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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正是忙着收早稻,抢插晚稻的时间,天还未亮,每家每户的劳力就早早起了床,在日照变烈之前争分夺秒地劳作。宋庭进村时,正是田地里人气最旺之时,还萦绕着一丝雾气的田间小道,突兀地出现一位清冷出尘的外人,在一片飘渺的雾气中,仙影绰绰,真似天上下凡来的神仙,瞬时吸引了田地里所有人的视线。
人们纷纷丢下手中的农具,满是好奇和不解地看着那一抹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身影。然后,平静了许久的花家村,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有记性好的,还是隐隐识得,这怎么似那消失了好多年的宋庭!
比起花朵那日满载而归,今日这花大熊家,更是人气鼎盛。凡是有两条腿能走的,都从家里跑了出来,墙角树下,捡了能坐的坐下,手里端一碗稀糊糊,边喝边脖子伸得老长看稀奇。
仙人,这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有这福缘能与神仙见得一面?不论佛家道家,都讲求个缘分,今日幸得见上一见仙家的人,是否是冥冥之中也是与仙家有些缘分的?
神仙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好多凡人看来,他们拉的屎坨坨都是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再是废物,都沾了或多或少的仙家气运在上面,若是教寻常人得了,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想想,若是玉皇大帝的粑粑……
这可能是神仙不拉粑粑的原因……
现在,花家村的这些老老少少,想的最多的,莫非就是,若是这宋家的娃子真修出了点道道,能否也拉上大伙儿一把,让大伙儿走出这被困了几十年的破落地方,也许因着人熟,再由她引荐到哪个高人门下,那不是与那神仙就只有一步之遥?
这宋庭,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想啃又不敢啃的甜馍馍。只是,现下似乎这宋庭与花大宝还有前缘要续,众人也不便打扰,就耐心地等着看戏便好。
从宋庭踏入这个院子开始,狗子就只是愣愣地站在洗衣服的木盆前,满眼震惊地看着这个人,就似是陷入了梦征一般。
宋庭?!这个他藏在心底藏了许多年的名字,呼之欲出,却是又似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一般,一动,那痛就顺着心脉,蔓延到喉头,刀割般疼痛,一个字都说不出。
两人,就那样,相向而立,静默无语。曾经发誓要相生相守的人,如今隔着五步的距离,再近不得毫厘。
宋庭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打量着对面的人,十几年未有半点音信,如今,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曾经她发誓要守护好的人,现在年纪轻轻,已是被生活磨粗了细腻的肌肤,阔了肩,粗了腰身,曾经清秀的容颜已不再,满面风霜,鬓边已是斑白。她在想,如若她当时没有听萧婆婆和老族长的话,也许,她就是这样的下场了,守着一个人,穷困潦倒,最终免不了一抔孤寂的黄土,相忘于轮回。
“阿宝,好久不见。”从来只有清冷的眼眸,此时蕴满了复杂。
那愣愣地盯着她的人,听着这久违的话语,才如梦初醒,不知不觉间,眼中泪水莫名落下,然后,越落越凶,只剩无语凝噎。
这么多年,怨也怨了,恨也恨了,若是她未回来,只当是她宋庭为了他花大宝好过,傻愣愣无端殒了命,也许他心头还有些好的念想,无论生活怎般折磨,都是可以活下去的;只是,现下,这人,到底是回来了……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当花朵和老族长两人颤颤巍巍地走到花大熊家时,凭着平日里的积威,才勉强从人群里开了一条道出来,隐隐约约听着老爹隐忍的哭声,眉头越是皱得厉害。那声音里,隐忍的全然是恨、怨、喜和许多花朵听不出来的复杂感情,没有亲身经历过老爹的遭遇,她没法完全读懂他此时的心情,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下的心情。
十几年的岁月消磨,当初那般强烈的情感,现下不知还剩下几许?
就似前世社会的男人,这个世界的女人心里想要的太多,事业、名声、地位和权力。夫郎?是排到了哪个位置,好多人,都不清楚。有些东西,一说破,就苍白得没了半点意思,所以,这世上,好多人都只是将就地过了一辈子,在岁月的沙尘里,慢慢干涸成一具行尸走肉。
花朵一直觉得,修仙也是不错的,用一颗清明的心,去享万世的孤单,总是好过一场烟雨朦胧的欺骗。说来,修仙也是一种特别的事业……大多数进了仙门的人,无论是有些本事还是没本事的,都会一样技能——那便是装逼。
她不用睁眼都可以想象,这宋庭现下脸上是一副多么高冷的神情,这就是所谓的职业病!她在心中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娘嗤之以鼻,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在地上一跺,张嘴沙哑着声音厉声斥责道:“宋家的崽子,我问你,你早不回,晚不回,现下回来是个什么意思?”
被这么一吼,宋庭将视线从花大宝身上撤开,转头,看着口气不善的恩人,又看了看一旁同样老得面皮松松垮垮的老族长,眸色中闪过一抹不解之色,动了动唇,有些不自在道:“萧婆婆,族长,好久未见,可是过得好?”
