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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来看我吗?”霍绾君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问。
真没有想到,今天真是个难忘的日子。
前半天悲苦,后半天喜乐,还能对明日充满期待。
小师兄羡慕地看着她。
二师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点点头,让人不敢置信。
霍绾君欢呼着道:“谢谢二师兄。”
之前的不愉快已经抛之脑后。
她急不可待地想冲入屋子,看看信,还有明天会是母亲和舅舅吗?
“小师妹,我……我能和你一起看看吗?”小师兄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她,神情有些紧张,像是害怕被拒绝的样子。
霍绾君愣了愣,突然想起来,小师兄说过,他无父无母,好在有师傅收留。
“一起吧,”霍绾君点点头。
小师兄也一声欢呼,跟着她冲入了屋子。
二师兄在背后又加了一句:“不准将师门里的事情说出去。”
“!”
师门有什么不能说的?
想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呀。
她什么都不知道,到现在为止连师傅都没有见过呢。
推开屋门,案几上堆了满满的信简,还有小山一样高的小包袱。
“哇,”两个小孩子扑了过去。
这里面一定都是好吃的。
霍绾君最好的玩伴就是小师兄了,自然很大方,拖过包裹,在小师兄期待的眼神里打开来。
里面是肉脯。
“肉啊,”小师兄开心极了,口水滴答的。
还有呢。
霍绾君找到了最爱吃的桃干,先咬了一个,又塞了一个给小师兄,接着按照信简上的封印,一个一个地打开。
母亲的来信,问她在终南山住的还习惯吗?和师傅师兄们相处的好吗?要多听师傅和师兄们的话,母亲很想念她,弟弟已经长齐了牙,不吃奶了,只是还没有想出来名字,家里都叫他大郎。又抱怨舅舅不肯娶妻,她请的官媒登门几次了,舅舅没有一个看上的。
东闾娘子的信絮絮叨叨,可是霍绾君很爱看,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点滴在册,母亲想让她感觉就像没有离开家一样。
霍绾君看着泪眼婆娑,不知道小弟弟长什么样了。
不知不觉的在终南山就过了这么多天,她很想念母亲和弟弟。
舅舅说,终于不辱使命找到了避居到蜀郡深部的卓王家族,谢谢上次李真人给算的卦。又问她究竟想姓什么?东闾家的族学已经开了,舅舅为了给大郎将来在族学读书,想方设法请了几个儒生在族中讲学。
霍绾君心想,姓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将外祖母家找到,恢复母亲和舅舅与母族的联系,就好过于两个人在世间挣扎,舅舅还是得早日成家生子才好。
霍嬗也有两封信,说了说霍光在东海郡做太守的情况,霍光已经定了门亲事,是东海的大族,姓卢。
霍绾君不置可否,父亲这个人一定会在东海郡想法子站住脚,以图将来东山再起。
又有一封说皇上让他挂着奉车都尉的官职,但不怎么当值,经常和皇孙在博望苑听课,还经常被考较兵法布阵,闲来无事会和李禹切磋一二,只是他不怎么喜欢李中人生的皇孙刘中。
五皇子经常问起她,还说也要来修仙,被皇上打了一顿,不再提了。
想着可爱的刘髆,霍绾君的心也变的暖和起来。
放下信简,还舍不得,又拿起来看了一遍。
一旁小师兄没有再吃东西,只是羡慕地看着她。
“小师妹,能将你的家信也让我读读吗?”过了半晌,在霍绾君看到第三遍的时候,小师兄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请求。
“可是……这是我的家人和朋友给我的信呢,”霍绾君觉得不妥当,但是……看到小师兄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可怜。
小师兄一双黑黝黝的眼珠紧紧地盯着她。
“那……那好吧,可是只有这一次,”霍绾君道。
她总有种感觉,像是自己要将亲人们借给小师兄一般。
小师兄手舞足蹈地看了一遍,仔细地回味着,看他的样子,会觉得读着别人的来信也非常幸福。
“只有师傅有信简,”小师兄告诉霍绾君,“师傅不炼丹闭关的时候,经常云游四方,拜访朋友。他的俗世的朋友都会给他写信。”
“大师兄和二师兄都不用信简,用的是传讯的青鸟,他们有许多道友,大师兄说他活的太久了,那些修行的道友们好多都不在世上了,我没有人挂念,所以没有人给我写信。”
小师兄希望有个人会挂念他呢。
霍绾君微微地笑了,有人挂念也是很幸福的事情呢,不知道刘髆长大了还能不能记得起,他曾经这样的挂念过她这个幼时的玩伴。
“以后会有人给你写信的,”霍绾君点了点头,很认真地道。
小师兄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最后拿着肉脯出去煮饭去了,所有送来的食物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肉脯。
霍绾君想了想,打算明日母亲来了,让小师兄见一见母亲,以后可以让母亲也给小师兄写信。
最后一个包裹里面都是厚厚的衣裳,母亲怕她冻着,给她做了两身厚衣服,里面衬着羊皮,非常的保暖。
霍绾君起身,将屋子打扫了一遍,又将院子里青砖路上的雪扫掉,等到起身的时候,天都暗了下来,小师兄已经将肉羹做好了,笑嘻嘻地唤她吃饭。
“为什么要打扫屋子和路啊?”小师兄一边喝着香喷喷的肉羹一边问。
“有人来访自然要打扫门庭迎接,我母亲以前教我的,这是礼节,若是对方早早递来了拜帖,是贵客的话,主人还应当站在院子外面迎接呢,”霍绾君解释。
小师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二师兄就骂:“你这个夯货,废那么大的力气打扫山路做什么?”
