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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三房次支的宅院只有前后两进,原本留着四进的宅基地,但是因为长支的强势,也在几年前被长支押去。不过现在随着长支的没落,刘家也败灭,因此这宅基地又回到了三房次支。
叶畅站在门口,向门户正对的巷子另一边看了眼。
那是三支的宅院,只不过现在已经冷冷清清在贺知章来访之后,叶思与陆氏算是亲身体会到叶畅的关系网,再也不敢呱噪,而且得了二十锭金银,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笔进益,因此正谋划着回汴州重整旗鼓去。他们一家人闭户自守,甚少出来,村子里有关方氏的流言蜚语也因此暂歇。
叶畅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来登二支的门了。
敲了门,开门的是响儿,一见着叶畅,顿时双眼变成了月牙儿。
郎君早啊,郎君可来了,郎君这些时日都忙吧,郎君是不是要见方娘子,郎君
甜甜腻腻的郎君二字,从她小嘴中连珠一般地吐了出来,听得叶畅心中酥酥爽爽,忍不住牵起了她的手。
唉,被那些不速之客绊了好些时日,今天送走他们,才算得空,得来拜见嫂嫂,也看一下响儿,响儿这些天在这边还好吧
郎君这问得可笨了,当初郎君去长安,前后近三个月,响儿和淳明都是在方娘子这边,自然住得好啦。爽儿甜笑着道。
叶畅嘿然一笑,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方氏如此聪明之人,还会对响儿不好么
贺知章在卧龙谷一住便是十日,每日白天便与叶畅一起,游于群山,他虽然年老体弱,游兴却高,叶畅跟着他出去不免心惊胆战。不过这个时候文人儒士外出,岂有不带僮仆者,贺知章带着数名家仆,凡难行之处,这些家仆便肩背手抬,将他送过去。
十日过后,叶畅的五坛酒已空,再留也留不住贺知章了,他告辞而去,毫不留恋。
二人心中都明白,以贺知章的年纪,不大可能再北上,因此,这一别有可能就是永别。
杜甫也随之离开,与贺知章不同,杜甫对卧龙谷中的各种机械建筑更感兴趣,无论是水排,还是虹渠,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热闹一时的卧龙谷因此而冷清下来。
听闻这些时日郎君日日下厨,为那些贵客烹饪,奴却没吃到,郎君可真是向着外人响儿发了个小牢骚,然后快活地又道:昨日与淳明他们一起去打了栗子,我们摘了许多大栗,淳明偷吃了不少
小姑娘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叶畅已经跨过前院,到了后边的院子。他咳了一声,大声道:嫂嫂,嫂嫂。
进来吧。
方氏略有些庸懒的声音传入耳中,叶畅向响儿低声道:响儿,你守在这里,莫让人偷听了。
响儿点点头,她对叶畅是绝对信任的,知道叶畅与方氏定有要紧的话要说,便拿了一件女红,带着针坐在了小院门口。
她如今已开始跟着方氏学做女红了,不过据叶畅了解,方氏自己的女红水准相当一般,也是嫁给叶曙之后才开始学习的。
嫂嫂。进了门,便看到方氏抱着呀呀学语的小良好,懒懒地靠在壁上,而赐奴起身向他行礼:叔父。
将小赐奴也打发出去玩,叶畅拱手,向着方氏行了一大礼:多谢嫂嫂。
谢我作甚
那日若不是嫂嫂发威,只怕我就要大大地出乖卖丑了。在贺公等人面前出丑,声名必受损。嫂嫂全我声名,此恩不可不谢。
也不只是为你,同样是为我自家名声,他们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想要离间你我,以为我全然不知么方氏冷笑了一声:我若不做些什么,岂不让人觉得好欺,那我孤儿寡母的,在村里更没法活了。
嫂嫂早就有这打算,为何不先说与我听叶畅挠了挠头,那天的情形还真是惊险,他想来想去,就是没有想到陆氏身份暧昧这事情上来。
方氏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略微有些自负:只许你瞒我这个瞒我那个,却不许我算计你一回
我哪里对嫂嫂隐瞒了
真的吗
而且方氏那微眯起来的眼睛,叶畅只能举手投降:罢了罢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必不向嫂嫂隐瞒。
方氏得意地笑了,她出身高贵,只是因为惊变,不得不离开大唐的高层政治圈子,在叶畅身上找了点平衡,让她心情非常畅快。
这小叔声名远扬,可还是被自己占了上风。
响儿与淳明他们的事情也解决了,让我不解的是,你为何还要给他们二十铤金银方氏又问道:依他们所作所为,便是不象长支那般,也不该落任何好处与他们
终究是四年父子,我终究养在三支四年。
叶畅的回答不出方氏意外,但还是让她美眸微凝,目光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十一郎,你果然心善。
呵呵。
不过太心善了也未必好罢了罢了,这是你的事情。
话是如此说,方氏心中还是极为欢喜的,叶畅与叶曙一般都是心善之人,但叶畅比叶曙更聪明,也更有担当。
若他不是心善,又怎么会念着兄弟之情,千里迢迢将叶曙灵柩运回,还冒着奇险,杀了杨富,替叶曙报了部分仇。
如今事情已了,只等族长开祠堂告祖,便可结束此事。十一郎,此后海阔天空,鹏程万里了。方氏又道。
托嫂嫂吉言,不过现在就有一件烦恼的事情,让人不知如何处置。
叶畅原是独自谋划未来的,因为一直顺利,他也有些低看此时古人的智慧。但先是在韩朝宗那里屡屡被占便宜,又被贺知章婉拒,他便知道,这些古代杰出人物,之所以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绝不是浪得虚名。而方氏那日翻云覆雨的表现,也让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更多地借助嫂嫂的智慧。
