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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廿十,皇七子韶亓箫及冠。
承元帝当众为他取字“谨恒”,并授了他殿中省右少监的官职。
殿中省有监正一人,从三品上,主掌朝集礼仪之事;左右少监各一人,从四品上,其中左少监主掌皇帝起居,右少监主掌皇帝内库。可以说,殿中省所属高官乃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非得承元帝信任有加之人,都无法掌了这些事务。
对初入朝堂的韶亓箫而言,殿中省右少监这一官职起点算是很高。
韶亓箫擅经商,接了为承元帝打理内库的官位,乍一看是意料之中。
然而略一思索,承元帝的这一授官却颇有深意。
——盖因殿中省监正向来由韶姓皇室宗亲接任,如今的监正正是一名已白发苍苍的宗室老者。而左少监因领着大兴宫中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六局,这些事务的属性便决定了这个官位只能由可以在宫中自由走动的内侍接管。只有右少监,能担职的人选范围颇广,只要皇帝信得过又擅经营便可,从前的历任右少监也都是外姓官员。
如今,这个官位却被承元帝给了韶亓箫……
要知道,白发苍苍的监正没两年就该致仕了。而似乎,承元帝还未对监正的属意人选有所表示——当然,这是在韶亓箫接任右少监之前。
若一旦承元帝在老监正告老后,顺势将韶亓箫提上来,那他便不再只是给皇帝管管财物挣挣钱而已,他可以管着朝集礼仪了!
大周朝的常朝是休沐日之外每日早朝,并每十日一大朝。抛却朝会上的仪程和百官仪容这类形式上的东西,最重要的——百官入宫的门籍便是由殿中省监正掌管;常朝之外,大臣要入内宫启奏之事,也由监正所掌。
再有,殿中省监正与朝中三省六部官员均能打上一些交道。尤其是因官职属性和职权的交叉,殿中省监正更是常会与掌管宫中诸门禁卫的左右监门卫打交道。可以说坐上了这个位置的官员,便是得了得天独厚的广交人脉的绝妙时机。
若身为皇子的韶亓箫真的有朝一日成为殿中省监正,再加上已经升到左监门卫大将军之职的赵攸瀚是他的姻亲大舅子……届时可以说,大半个宫禁都在他手中了!
朝中霎时风向渐乱。
揣测不安的有,镇静自若的也有。
尤其在看到韶亓箫在一月之内便理顺了承元帝那庞杂繁多的皇宫内库,二皇子韶亓萱首先便沉不住气起来,开始在朝堂上有意无意地针对他。
本是韶亓萱重点“关注”对象的四皇子韶亓芃,也因韶亓萱的分心,一时间竟轻松了很多。
不过,韶亓芃也并不在意,他那位二哥心是狠,却不会用阴损的手段害人。只要他自己不做蠢事,便从来无惧韶亓萱。
他如今在意的另有一事。
王氏端着一盅参汤进了书房时,韶亓芃正静立在书桌前,提着一支善琏湖笔久久没有移动。
听到王氏开门进来的吱呀声,他才微微一笑,轻轻放了湖笔朝王氏一招手。
王氏先在外间放下了手中的参汤,方才迤逦地穿过一道水晶珠帘,来到韶亓芃身边。
一看他身前的几个字,王氏难得的愣住了。
桌上一张偌大的白色宣纸上,只写下了几个数字而已,从二到八,“六”从缺,其中“四”字上已打了一个叉。
她疑惑地抬头去看丈夫,只见韶亓芃爽朗一笑道:“我正在想,以后我们要朝哪一府靠拢?”
王氏明白了。——这些代表的是几个皇子的排行,“四”字上打上叉,显然是她的丈夫已将自己彻底退出了争夺那个位置的行列。
韶亓芃道:“既然我已无心那个位置,自然要未雨绸缪,叫自己将来的日子好过些。”
她笑了笑,柔声道:“殿下以为该是哪一府,或两府?”
只见韶亓芃重新执起湖笔,划掉了“八”,想了想,又划掉了“二”。
“老八被林母妃养得太闹了,性子定不下来其他便都谈不上。老二嘛,如今是有父皇在上头压着,父皇又给他娶了个好妻子,否则以他那脑子和急躁的性子,迟早要出事。我都看不上他,更何况是父皇?”
王氏掩嘴笑了笑,又道:“那便只剩下三皇兄、五皇弟和七皇弟了。”
韶亓芃沉吟半响,又重重在“五”字上画了个叉,因他徒然加重的力道,墨迹一下便渗了开来,比其他几个字上的墨迹都要浓重黑沉。
“与老五比起来,我宁愿是老二上位!”
王氏吃了一惊,追问道:“我知晓五皇弟有些手段太过小家子气,但殿下为何这么说?”
韶亓芃嗤笑道:“因为我可以看出老二的底线,却从来看不透老五的。老二会看不顺眼我,也会抓住我任何一个把柄狠狠踩下,却不会用阴毒的手段来栽赃陷害我。而老五,他生母出生微寒,又早早离世,叫他从小到大在宫中便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皇子,早就变得自卑又自尊。这样的人心思最是难以琢磨。如今是还在弱势,若有朝一日上位,焉知他会如何对待我们这些看着他如何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皇子变成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人?”