“打扫门庭接待客人啊,小师妹说的。”
霍绾君在屋子里听了,心里暖暖的,早饭的时候,将包裹里的肉脯全都给了小师兄保管。
小师兄抓抓耳朵,一脸渴盼地瞧着肉脯,又犹豫地摇头。
这是为什么?
二师兄斜倚在门边,淡淡地道:“他是想要,又怕管不住自己都吃了。”
“!”
“没事的,小师兄,烤鱼也很好吃,”没有肉脯就吃烤鱼吧,霍绾君安慰道。
“什么?”二师兄的眼睛竖了起来,小师兄一跳,被钉在了席子上,跳不起来。
“师兄啊,饶命啊,我都念了咒语送他们一程了,”小师兄哀求。
二师兄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没事的,没事的,二师兄把我钉在了席子上,要有三个时辰呢,”小师兄解释,“客人若是辅食前来了,你只好自己做菜招待了。”
霍绾君只好在一边陪着,方才都是她多嘴,不然小师兄怎么会被连累?
“这是钉人术,一般的方士用符纸,二师兄功力深厚,用的是他自己独特的手法,不是道行比他深的人解不了,这个不算厉害的,又一次我忍不住用火要烧他养的青鸟,被他钉在大树下三天,被雨淋被雷劈的,那才叫厉害呢。”
二师兄真是凶残,瞧着病怏怏的,一出手就这么厉害,霍绾君觉得二师兄对待自己真的是很宽容了。
等到访客来了,进了院子,霍绾君才知道来人竟然是刘进。
“皇孙?”霍绾君站在院门口翘首企盼,没想到等到的竟然是皇孙。
虽然刘进承诺要和霍嬗一起来看她,可是,母亲和舅舅还没有来呢,皇孙怎么就来了。
刘进穿着紫貂裘衣,领边一圈黝黑发紫的毛,幽幽地闪着光,将那张宜喜宜嗔的小脸,衬得愈发精致。
他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带着些许的魅惑,又带着些狠意。
“怎么?没有想到是本皇孙吗?不想我来吗?”刘进有些不高兴。
身后的阿贤连忙对着霍绾君挤眼。
霍绾君虽然穿着道袍,梳着道髻,却半点出尘的风采也没有,一刹那间,就恢复了在俗世的狗腿模样。
“当然欢迎,请里面坐,”霍绾君连忙道:“知道您要来,早早就连上山的道都扫了,”真是对不起小师兄,冒领了小师兄的功劳。
“那你怎么一副失落的模样?”刘进并不易讨好。
“小臣不是想着母亲和舅舅还没有来,皇孙到来了,不由得有些失落,”霍绾君知道刘进的那个脾性,立即表白。
“对啊,本皇孙惦记着胖头鱼呢,”刘进这才笑了。
进了霍绾君的屋子,刘进和阿贤被她屋子里的简单给震惊了。
席子是最简单的竹席,席子边连布边都没有包一个。
案几和床都是最简单的松木做的,上面甚至连漆都没有,树木的年轮线清清楚楚地展现了出来。
屋子里只有些洗漱用具,两个铜盆,帕子,浴桶,还有就是两个竹子编的箱子。
这……这也太简陋了吧。
刘进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有,惭愧的,不安的,怜惜的,他张大嘴木木地瞧着站在那里憨笑的霍绾君。
“皇孙,这里不比太子府,着实有些简陋,皇孙不要见怪,您先坐,”霍绾君觉得有些羞惭,让皇孙瞧见这样简陋的屋子,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不是嘛。
她让了皇孙和阿贤坐下,便又用竹夹子将炭盆通了通,让炭火燃的更旺一些。
“冷了吧,终南山里虽然冬天不算太冷,但毕竟是冬日了,”霍绾君微微笑着,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
“胖头鱼,你怎么住在这里,太简陋了,不是说你是替皇祖父修仙的吗?连个侍奉你的人都没有?”刘进大怒,他没有想到霍绾君过来是过这样的日子,太清寒,太寒酸了。
霍绾君想起来了二师兄的叮嘱,二师兄可是不怎么瞧得上皇家的。
