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君霄渐渐散开神识,小村庄三面环山,出去便是镇里,然后是一个小小城池,然后又有几个渐大的城池,最后是……上玄宗。
圣君霄浑身一震,这条路线。他飞快把目光转向靠东一侧,那里有一条干涸的河床,上面依然有焦黑烧灼痕迹,狰狞可怖,昭示着曾经的烈焰焚天。
他喉头有些发涩,脖子转得艰难,好一会儿才侧对玄荥,涩声道:“这里是?”
“七十年前的李家小渔村。”只是曾经被大火烧遍的小渔村已经不是小渔村,而是小农村了。
玄荥拉起圣君霄的手往前走去,气息收敛,一路的村民们并没有发现两人。
圣君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而这份矛盾来自纯粹。从看《三界至尊》的时候,玄荥就有这种感觉。非白即黑,没有中间色,没有转寰点。
他突破合体在即,届时闭关,不知再出来会是何光景,又是多少年以后。如果闭关前再不告诉对方那满目疮痍的身世,他怕有意外。却又怕说了,直接让现在还勉强算个正常人的对方黑的不留一丝痕迹。
他想先抚平对方心底所有的伤痕,给最后的诛心留一点筹码。
这个用意,圣君霄当然猜不到,但他知道对方那么做一定是想开解他的心结,不由心里甜甜的。
“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如师尊一般对我了。”无微不至。他还有什么好留下心结的?之前种种若算是获得这份厚爱的考验,也未免太轻了些。
“你真的这么觉得?”玄荥不由停下脚步。
“当然。”那年轻的脸庞上,一双桃花眼清澈明亮,盛满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那如果是你的……和我比呢……”
“什么?”圣君霄睁大眼睛,没听清。
“没什么。”玄荥摇了摇头,“你听错了。”
圣君霄:“……”他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哦”。
说完,又真诚开口道:“师尊不必为弟子浪费时间,弟子心内没一丝心结。人生在世,谁不会遇到几个非善之辈呢,不过是弟子运气不好遇到的稍微多了些罢了,若这样就要自怨自艾或是恨天不公,这世上岂非有太多的怨恨?这样,弟子也不配做师尊的弟子了。”
闻言,玄荥表情顿了一下,目露微妙,“……说的好像你以前没怨恨过一样。”三十年前,九连环杀阵那帝王级深度中二病的面孔可是历历在目啊。
“呃……”圣君霄卡壳了一下,皱了皱鼻子,“弟子也要成长的么!”
两人并肩,一起走过田野、农舍、集市。
今日正是一月一度的赶集,集市里,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等我一下。”玄荥松开圣君霄的手,隐匿了身形朝一路边老叟而去,拿了一包刚出锅的油炸果,放下一个铜板。
下一瞬,他就如一阵风一样地回来,把热气腾腾、盛满金黄果子的油纸袋塞进圣君霄手里。
圣君霄眨了眨眼睛,缓解了一下刚刚的瞠目结舌,欲言又止,“那个铜板——”
“换来的。”玄荥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很快又镇定下来,“灵石灵玉给他无用,金银之物恐使他遭难。唯有铜板,恰到好处。我观那富商路过,便拿灵玉换了个铜板。”虽然交换方式和买油炸果方式一样“神不知鬼不觉”。
说完后,他又有些恼怒,“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圣君霄:“……弟子什么都没问。”他紧紧捧着油纸包,觉得灼热一路烫到心里,不由咧嘴笑了起来,“弟子好欢喜。”
说完,先塞了一颗油炸果进玄荥嘴里。
玄荥一愣,有些不习惯,还是轻轻嚼动起来,突然觉得甜食也没那么难吃,就是太黏腻了一些,不好。
“弟子小的时候,每年大年夜都能吃到半袋油炸果。说起来,养父母供我吃穿,而我劳作报答,本就是交易之事,恩情两清,既如此,他们最后便是要杀我,我可怨却没什么好恨的,何况死的是他们呢,当是我亏欠了才对。”圣君霄面上微微恍惚,尘封多年的记忆破开时光。
“他们供你什么吃穿了?数九寒天的单衣还是炎炎夏日放了三天的馊水冷饭,你给他们洗衣做饭,是他们没有偿清欠你的劳力才对。别说他们还要杀你了,无能没杀成反而死了难道就要变身受害者了不成?”