你说说看。
叶畅便将自己想借贺知章的声望影响来印刷,但为贺知章所拒绝的事情说了出来。
十一郎,你怎么傻了,幸好有贺公,否则你还不知闯下什么泼天大祸来
听得是这么一个缘故,方氏的脸顿时绷紧了,忍不住教训叶畅道。
呃有这么严重
你那句段所用的标点,干系重大,乃至决定儒家经典正诣,你如今是什么身份,能做这种事当初孔颖达在前隋之时舌战群儒,穷悬河之辩,研先圣之礼,名闻于上,结果呢,却是群儒延请刺客刺杀于他若不是杨玄感所庇,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个典故,叶畅略有所知,却不象方氏晓得的这么清楚。听方氏随口出来,不由得咂舌:文人的理论之争,谁说只是口舌之辩,几乎都会闹得鲜血淋漓啊。
你那句段标点之术,分明是想把持儒道经典之释意,贺公智远,一见便知。这等事情,上犯朝廷之禁忌,下引儒林之嫉恨,真不知你一向聪明,为何会做这般自寻死路的勾当方氏又埋怨道:贺公还说错了,你便成了天下儒宗,也休想把持对儒道经典的释意,这可是绝人饭碗的事情
嫂嫂
叶畅面红耳赤,忍不住叫了一声,方氏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就在将叶畅当小孩子教训。
她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十一郎莫怪。
我已知道错了,现在问题是,我非要推广此物不可嫂嫂可有妙计教我
方氏惊呼了一声:你还想推行此术
叶畅点头,方氏从他目光中看到了坚持,心中犹豫起来。
对叶畅,她是极了解的,虽然性子温和,但脾气却有些倔,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即使自己不帮他出谋划策,他也是要想的。
这就难了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方氏喃喃地说了一声:十一郎,只能给你参谋一番,你想用横版和标点去印儒道经典么
原是有这个想法,但如今不敢了,我虽然要推行我之道,却不想被人刺杀。
那么释家经卷呢
儒道势大不能惹,释家亦是如此,若我来印释家经卷,只怕连善直都要出来与我闹一场。
说到这里,叶畅垂头丧气,这些古人,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各自的主意各自的利益,想要他们完全按照自己意思去行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贺公不允你以此法印他的诗卷,那么想来其余文人,只要稍明事理,也不会允你,你若去印,必引攻讦。诗印不得,文就更印不得,当真是难办。
方氏起身思忖,不自觉便把小娘交到了叶畅的手上。小娘与叶畅也是亲热的,在叶畅身上爬来爬去,还努力用自己的手去撕扯叶畅的脸。叶畅也是好脾气,就任她蹂躏,方氏转脸看到这一幕,猛然间灵光一动。
既是这些都印不得,你何不先印其余她笑道:我想到了,你与赐奴响儿他们说的传奇
赐奴响儿,包括淳明与新来的六位少年都喜欢叶畅的一大原因,便是叶畅有一肚子的故事对他们说。既有来自大唐本土的土产,亦有来自于一千零一夜伊索安徒生等舶来品。
正是,传奇
叶畅也是一拍腿,大唐之时,在晋人的小故事基础之上,新兴起了传奇这一文体,也就是短篇。此时它尚只有雏型,到牛李党争之时才最为繁荣,这种新出的文章载体,正合他用
传奇这文体还有一个长处,便是便于优伶之辈在酒楼坊市中游唱,这些优伶当中,也颇有能识字者,句段标点,便也有理由:这些优伶虽是识字,学问却有限,恐怕不解文章真意,故此以标点示之
而且除了短篇,他还可以写长篇,反正他有的是故事,若是闲暇足够,他甚至可以将三国演义与红楼梦都改头换面地抄出来,不过三国演义在充满浪漫情怀的此时应该能大受欢迎,红楼梦则未必。
不过却无人能做这些文章啊。随即叶畅又有些头痛。
让他讲故事可以,可是让他将口语化的故事,写成文言的传奇,难度颇大。倒不是不能写,但一则文采逊色,反失了故事本来的魅力,二来花费的时间精力太多。
若是十一郎信得过,我可以替你捉笔。
嫂子
昔日上官昭容文名盛于一时,奴虽不及她,却也勉强可观呢。
说到这个,方氏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叶畅听得大喜:如此甚好
两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定下书名为新世说,借世说新语之名行事,第一卷共是二十个故事,至于哪二十个故事,则由叶畅说与方氏听,方氏再进行挑选编撰。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当下叶畅便开始琢磨着第一篇故事为何。琢磨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想到自己在长安城中夜间遇刺之事那次遇刺虽然没有明确的凶手,但根据箭矢上的线索,他怀疑是那伙跟着他的胡人所为。遇刺之后,那伙胡人便再没有出现过,他们的嫌疑特别巨大。
再由那伙胡人想到大唐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安史之乱,叶畅猛然有了一个故事。
春秋之时,赵简子大猎于中山
方氏原是抿嘴笑着的,这中山狼的故事说完,她的笑容却已经敛尽,目光炯炯,看着叶畅。
怎么了,嫂嫂,这传奇不合适
不,很合适,只不过十一郎,你是不是以安禄山等杂胡为狼
她一句话,顿时让叶畅目瞪口呆,整个人都惊住了。
自己一点心思藏在故事当中,原本以为说得很隐晦,却不曾想,嫂嫂不仅一眼就看穿,而且甚至还点出了安禄山之名
难道说,大唐时的女子,一个个都这么强大剽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