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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元光整了整衣裳,想到即将要见叶畅,他多少有些心虚。
他本不是唐人,乃是胡商后裔,为太监骆奉先所收养,这才改姓骆。骆奉先初时在宫中的地位不算太高,不能为他谋划太好的出路,只能充任宿卫军士,此次程千里去平乱,骆奉先将他送入程千里帐下,原是想跟着去混个军功,好赚一份前程。
此时骆元光心中已经暗生悔意,早知军情会如此,自己应当来投叶畅,在叶畅手中,军功如探囊取物,哪里会象在程千里手下一般,处处憋屈,最后还是难逃一败。
进入叶畅的中军大帐时,他有意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军士。看得出,这些军士稍年青一些的都只是新近招募的新兵,但他们的精气神,却与骆元光见过的别处新兵不同,他们不仅朝气蓬勃,而且有一股难得的自信。
骆元光暗自猜想,这种自信,恐怕唯有胜利才能带来。
混在这些新兵中的,有一些年纪四十以上的老兵,外表看来,这些老兵倒没有什么剽悍雄壮之意,倒象是如今各种辙轨站的护卫,或者是各个大城之中的邮丁专门负责将邮件送到收件人家去的那些人。但他们顾盼之间,那些蓬勃自信的新兵们就老老实实地服从,能压服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们,其战斗力可想而知。
叶公是从哪里寻来这样一些老兵的
骆元光心中暗暗惊叹,虽然叶畅这里老的老嫩的嫩,可是与程千里身边那些外表风光的京中禁军相比,这里的才是真正的阵仗之士,而程千里身边那些人,就象是笼里的金丝雀儿,一开了笼子,就惶惶不知所措。
迈步进了营帐,骆元光终于看到了叶畅。
这不是骆元光第一次看到叶畅,他为宿卫军士之时,曾在皇宫前多次见过叶畅,还与叶畅说过话,有几次叶畅入宫,甚至是他通禀。
不过他只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叶畅却是当朝重臣,两人年纪相差是不大,可身份地位相差得就太远了。
叶畅端坐在那边,坐得很正,因为留了胡须的缘故,叶畅显得很是沉稳。骆元光自己相貌堂堂,有美髯,可见到叶畅时,还是觉得自惭形秽。这种感觉并不是两人的身份地位造成的,而是功业气质造成的。
在骆元光眼中,叶畅象座山,高大雄壮,要观全貌,唯有仰视。
卑职见过叶公他不敢多想,单膝跪下行礼道。
原来是你,竟是故人,我还道是哪个骆元光。骆元光恭敬下拜,却听得叶畅带着笑的声音,然后眼见脚步移动,叶畅亲自到了他身边,将他一把拉起:既是故人,就用不着这般虚礼了当初宿卫军士之中,我就说过,你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日要为国立功于疆场之上
叶公竟然记得自己
骆元光心里顿时一热,只觉得抓着自己手掌的叶畅的手分外温暖,在这初冬寒气之中,仿佛能驱散他心里的冰冷。
叶公竟然记得小人
自然记得,自然记得叶畅笑道:几回面圣,可都是你在宫门前为宿卫,当时我不就说过么,你这般人物,自应为国立功,安可立于门前,仿佛石狮一般
是,正因叶公此语,此次贼乱,小人托了些人情,跟随程大夫前去江南道说到这里,骆元光神色惨淡,又跪了下去:叶公,请为程大夫报仇啊
报仇什么意思叶畅一愣。
六日之前,庐江城破,程大夫遣小人来告急小人为避开贼军围堵绕,先南后北,故此得到消息,程大夫未能突围,已经阵殁
叶畅大吃一惊,这事情完全出乎他意料
