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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红梅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
她更擅于做,而不是说。
又春从江南春下班一般是晚上十点以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通常又冷又饿,一开始他不知道,直到后来母亲告诉他,厨房的炉子上一直热着粥。
虽然又春家里的情况改善了许多,但到底还是穷,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的生活是用黎大诚一双腿换来的是。
郑红梅每天花钱都很小心,并不会去买贵的蔬菜,他们家的餐桌上,还是以一些便宜的蔬菜和肉类为主。
郑红梅没钱给儿子做大鱼大肉,但听人家说小米粥有营养,对胃好,就天天在炉子上热小米粥,等着儿子回来的时候饿了喝点。
就这样,又春每天晚上回家,都能喝到热腾腾的小米粥。
酒店每个服务生工作时间差不多都是八到十个小时。
按理来说,大家都是一天三班倒,但因为其他服务生有意为难又春这个新来的新人,所以他总是被分到午班和晚班。
这日,郑红梅看到又春早晨起来背英语,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又是晚班?”
又春点点头,“是啊。”
“晚上又回来的那么晚,路上都没人了吧。”郑红梅语气有些担忧,说完,又忍不住抱怨酒店,“怎么你们酒店老安排你晚班,你还没成年呢,他们怎么这么不要脸,用你用的这么顺手,他们不会欺负你吧。”
郑红梅越说越肯定,“他们肯定欺负你了,要不要我找你们酒店去。”
又春开始还觉得母亲说的挺好的,听到这么一句话,头皮立马发麻,“哪里用得着你去酒店啊,你什么地方都不用去,就在家里就挺好的。”
“他们欺负你!你说你这孩子,就干瞪着眼让人家欺负!就不知变通!”郑红梅气呼呼地说道。
“哪能啊,谁能欺负你儿子,你儿子聪明着呢,我这不是过去学东西了吗?”
又春哄着郑红梅。
“你能从那里学什么,一个酒店服务生,你别告诉我你毕了业,就准备去看服务生去,你要打算到酒店,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原本只是话赶话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腿这个话题,郑红梅和又春都沉默了,母子俩不约而同,想到了真没有腿的黎大诚。
郑红梅摇了摇头,“呸呸呸,怎么说话呢,哎……你可得好好地,注意安全。”
郑红梅絮絮叨叨的交代,“要是这个酒店不靠谱,你就个地方干,要不然干脆就别干了,一个月赚那点钱,不值当得。”
又春听到母亲关心自己的话,笑了起来。“不用这样,你儿子我厉害着呢,说不定等我离开的时候,人家就哭着喊着让我当大堂经理了。”
郑红梅听到儿子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子俩都很享受他们这一刻难得的温馨。
年越来越近,采购年货的人也越来越多。
郑红梅的馒头摊格外的红火。
虽然搬家之后,一切都要回到从前,以前积累下来的老客户,都跑了。
但是因为郑红梅的馒头实在,逐渐的又来了一批新的客人。
郑红梅现在是真正的从早晨忙到晚上,每天都在做馒头。
过年了,大家都喜欢吃那个花样馒头。
郑红梅的花样馒头做的也好,她有模具做的,也有自己做的那种。
因为郑红梅的花样馒头,只比普通的馒头一个贵上一毛钱到两毛钱,不像旁人那样,贵上好几块,来买花样馒头的人也多。
郑红梅每天都挺高兴的。
不过,一个人终究有点忙不过来,郑红梅就想着让黎大诚帮帮忙。
可惜黎大诚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他连揉面都懒得动一根手指头。
“大诚,你过来帮帮我的忙。”
郑红梅一边和面,一边说道。
“我都没有腿了,我怎么帮你,我现在就是个废人。”黎大诚声音很冷淡。
郑红梅觉得不太舒服,她不太喜欢黎大诚叫自己废人或者是废物。
“你看,你不过就是腿没有了,人家那高位截肢的怎么着嘞,还有残疾人是科学家呢,让你帮忙揉揉面,又不是让你用脚揉,怎么不行了。”
郑红梅有点生气。
“愿意谁干谁干,你弟弟不是挺能耐的吗,让你弟弟、弟媳来呗。”黎大诚阴阳怪气地说道。
郑红梅气得火蹭蹭地往上冒,“你怎么这么说话,黎大诚你拍拍良心,你怎么说话呢,我让你帮忙揉揉面,你扯我弟弟干什么,他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吗?”
