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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立德次日回到洛阳城时,心中还是回想着袁瑛转述的那句话。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与齐亚德虽然百般揣摩叶畅领兵打仗的风格,但真正了解叶畅的,还是唐人。
当那柄唯有关键之时才拿出来的匕首
他回到城中之时,恰好看到叶畅亲自督率那群新兵出门,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练了一天还没有什么模样的兵,哈立德心中又有些怀疑:这种情形之下,叶畅还藏着一柄匕首吗,他究竟藏在哪里
又是一天在外操演,这些新募兵士已经满口怨气,若不是叶畅派去充任队正的亲信弹压得力,只怕他们都要开始消极怠工了。
而这一天传来的消息更加恶劣,洛阳城周围的交通完全被断绝了,逃入城中的灾民数量达到了最高,乱贼的暴行也在洛阳百姓之间口耳相传。原本因为叶畅在,百姓还算安心,但是现在,就连叶畅的威名都有些压制不住的模样。
诸贼分明已经到了洛阳之郊,却不来攻城,每日逼近城十余里,这当是为叶公威名所震李橙跟在叶畅身侧,有些生硬地向叶畅道。
叶畅看了看他,笑了起来。
这个叶公何故发笑
李公一向耿介,故此为杨国忠所不容,斥至洛阳。此前洛阳百姓因为金票骚动之事,虽然主要是为了对会我,想来杨国忠也想顺带着将李公赶出庙堂。叶畅转回头看着这些新兵:我与杨国忠不同,非是无容人之量者,李公有什么话就直说,这种奉承逢迎,可不是你的风格。
李橙脸色顿时有如猪肝一般,却不是因为叶畅识破了他的用心,而是因为自己如此行事,确实有违自己的坚持。
既是如此,那某就实说了。他深吸了两口气,才徐徐道:贼人势众,叶公耀兵于城外,只怕势得其反,贼人不敢来,其中必有诈
此话怎讲
某不谙兵事,却也知道,叶公手中的这些新兵,实在是不堪一用,便是洛阳令下属的衙门差役,亦多数只会驱赶良善,捉两个小贼,便让他们叫苦连天。李橙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朝廷精兵,尽在边疆
边疆之兵,远水不解近渴,且休谈他,说说眼前。
是,某既然看得出来,贼人的细作自然也看得出来,这几日贼人劫掠四乡,将大量百姓驱赶入城,其中岂无贼人之细作叶公这虚张声势,哪里吓得住他们,他们必定是要猛扑过来。但如今他们却这般谨慎,这其中必有缘故。
能爬上高位,正常人的智慧总是有的,李橙所担忧的事情,与叶畅所忧并无二致。
李公之意,我当如何
洛阳虽是城墙厚实,但城中兵力实在少,城越大就越难守。李橙稍一犹豫:或者可以土百姓于河阳,守河阳三城
迁到河阳去,离洛阳并不远,而且分为三城,从防守的角度来说,确实更适合叶畅现在的情形:兵力不足,战斗力不强。
李公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叶畅否定了李橙的这个建议。
李橙默然无语,这是他殚精竭虑之后想到的应对如今危局的唯一方法,要想保存百姓,就唯有如此。但叶畅却将这个建议否决了,究竟是他另有良策,还是狂妄自大
中原不宜久乱,我须速战速决。叶畅稍微解释了一句。
他们的对话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就在这时,远处突然燃起了滚滚的浓烟。
那是烽火
叶畅虽然无力去关注都畿道郊区的事情,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派人去监视乱贼的行动,他将的中堪用的有限人手,都撒开散布在方圆数十里的范围之内,准备了十六处烽火哨卡,只要贼人进入洛阳十五里内的距离,立刻点燃烽火