他只道程千里固然难以取胜,但是程千里所督毕竟是禁军,贼人要打败他也是不易。程千里只要能稳守城池,他在北边先平定了袁瑛,转身便会前去支援,若是顺利的话,新年之前应当能够扫平贼军。
结果他这里才击败袁瑛,正在猛追穷寇之时,那边程千里却也败了
定了定神,叶畅正色道:程千里行军谨慎,等闲贼军不能败之,这其中必有缘故,你说与我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骆元光神情有些恍惚,他看着叶畅,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说。
你说吧。叶畅心中微微一沉。
骆元光这才开口说起程千里败亡之局。
叛乱原本是从江南两道开始的,在程千里领兵南下之际,淮南道表面还安稳。可是叛贼似乎知道朝廷的动向,就在程千里出河南道的同时,他们也放弃了自己的目标,不再围攻余杭,而是掉头北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长
或许在长江之南时,乱贼总数不过十余万人,但当他们渡过长江,进入淮南道之后,被这几年搜刮弄得喘不过气来的百姓纷纷来投,乱贼人数象滚雪球一般暴涨,而淮南道原本有限的一些兵力,都去援余杭,只能尾随着叛军来追,结果叛军在攻克巢县之后,又杀了一个回马枪,将江南两道与淮南道原本就不多的地方兵力一口吃尽,缴获了大量武器装备。
得了这些武器装备之后,叛乱已经从民乱变成了真正的战争,袁晁遣陈庄东征,目标直指广陵郡扬州,意在夺取广陵仓之粮与广陵郡之财,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同时己军北进,与程千里部相会于庐江郡。
因敌兵多,程千里不敢猝战,便聚兵于郡城之中。袁晁并不攻城,而是纵兵掠于左右,将百姓驱赶入城,又遣一支军北进,截断程千里粮道。此时秋粮尚未入郡库,故此庐江郡中并无多少存粮,袁晁再围庐江郡,城中大饥。
城中大饥秋粮便是没有完全入库,城中应当还有些粮,多支撑月余应当没有问题,为何会大败叶畅听得这里,心里一动,开口问道。
骆元光面有惭色,喃喃不语。
叶畅见他这模样,神情变为肃然:有何事情,你就直说,这般吞吞吐吐,恁的不爽快
叶公叶公此事是家严不对
令尊叶畅一愣。
他并不知道骆元光的身份,在皇宫之前虽然有数面之缘,也曾在交谈中发现此人颇有才于,为宿卫实在浪费,但不曾想过,骆元光这赳赳壮士,却拜了一个太监为养父。
宫中骆公讳奉先者,为家严。
骆奉先陛下所命监军使叶畅心头一凛,开口问道。
这个骆奉先,在宫中地位虽不是太高,却因为与高力士关系较近,也算是李隆基亲信,曾被打发到太子东宫中侍奉太子。但是这次程千里出兵,骆奉先不知如何讨了李隆基欢喜,被委任为监军使。
这也是李隆基自知朝中空虚,害怕剩余的这一点兵权为人所掌控,故此安排了这样一个人物。骆奉先随程千里南下,一心便是立功,程千里谨慎行军,在他看来就是没有胆魄。而且太监心理多数扭曲,程千里又不敢得罪他,不得不依其方略出战。结果胜负未分,骆奉先见程千里暂退,却以为战败,惊恐之下,开北门逃遁。
此时庐江四野尽是乱民,他这一逃遁,便使自己为乱贼所围。他遣骆奉先向程千里求援,程千里只能再度出城营救,虽是杀破重围,将他救出,却也只能再遣骆奉先来洛阳求援。
结果再回庐江城时,城中贼人内应早已开城,贼军一拥而入,程千里再护骆奉先北退,在过一处浮桥之时,马蹄陷入朽木缝隙之中。程千里犹自奋战,虽是杀贼数十,却终于为贼人乱刃所害。
听到这里,叶畅刃不住用拳一击掌:祸国殃民
骆元光跪在地上,只觉得脸面无光,以头顿地,连声请罪。