黎大诚冷冷地看了郑红梅一眼,直接推着轮椅进屋子了。
郑红梅气得狠狠锤了一下揉面的面盆,这一天到晚的阴阳怪气个什么?!
晚上黎又春下班回来,看到母亲开着厨房的小灯,依然在和面,手都冻肿了,到厨房洗了洗手,“妈,你进屋歇着去,我来吧。”
“你来干什么,你那是拿钢笔的手,就能干这个了,从酒店干一天了,炉子上热着粥,喝了粥进去睡觉吧,明天你还得早期学习呢。”
郑红梅让黎又春赶紧离开。
别碍她的事儿。
又春看到母亲这样,忍不住皱眉头,“妈,还是我来吧,你回去歇着去。”
说着就将母亲挤开,自己在盆里和面。
和面看着简单,事实上是一件力气活,手劲儿小了还真不行,又春干了一会儿已经是热的满头大汗,他真不能相信自己的妈妈竟然做这个能坐一整天。
“累了吧,你就不是干这活儿的人,还不回去歇着去。”
“没事儿,就当是体验生活了。”又春笑着说道,并没有将盆让出来,还是和面,郑红梅看着面揉的差不多了,然后开始发面,又春又跟着母亲揉馒头。
“怎么就你一个人做,我爸呢。”
又春忍不住问道。
郑红梅听到儿子提到父亲,忍不住沉下脸来,“别提你爸了,半点忙都帮不上,他能干啥。”
又春不说话了,知道他父母又吵架了。
他一边帮母亲捏面团,一边说道,“妈,要是过不下去,你就离婚吧。”
郑红梅一下子愣在那里,她看着儿子平静的表情,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不是又春第一次对郑红梅说这话,却是第一次在明知道父亲黎大诚出车祸,需要人在身边伺候时,提出这样的意见。
郑红梅呆呆地看着儿子,黎又春还在慢慢揉着手里的面团,他看上去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表情也很轻松,没有任何沉重。
“妈,要是过不起下去,就离婚吧,我跟着爸,就算你们离婚了你也是我妈。”
郑红梅将头扭向一边,偷偷抹泪。
又春并不知道,因为他这句话,他的母亲下定决心,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要忍一辈子。
反正一辈子就这样了,她忍了前半辈子,就能忍后半辈子。
她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能毁了孩子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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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作为j市最大的酒店,每天人满为患,尽管这里的菜死贵死贵,蔬菜也并没有他们后厨向外界宣传的那么新鲜。
但依然有数不清的客人排着队来这里用餐。
“黎又春!真的是你!”
一道惊喜万分的声音响起。
又春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是谁,回头一看,竟然是初中和自己做过同桌的俞小凡。
俞小凡看到黎又春热情地招招手,黎又春冲俞小凡点头,正好赶上另一桌客人叫服务生,黎又春连忙赶去。
俞小凡这次是和父亲以及父亲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他们自然不会到酒店的大厅里吃饭,而是单独要包间。
江南春的包间,最低消费是八百块,一般客人进包厢,少说也要九百块,他们这些服务生,一个月累死累活才赚五百,有钱人一顿饭吃他们两个月的工资。
什么是阶级,阶级就是人家坐着你站着,人家吃着你看着。
“小凡啊,刚才跟谁打招呼呢,你同学?”
俞小凡爸爸的朋友随口问道。
“我们初中年级第一,中考状元,可厉害了,以前是我同桌。”俞小凡兴奋地说道。
“哟,这么厉害!”