前些天贼人都没有来,烽火也未曾燃过,现在,贼人终于来了
不只一处有人惊叫道。
确实不只一处,第一处浓烟是起至东南方向,然后是东北正北,紧接着四面八方,十六处烽火哨卡全部冒起了黑烟
终于来了叶畅微松了口气。
这这该如何是好,这下完了,便是想去河阳,也去不成了李橙连连顿足。
李公先请回城,组织民壮上城助守。叶畅眯着眼道:我这就将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这些操演的新兵当中,便有人发了声喊:贼人来了,快逃命啊
随着这一声喊,这群新兵顿时大乱,无头苍蝇一般乱跑起来。他们手中的兵刃,也大多数都丢了下来,甚至连身上披的甲衣,也嫌太重被扔下。转眼之间,地上一堆丢弃的武器。
看到这一幕,叶畅甚至顾不得理睬李橙了。
吹军法号。李橙听得叶畅冷冰冰地对身边的一兵士说道。
李橙早就注意到那个兵士,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叶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只见那兵士从腰间摘下一个喇叭,鼓起腮开始吹,四短四长的喇叭声旋即响起,连接着循环了三遍,然后周围便是怒吼声一片
那些在新兵中的老兵,纷纷怒喝,喝斥自己的部下蹲下抱头,他们手中的竹鞭狠命地抽过去,抽打在一个个没有反应过来的新兵身上。绝大多数的新兵在这一顿狂抽中抱头蹲下去,还有少数一些试图冲出操演场的,但是操演场边缘的老兵们已经五人一组兜了过去。
然后就见着接二连三挥刀砍人。
十余个试图逃走的新兵,直接被砍了脑袋
这血腥一幕,看得那些蹲着的新兵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
不过这一次,却没有人敢起身乱跑了,因为只要他们当中谁有异动,少不得就是一竹鞭然后跟着一脚,还有一声喝:想死就起来
李橙看得呆住了,这个时候,叶畅歪过脸来,才将剩余的话说与他听:李公先回城中,让百姓紧闭门户,除了上城助守之人,不得在街头闲逛。另外,城中的差役,就全交与李公,在大街小巷穿梭巡视,每个十字路口,至少要有三人盯着,休要让贼人细作乘机作乱
贼贼人细作会乘机作乱
以防万一,不过我料想,在贼人正式攻城之前,这些人都会比较老实。叶畅道:我让刘长卿佐助李公,协调饭食茶水汤药,随时送上城头。
是,遵命
或许是叶畅的镇定感染了李橙,他这个时候也安静起来,应了一声之后,他立刻带着自己的亲随向城中赶去。
校场离城门还有两里多地,这赶去需要一段时间。叶畅在他离开之后,回过头,下令道:整队
起来,整队充任队正的老兵们喝斥道。
这一次虽然还有些乱,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象此前那般拖拉。此前他们消极怠慢,虽然会被训丨斥,甚至可能挨上两鞭,却还没有人被砍脑袋。
见他们整好队,叶畅点了点头:这才有几分军人模样方才执行军法,乃是叶某之命,你们或许觉得十余里外的乱贼可怕,但叶某要告诉你们,在你们身边面前的叶某,比起那些乱贼更可怕
他声音虽是不大,却是让这些原本滑不溜手的无赖游侠们心惊胆战
与乱贼厮杀,最多就是丢了你的性命罢了,你父母子女家人,尚有叶某抚恤。但不遵叶某将令,畏敌怕死,那么不仅会死得更快,而且父母子女家人,也将受汝等迁累
那些新兵们不敢看着叶畅,心里既是畏惧,又是不服气。就在这时,便听叶畅又道:方才斩杀的那十余兵士,视为战场逃兵处置,家人不但没有抚恤,而且给我记下他们籍贯,待平贼之后,他们家产尽没,家人全送安西,为军中屯奴
新兵们顿时哗然,忍不住抬起脸看着叶畅,发觉叶畅神情淡漠,仿佛宣布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处置。