你虽为骆奉先养子,此事却与你无关,你往来厮杀,甚是辛苦,如此男儿,岂能为阉竖之子叶畅眉头一扬,拍了拍骆元光肩膀:你祖上原为安息人
是
入大唐多年,早为唐人不过你既是安息人,便复安姓吧,骆奉先何人哉,安得有此伟男为子
骆元光跪在地上,叩首道:元光愿复旧姓,只是骆公为元光养父,数载亲恩,尚未报达,如今骆公虽有罪,愿死战为之赎罪
叶畅闻得此语,心里跳了跳,这骆元光虽是胡人后裔,却受汉家教化,有忠义之心,而且又是一个人才,正可为千金市骨之用。想到这里,他缓缓道:既是如此,我岂有不助你之理
安元光感激涕零,以首顿叶畅之足:恨至叶公帐下晚矣,愿为叶公效死力
你先且安心休息,待我将都畿道贼人扫平之后,就禀明天子,督军南下。叶畅道。
安元光知道这是必须的程序,叶畅为东京留守,在都畿道可以随意用兵,可是兵出都畿道的话,则必须经过朝廷之命令。
叶畅身边的栗援上得前来,笑着对他道:郎君请随我来,我来安排郎君食宿,不知郎君是先睡一觉,还是先吃点东西
这几日安元光奔波而来,又是经过连番厮杀,早就疲累不堪。闻言之后,眼皮直打架,便跟着栗援出去。不过他神智还算清醒,知道此人在叶畅身边,定然是亲信,不敢有所失礼。
栗援有些不喜那锋芒毕露的辛京杲,但对这个谦恭的安元光倒是有几分好感。两人谈了几句,安元光虽然头有些昏沉,却也觉得,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见识谈吐都非一般。
叶公身边随便一人,便是这般人物我若真为叶公效力,当好好表现,不可落后于人安元光心中暗下决心道。
将他安顿下来,栗援回到中军大帐,发觉刘长卿李橙等人已经到了。
只不过刘长卿李橙的神情都是一片肃然,看起来非常沉重,大约是程千里失利的消息他们也已经知道了。
栗援为众人布好茶水,悄然退至门口,就在这时,忽见一人匆匆而来,到了帐前大声道:紧急军情,欲求见叶公
哪里的紧急军情栗援问道。
巩县。那使者喘了口气:贼人聚于巩县
栗援此时还没有细想,正要进去禀报,却见叶畅皱着眉走了出来:巩县
禀叶公,河南道乱贼在攻克荣阳之后,闻说袁瑛围洛阳,便赶来相援,他们与袁瑛败军相会,如今正向巩县进逼
洛口仓
不待叶畅说话,叶畅身后李橙脱口道。
叶畅苦笑着叹了口气:当初我在城外操演新兵,便是以洛阳与我自身为饵,想要将贼人诱此洛阳,使其无心去顾洛口仓。此前大胜,原以为贼人必作鸟兽散,我可乘势东征,夺回荣阳现在看来,贼人虽中我一计,却也能亡羊补牢啊。
此前李橙对叶畅坚持将洛阳城的守备虚弱曝露在贼人面前是极不理解的,对于叶畅带着两千新兵在外,更是觉得冒险,直到那两千精锐突然出现,才觉得叶畅用兵之术,非自己所能揣摩,此时一听,原本还不解的几个疑问顿时全部明白,不过他明白得比贼人还要晚一些。
他顿足道:事急矣,哪怕失洛阳,都不可失洛口仓,叶公,若是洛口仓有失,那,那
说到这,他声音发颤,当真是觉得胆战心惊。
那便又是一个瓦岗军。叶畅叹息道。
这洛口仓,便是兴洛仓,当初瓦岗寨反隋,给了隋王朝几乎致命一击,也使得天下群雄纷纷并起的事情,就是夺取了兴洛仓
这兴洛仓有三千仓窖,每窖可藏粮八千石,若是仓满,即有二千四百万石粮。此时各地正遇饥馑,贼人夺了这些粮之后开仓募兵,只怕旬月之间,就能啸聚百万之众。那个时候,整个河南道,甚至整个黄河中下游流域,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到此刻,叶畅心里也有些打鼓:李隆基行事,与隋炀帝行事颇多相似之处,难道说历史真要重演,此前还繁华似锦的大唐,就要变成下一个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