“那孩子家庭条件挺困难的,他妈妈以前是电厂那边菜市场卖馒头的,开家长会穿得那个破,成绩也确实好,你看,我给这丫头找了不知道多少家庭老师,还没人家连辅导材料都买不起的小孩学习好。”俞小凡的爸爸看到熟悉的面孔,也有些感慨。
“既然这样,要不,把小凡同学叫过来,一起吃?”
俞小凡期待地看着父亲,心里有点小雀跃,她很想和黎又春一起吃饭。
俞小凡的父亲佯装没有看到闺女亮晶晶的眼睛,摇头拒绝,“那孩子在这儿指不定是打工赚学费,咱把人家孩子叫过来,穿着一身服务生的衣服和咱一起吃饭,别的人咋想,别叫了。”
“也是,还是你想得周到。”
几个人在门口这么说着,酒店大堂经理就过来了,他们这行人是酒店的贵客,由经理带路进了包厢。
俞小凡跟着父亲,不住地向后张望,她看到大厅里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黎又春,明明是难看的酱红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黎又春却穿得和其他服务生不一样。
那么多服务生,她一眼就能看到他。
在工作的酒店,以服务生的身份,见到了认识的同学,又春心里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不过他早有准备,他们学校,像俞小凡家里这样做生意的家庭,不在少数。
眼下正赶上年关,聚会多一些,遇到一两个同学是很正常的事情。
又春摆正了心态,依然工作。
“刚才那个叫你的女生是你同学?”又春到后厨催促菜品的时,同样是大堂叫菜的服务生,凑上来说道。
江南春的服务生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像又春他们这样新来的,是没有资格服务包厢的客人的,包厢的客人有的时候出手大方,会给服务生小费,大厅里吃饭的客人,很少会给小费,叫菜也很谨慎,不会那么大方,他们的提成也会少很多。
见黎又春认识能进包厢吃饭的客人,一同工作的服务生都很惊讶。
“嗯,同学。”又春淡淡地说道。
“关系好不好啊,要是关系好的话,让她爸爸帮你说道说道,调到包厢里多好。”服务生挑唆着。
“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嘿嘿嘿嘿嘿……”又春咧开嘴笑得很灿烂。
“傻样。”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服务生摆摆手,让黎又春走人。
又春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在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用得最多的就是装傻。
当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的话时,你就咧着嘴笑就行了,爱笑的人运气总是不错。
包厢里吃饭的俞小凡,一直想要找个机会溜出来,找黎又春说说话。
可惜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她还以为父亲会因为过年,给黎又春包个红包之类的,没想到之后自己的爸爸再也没有提到黎又春。
倒是爸爸的朋友,对黎又春很感兴趣,一个劲儿的问问题。
俞小凡提到喜欢的男生就很高兴,说起来滔滔不绝。
没想到,等父女俩吃过饭,上车后,父亲就变了脸色。
“今年过年,不在江南春吃饭了。”
“为什么?”俞小凡瞪大眼,不禁抬高了说话的分贝。
“为什么,问你自己。”俞小凡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我说为什么找了那么多老师,花了这么多钱,上这班上那班,成绩始终上不去,敢情心思都没花在正事儿上。”
“我怎么没花在正事儿上的!?”俞小凡红着脸,努力与父亲争辩。
“你魏叔叔都看出来了,你喜欢那个男孩,一个劲儿戳你说话,你当他是什么好人,戳着你小姑娘看笑话,丢人现眼,以后别跟我出来了!”
俞小凡的父亲冷着脸说道。
俞小凡红着脸,慢慢低下头,心里又慌又恼,还有些生气和委屈。
她做什么事情了,她就丢人现眼。
她喜欢黎又春,人家黎又春又不喜欢她,暗恋还不行吗,我暗恋碍着谁的事儿了?!
想着想着,女孩忍不住低下头哭了起来。
俞父皱着眉,“大过年的哭什么,哭丧啊!再哭,滚下去哭!”
俞小凡哭得更加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