“皇孙,您看我是不是瘦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霍绾君避而不答,解释道:“我在这里过这样的日子,是为了让道心稳固呢,每天都要爬山,风雨无阻地爬到山顶,再捡些柴回来做饭,我在这里学会了许多,会自己梳头、洗漱、帮忙做饭呢。”
这样简陋的屋子,身边也没有人伺候,胖头鱼都要亲力亲为呢,还要这么辛苦,刘进瞧着咧着最没心没肺笑的开心的胖头鱼,就有些心酸。
胖头鱼的确是瘦了,还长高了不少,圆润的小脸小了一圈,眉目变得秀丽起来。
霍绾君听见灶房里传出来一声大叫,就知道小师兄被解了术法,笑着对刘进道:“皇孙稍坐片刻,我去灶房煮些茶来。”
说着就去了。
刘进颓然地看着案几上粗糙的木茬,不敢看阿贤的眼睛。
阿贤一定会在心里责怪他吧。
胖头鱼本应当是个乖乖女,都是他将她弄到了这个地方来受苦。
刘进觉得如坐针毡。
不一会,胖头鱼提着茶壶,拿着两个茶碗来了,笑嘻嘻地给他们冲了茶碗,冲了茶,一股子茶香便飘散开来。
“真是好茶,”刘进点了点头。
“这是二师兄给的,二师兄说今日有客人来访,让我先准备着,免得怠慢了,”霍绾君笑嘻嘻地道。
“方才……?”阿贤有些不放心。
“方才是小师兄和二师兄闹着玩,喊了一声,小师兄听说我有朋友来,在为你们做饭呢,皇孙能够留下来进夕食吗?”
小师兄听说有位尊贵的小贵客前来,嚷嚷着想见面。
刘进点了点头,这室内让他的眼睛有些酸胀,借着茶碗冒出的雾气,他眨巴眨巴眼睛,喝了口茶。
“胖头鱼,你有很多师兄吗?”刘进问。
“不多,最常见的就是小师兄了,其余的都忙着修炼呢,我现在还刚入门,每天都在学习最基本的礼仪,”霍绾君转移了话题,将放在床边的竹简拿起来给刘进看。
“不如我们出去转转吧,”刘进呆不住了,“就去你每天都爬的山。”
霍绾君见拦不住,就陪着刘进和阿贤上了山。
今日山间没有雾,昨日才下了雪,道路上少有人行走,只留下几行凌乱的脚印。
刘进走在这样的山间,不一会,头上就冒出来了汗,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
“胖头鱼,本皇孙每天都在家里练拳呢,”刘进停了下来。
“哦?”霍绾君停下来,悠哉悠哉地看着他。
“本皇孙爬不动了,你每天早上都要来回一趟吗?”刘进问。
“是啊,”霍绾君点点头,又补充道:“爬不完不给饭吃,早上爬完了,能吃三顿。”
“……”
刘进上前,手心里还热乎乎地带着潮气,摸了摸霍绾君红红的脸蛋,阿贤愣了,这个动作等于是调戏了吧。
“你都瘦了好多了。”刘进叹息了一声,“不过也好看了不少。”
“真的吗?”霍绾君还将刘进当小孩子,笑的很甜,又有些遗憾地道:“都没有镜子,看不到。”
进夕食的时候,小师兄也被叫了来一起吃,刘进知道小师兄一直带着霍绾君,对他很和善,对他的厨艺夸了又夸,虽然案几上只是两盘简单的菜,一碗肉羹。
小师兄笑嘻嘻地听着,一点不觉得配不上这样的赞美,因为这的确是山里的好吃的。
霍绾君也笑了。
刘进走的时候,摸了摸霍绾君的发髻,笑着道:“我给你送块铜镜来。”
“真是帝王家的孩子,真是俊美,而且穿的也很华丽,”小师兄在霍绾君的耳边念叨。
“走的时候,还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小师妹,这个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霍绾君想了想,“是。”
小师兄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小师兄收到了他人生中第一封来信,是皇孙写的。
刘进临走的时候,霍绾君给皇孙提了个要求,希望皇孙能够给小师兄写封信。刘进看了她一眼,笑着问:“你不要本皇孙给你写信?”