一旁的老族长也不懂这老萧一副火药味是怎个回事,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却又不好多说什么,随即满是感慨地仔仔细细将这穿着她羡慕了一辈子的仙家道服的孩子打量了个遍,伸出手,拉着宋庭的手,声音苍老又沙哑,心头不知是怎个滋味,仅仅十多年的时间,岁月变迁,眼看,她自己就快入土了。
“孩子,你真的是入了仙云门那样的大门派?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可好?”
宋庭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老族长皱眉,有些不解,“怎么了?”
宋庭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小侄有愧族长和萧婆婆的期望。”却是再不肯说后面的事,这仙门的事情,哪是一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这历经沧桑的话语,却是引不起花朵半点兴趣,她关心的,只她老爹一人,语气暴躁地继续问道:“宋家的崽子,我在问你话,你今日回来,是个什么意思?你今日当着大伙儿的面,给我老婆子说个清楚!”
这时,一旁的老族长,也是听出来了似乎这萧老婆子对这孩子是有意见,正是要问,却是被花朵一句话就堵了回去,“你不好好修你的道跑回来是作什么?!嗯?你今日进这家门,还想再续前缘怎的?”
她却是没看到,她一说完这句,一旁的狗子掉泪掉得更凶,几乎是两眼一黑,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幸好一旁的王大叔反应快,一把将人给扶住。
“花老弟,你这是怎么了,可得撑住啊……”王大叔满眼惊慌地将人扶住,面上全是担忧。
一听着老爹不对,花朵也是有些急了,确实碍于自己现下身份不对,只得焦急地吩咐道:“桂花,你两口子还杵在这里干啥啊?快把人给抬回去啊,你们还真以为这宋家的死崽子是回来跟大宝续前缘的?你们要是为他好,就马上把他扶回屋子去!”
王桂花两口子也懂不少世情,作为旁观者,好歹看出了些道道,现下这萧婆婆又是一语点破,哪能不懂其中意思,两人互视一眼,心领神会,立马将双眼失去了神采不知是晕了还是失了魂的人扶回屋子去。
那叫宋庭的人,从头至尾,未曾动一下。
好一个……负心的女人!
这下花朵也是来了气,手中拐杖一动,便是准确地落在了这女人的身上,厉声道:“无礼的东西!我问你两次,竟是不答,你以为你入了个仙门就是了不得的人物了?我告诉你,就你那点道道,在我老婆子面前屁都不是,你信不信我照样将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被这一拐杖这么一惊,视线一直追寻着花大宝的背影而去的宋庭,这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了一眼面前满脸盛怒的老婆子一眼,随即反应过来,便满心的惭愧鞠躬施礼道:“萧婆婆,刚才是我失礼了,望莫要与我生气……十几年未曾踏足家乡,如今回来,早已是物是人非,只是有些适应不过来罢了……”
说着,宋庭又满是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紧闭的屋门,心头微微叹了一口气,暗自将微微有些不稳的心绪抚平,转眸之间,眼里再无波澜,只剩一片清冷死寂,缓缓道:“实话相告,我今日回来,却是因一事而来,还望两位长辈和在座各位父老乡亲莫要怪罪我扰了这里平静。”
几句话语,全是满心的凝重,听得一众的人都不禁紧了心神,他这是为了什么事儿?
“嗯?”花朵暗自挑眉,她倒是来了兴趣,这人是为着什么事儿而来,便是问道,“你倒是说说,你是为何事而来?”
至于这人和老爹的那些前缘,她觉得答案已是分晓,她相信这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宋庭这人的选择,若是再揪着这事不放,于老爹也无甚好处,怕是现下,他是需得怄上几日的气……若只是怄上几日,就真好了。
恨一个人,怨一个人十几年,也是需要勇气的,终归还是一种活下去的动力。
宋庭只是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直言不讳道:“我是奉了师命,前来寻一位叫花朵的姑娘的……”
“……”整个院子,瞬时变得静默无声。
早已闻了动静,此时正是不知如何表情看着院子里出现的萧老婆子的人,转了转木然的眼神,看向院子里的仙家弟子。
“妻主大人,来寻你的。”抱着奶娃娃从睡房走到堂屋的人,寻了屋子里最干净的一张竹椅坐下,看着门口的人,嘴角的笑意莫名,转头,又将视线落在那院子里也跟着愣住的萧老婆子,细细地打量了许久,眉头皱得厉害。
一众的人,看着那满身贵气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一眼惊鸿,这一股子的脱俗气质,哪时又比这宋庭差了?相貌上,更是上上层,宋庭只算得上中等的长相,在这真正天仙似的人物面前,那真真是相形见绌了。
倒是墨倾城怀里的娃娃,不懂人情世故,一见着院子里那老得马上要见了阎王的萧婆婆时,小眼珠子一瞪,嘴巴砸吧了两下,脑袋一歪,“娘~娘?”
宋庭皱眉打量了这突然出现的墨倾城许久,最后,将视线落在倚在堂屋门口,满脸紧张和不安地看着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