从感慨中回神的圣君霄:“……”
玄荥简直不敢置信,他难道一不小心把一朵黑莲花养成了圣母花,别逗了,这还怎么在竞争激烈的修真界里生存下去,看李尧的悲惨经历就知道了。
“你有没有脑子?我告诉你,你之前种种不幸,多半是你自己愚蠢,别去怨天怪地说运气,它们受不起。”
圣君霄:“……”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情绪比之前在落日岭还丰富剧烈。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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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伸出只手轻轻抚了抚玄荥起伏的胸口,腆脸笑,“师尊别生气,弟子其实也没觉着自己亏欠他们,就是怕师尊觉得弟子心性残忍来着。”
玄荥:“……”
玄荥:“呵。”
一直从村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圣君霄才把被自己“驴了”一把的自家师尊哄回来。
当然,其实他内心还非常想知道,为什么自家师尊会对他的过往一清二楚到连他什么时候吃什么穿什么都知道。
如果说算出来的,那未免也太过瞎扯了些。
奈何,总觉得问出来估计又要花很多时间哄人呢。
两人从村里走了出来,重新踏上飞剑。
不一会儿,又在一座小镇上落了下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圣君霄很快知道对方要带他去他当初逃出了小渔村后打杂的客栈。
“师尊,该回上玄宗了。”他不由开口,实在不好再耽搁时间下去了。
“无妨。”玄荥摇了摇头,“宗内自有人主持,很不必担心。”
圣君霄愣了一下,这口气,可真是毫不在意的冷淡啊。比之对方曾经万物不萦于心的淡漠还要疏冷。
上玄宗之于玄荥,何时成了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他恍惚发现,对方出了放逐之地的确是情绪变得丰富了,而如今,却只是对他一人的情绪变得丰富了。
他该高兴才是的,可不知为何,止不住的心慌,极致之后便是虚无,这句话还是玄荥教他的。
“师尊,你……”
“怎么?”见圣君霄欲言又止,玄荥投以疑问。
那双向来冷而亮的星眸里,暖色融融,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圣君霄有些不忍打破这份美丽,“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哪怕上玄宗真出了什么问题,等他们回去夺回来便是,不必忧心。
停停转转又是大半个月。中途,几乎把圣君霄不在上玄宗的地方都过了一个遍,他甚至一度担心对方要向他问冥渊地处然后前去,所幸没有,所幸。
不然玄荥固执起来,他可真是没办法。
两人终于彻底踏上了回上玄宗的路上,连绵起伏的浮空山近在眼前,一离三十余年,圣君霄心里陡然升出股仿佛“游子归乡”的温暖企盼来,他想宗主主峰的小竹楼了,想背后的寒潭了,想楼前的试剑林了。
“你的峰在出岫峰。”
耳边响起一道不闲不淡的清冷声音,圣君霄惊觉自己把刚刚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腆脸笑,“弟子毕竟在师尊的峰上待了那么多年。等升护法以后就到处跑没有多待了。”
玄荥:“你这是在怪我布置的任务太多?”
圣君霄:“……”
已近山脚,两人正准备开护山大阵,忽闻悠扬琴声。
这琴声音色一般,听的出不过是把普通木琴罢了。修真界内,最不乏多才多艺之辈,生命一长,总要找些娱乐打发时间。尤其是妖族能歌善舞,多琴鼓笙箫样样精通。神淮便忍痛拔过一根毛做凤尾琴给玄荥弹奏,那音色、旋律绝非底下可相媲美。
可就是那股意蕴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高山大海,日月星辰,天地大美。眼前仿佛展开一卷图卷,亘古苍茫,从一片混沌,到天地始分,到生命初成。
原来,是这样么?
还想,再看清一点。
“师尊!”圣君霄目露惊慌,只见玄荥飞剑一顿,眼底没有焦距,整个人气息浮动起来。
被重重一推,玄荥转而回神,心神一凛,下面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这个世上,自景泽陨落后,还能带给他这样感觉的,不…哪怕景泽也给不了他这种深不见底的感觉,只有一个人,也只能是那个人。
在他清醒后,原本清晰可闻的琴声渐渐渺远起来,仿佛从天边来,玄荥目光向下扫去,只见一片迷蒙不清。仿佛有一团隔断一切的浓雾,目光穿不透,神识探不进。
见玄荥目露紧张,圣君霄也浑身戒备起来。
直到琴声渐弱,最终归于虚无,下方迷蒙褪去,绿野青草,别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