霍绾君立即狗腿地道:“自然是要得。”
“小师妹,我有来信了,哈哈……刘进真够朋友,夸我做菜好吃,作为回礼,邀请我们腊日去皇宫中吃宴席呢。”
霍绾君拿着手里的竹简,瞧见手舞足蹈的小师兄,笑的两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那么我们去不去呢?”小师兄问。
霍绾君困惑地道:“我做不了主啊。”
皇孙在给霍绾君的来信中说,他会想法子让霍绾君和家人团聚见一面,具体什么得没有说。
按照小师兄的话来说,是选在了腊日。
霍绾君突然有些想家。
刘进能够来看她,为什么母亲和舅舅、霍嬗不能来看她呢?
明白霍绾君的想法之后,小师兄错愕地看向她,“你的朋友是皇室中人,拥有特权,其余的人不行,终南山的太乙谷,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来的。”
“!”
“小师妹,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呢,原来师兄们都没有给你说过啊。”
小师兄挠挠脑袋。
霍绾君有些低落,小师兄立即拉着她到山里转悠,给她找蜂巢吃。
“这个可好吃了,二师兄不让我碰的蜂巢我都做了记号,其他的都可以将蜂巢打下来,然后煮蜜水喝。”
小师兄吧唧吧唧嘴,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吃的。
他们两个忙乎了一个下午,就将那点失落忘掉了,树上弄下来的蜂巢不少,冬日,那些蜂都离开了巢,留下了黏糊糊的蜂蜜,还有一些死了的蜂的尸体在里面。
黑黑灰灰的蜂巢软软的,小师兄将他们切成片,和肉脯一起煮了煮,吸取了最后的那点蜂蜜的甜味,然后插起来烤。
两个人吃的饱饱的,又去了小师兄找的洞穴里面泡温泉。
小师兄在回信时,就将这一段写了进去,在他看来,小师妹的朋友这么够意思,请他去吃宴席,他一定要让小师妹的朋友知道,他也很够意思。
而且,小师兄逢人就讲,他有朋友来信,又回信了,朋友还邀请他去参加宴席。
这个逢人也不过是大师兄和二师兄,师傅还没有出关。
二师兄是嗤之以鼻的,言语中并不怎么将刘进当回事。
霍绾君将手□□袖筒里,笑嘻嘻地看着他俩打闹,不料,二师兄却将战火转了过来,笑着说:“师妹太客套了,没有镜子也不给师兄说一声,何至于让皇孙给找人带了铜镜来。”
噘了噘嘴,霍绾君道:“师兄那里就没有镜子吧。”
平时她也不敢这么给二师兄说话,她可不是烂漫的小师兄,二师兄接风宴上的那一手,倒颇像是给她个下马威。
今日见他们在一起嬉闹,不由得有些放松。
二师兄笑着说,“太小瞧我了。”
小师兄睁大眼睛,“你有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吧。”
二师兄挥挥袖子,掏出一张银箔纸,笑着道:“这个还是从师傅那里顺来的。”
他问霍绾君,“你要多大的镜子?”
霍绾君想了想,刘进送来的铜镜很大,只是山中雾气大,又没有人会磨铜镜,只怕用不了多久,二师兄若是有办法,就不用客气了,她笑着伸出手去比了比。
二师兄便用手做剪子,在银箔上剪了几下,银箔就变成了个镜子形状,他走近霍绾君的屋子,比了比霍绾君的身高,就将那片银箔贴到了墙上。
这是做什么?
小师兄已经一个箭步凑了过去,兴致勃勃地照了有照。
霍绾君也凑了过去,只见墙上有一面大大的镜子,纤毫毕现,比起铜镜要清晰了许多倍。
她震惊地朝二师兄看去,二师兄已经不在了,小师兄还在对着镜子左动一下,右动一下,摆着姿势。
“这是二师兄奖给你的,”小师兄笑嘻嘻地道:“以后我也给你做一个这么漂亮的镜子。”
腊日眼看临近,师兄们提都不提这件事,霍绾君觉得期望八成要泡汤。
可这个时候,大师兄匆匆忙忙回来了。
“师傅还在闭关,没法去皇宫里驱疫鬼,这次我代表师傅,带着师弟师妹们去皇宫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