天宝十一载,叶畅在怛罗斯大败大食与河中诸国联军之后,大唐的势力便在碎叶川一带站稳了脚根,从碎叶川到龟兹,千里余地界,沿着天山两麓,修建了近二十处军屯所。这些军屯所都以一到两处堡垒为依托,开辟周围数千甚至万顷良田,平时耕作,有警则避入堡垒之中。所处军屯所驻军不等,少则不过数十,多则几百近千,他们都是脱产的职业兵,耕作之事,一律交由附城兵与屯奴。
所谓屯奴,便是这些年被判流徒的犯人,根据其所犯案子长短,必须在军屯所中劳作。他们想要穿过漫漫黄沙回到中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不提沿途的哨岗,就是那万里路途,也绝非零散的屯奴能够回来的。
现在你们明白了么
明明白
在发觉这位叶郡公比起传说中的还要恐怖之后,这些新兵哪里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无论他们心里还做着什么打算,但至少现在,他们已经被慑服,不敢不听军令了。
随我先退,不入城,就在洛阳城外,与敌一战。叶畅又道。
新兵们个个都是心惊胆战,但叶畅既然做了决定,他们哪有胆子表示不同意见众人重新拿起自己的武器披起丢弃的衣甲,垂头丧气跟着叶畅退到了洛阳城前。
城门虽是开着,吊桥也未收起,但是叶畅却不允他们入城,而是在城外列阵,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城里送来过一次吃食饮水,他们才看到贼众到了。
放眼望去,贼人象是潮水,无边无际,组成了一条长线,将整个洛阳城都包围得严严实实。贼人未急着攻击,他们在距离洛阳城约里余之外停了下来,城外的这群兵士成了他们关注的重点,很快,叶畅就看到有十余骑飞奔离开。
他嘴角微微噙起了一丝笑。
郎君,为何不入城他身边的栗援见此情形,有些担忧,低声在他旁说道:郎君千金之躯,不可以身涉险,更不可寄望于这些乌合之众。
你且放心,我若不在这里,只怕凭着些许老兵,弹压不住这些无赖。而唯有我在这里,才钓得上大鱼。
大鱼
贼首袁瑛。
啊栗援虽然是叶畅身边的亲信,也看到叶畅大多处部署,但是,他只是这两年随在叶畅身边的,军略方面并不是很擅长,故此对叶畅的想法有些不解。
你看着就是。此时叶畅也没有心思解释。
城头之上,李橙连连跺脚,一把扯来一个士兵:快下去,请叶公速速入城,请他万勿大意轻敌,快
他在城上,看得比叶畅更远,也更真切,他可是亲眼见到贼人声势,只怕不下十万众
这十万人各持兵刃,排队进入洛阳城也需要老长时间,叶畅只带着两千多乌合之众,便敢在城外迎战这若不是蠢到极点,就是狂妄到了极点。若只是叶畅一人,依着李橙的性子,让他死就是,但可是叶畅一身于系到洛阳全城的安危,甚至可以说,在如今四面烽火的情形之下,于系到整个大唐的安危,他可不能此时死在洛阳城外
下去催促的兵士派了三批去,可是都没有能够接近叶畅,甚至连出城都没有,才到城门前,便被叶畅的亲兵拦住,赶了回来。这让李橙更是心忧,他举目再望贼军,发现贼军开始异动,原本分散于四处的,现在开始聚拢了。
虽然还保留了部分贼军留在洛阳东西二侧,但主要兵力,都开始向着洛阳城南集结。
叶畅便在洛阳城的南门定鼎门。
该死,该死,这等人物,竟然也是当朝名将在李橙的心里,都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了,贼势如此众,叶畅却还在城外,这半点都不合兵法。就连贼人都知道围三阙一,叶畅却还这般大意
他目光闪动,渐渐变得深沉起来:叶畅自寻死路,洛阳城却不能陪着他自寻死路,过会儿贼军攻城,只要叶畅稍露败状,自己就得让亲信和衙役夺取城头绞锁,收起吊桥,放下千斤闸
哪怕让叶畅死在城下,也不能让贼人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