王氏还是有些迟疑道:“不至于吧,大家总是手足兄弟。”
韶亓芃摇头道:“我不想用我们全府上下这么多人的富贵尊荣,去赌他到时会做到何种程度。”
这句话说服了王氏。
韶亓芃又道:“再说,父皇如今是没有认真仔细观察过老五,才没发现他的心思不正,以后若踏踏实实考证起来,老五也不会被父皇认可的。”就是他的父皇没发现,他也会在后面使一把力,将那人品行中的缺陷放大到所有人面前。
王氏回过神来,抬手指着宣纸上仅剩的两个数字道:“那就只剩下秦郡王府,和璟郡王府。”
韶亓芃颔首,他顿了下,还是将“七”字圈了出来道:“老七有些婆婆妈妈的。即使他这个月来的手段还算利落,但父皇内库的那些事终究是他擅长的领域,以后他能走多远,还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去好好学。他那里不妨再看看,现在凑上去,倒叫人诟病我们郡王府势利,甚至可能被揣测想要拉拢七皇弟。”
王氏应下,又想起来什么,道:“可三皇兄和三皇嫂还在守孝哩,寻常二人都不出门,连几个皇侄我也许久没见了。”
韶亓芃沉吟:“也快出孝了吧?”
王氏默默算了算,回道:“是,就在今年八月底。”
韶亓芃舒爽地一笑道:“那时候,七弟妹也快生了吧。老七之前没有子嗣,又是刚入朝,老三却也守孝沉寂了三年。老三处理政事的能力倒是比老七老辣,却不如老七得父皇宠爱。加加减减起来,到时候这二人倒是旗鼓相当了。我们就好好看看他们会不会对上吧。”
王氏摇头道:“我看不会。不说三皇兄与七皇弟从来没有过节,他们的王妃还是至交好友,不会眼看着二人对立起来的。”
韶亓芃不置可否,倒是从她的话语中想起另一事来。“二皇嫂、三皇嫂和七弟妹,三人之间交情颇好吧?”
“是啊,”王氏想了想道,“还得算上八弟妹。七弟妹与八弟妹没出嫁时因与周家和荣家的姑娘是闺中密友,很早便与两位皇嫂相识,这么多年下来,情谊自然比别人好上许多。我记得去年中秋家宴后,二皇嫂与三皇嫂还特意去送了七弟妹生辰礼物。”
这件事倒是韶亓芃不知的。“七弟妹的生辰是在中秋节?”
王氏笑笑道:“嗯。我听说,因与团圆家宴撞了,七弟妹常常会提早几日邀请亲朋好友过芳辰,也省得叫别人在团圆的日子出门。”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今年七弟妹大着肚子,极少出来交际。殿下请看明年,我一定能与三皇嫂一起当面送生辰礼物给七弟妹。”
韶亓芃眼中闪过一丝柔情,软了声音道:“你无须与我保证什么。若几个妯娌的脾性对你的胃口,你相交一二也好多几个能说话的人。若是实在无法深交,那也无妨。连老二这样的草包都能包容二皇嫂与几个妯娌的交情,我自然也不会多话。”
王氏偷笑道:“他那哪儿是包容,分明是自觉后宅的女人无法影响他的大业,自大而已。”
韶亓芃也笑了一声,又扯回正题:“不管如何,父皇春秋鼎盛呢,我们也无须着急。你别看老七如今被外头说的那么玄乎,仿佛他下一刻便会能摸上宫禁的边儿了。但依我看,即使他以后做得再出色,没有五年功夫,父皇也不会叫他做那个监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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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郡王府。
“你最好将外头那些捧你的人说的统统忘掉。执掌百官朝会入宫门籍的殿中省监正,岂是如此轻易就能叫你坐上位的?!”
英雄所见略同,说的便是韶亓芃和赵攸瀚了。
韶亓箫自从接掌右少监开始,因着交接事宜实在繁杂,他每日早出晚归,倒要叫赵敏禾一个孤孤单单地待在府中。
这段时日,又恰巧郑苒怀孕后期竟愈发的嗜睡起来——即使没有,他也不放心叫两个孕妇整日跟一个不靠谱的韶亓荿待在一起——于是,韶亓箫便想到了媳妇儿娘家可爱的小乐乐。
似乎,从前大舅兄也很想叫这位人见人爱的小侄女住到他们府上来着。
于是,他亲上了一趟忠勇伯府,将小乐乐跟乳娘、几个小丫鬟一起,打包接了过来小住一段时日。
有了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给媳妇儿解闷,果然媳妇儿一下儿都不在乎他在不在府中了……
若非小乐乐如今懂事了些,他还能用“姑姑的肚子不能被挤到”的理由说服她单独睡一间,只怕他连晚上都摸不到媳妇儿的小手指头了。
再来还有另一个后遗症。
因着乐乐在,赵毅与赵攸瀚也老是来他府上蹭吃蹭喝,美名其曰——看望孙女儿/女儿么……
这一日,便是赵攸瀚眼看着外头愈发盛行的流言蜚语,才打着看看女儿的名义与韶亓箫一同回府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