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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绾君和母亲在东闾家待得太久了,分产完毕,跪别了外祖父和继外祖母,在舅舅恋恋不舍的眼神中上了车。
只有归家妇才能在娘家久待不回,即使是父亲同意,母亲也不会违背这些守则的。
父亲其实并不在意,霍绾君想,但没有那个胆量说出来。
短短的两日,霍绾君喜欢上了舅舅,舅舅对三个小孩子表现出如同对成人的尊重,不像旁人是看重他们的身份,内里却还是将他们当作不知事的孩子看待。
霍嬗这个年纪本就希望得到成人的认同,舅舅这样的做法正合脾胃,天天舅舅长舅舅短的黏糊。
舅舅是一个聪明又风趣的人,脸上虽有着这么些年来不得志的阴郁之气,但那都必将如同山间的晨雾一般,太阳出来了,便消失了。
霍绾君抱着小弟弟摇呀摇的,心里偷偷的得意,舅舅会变成这样,是她和堂哥的功劳呢,嗯……还有那个史皇孙的。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霍绾君现在看史皇孙也没有那么讨人厌。
霍嬗走的时候,依旧摆了全套的仪仗,吹吹打打的出了东闾。皇孙的车驾跟在后面,虽然乐队没有那么多,但是用孔雀羽毛做成的翠绿的车盖,黄金镶嵌的车壁,车旁簇拥的虎贲,让人知道这里坐着的非富即贵。
据说这些车驾还是从简了的,因为两个郎君的舅外公还未下葬。
东闾家主伏在地上,等着车驾离开了近百丈远,方才起身。
这么多年来,东闾家乃至整个东闾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了。
谁还敢再小瞧前家主家的嫡子?往日被个庶长子压得不得志,如今可是连皇孙和冠军侯的大腿都抱上了。
“正哥儿,你以后可就要去太子府做事了,可得记住提携东闾家中的族人,”东闾家主表达了新任家主充分的善意。
东闾正拄着拐杖,笑着说,“承蒙皇孙不弃,冠军侯的举荐,才有个这次机会,正一定会好好珍惜,日后家主如果有能够用得着正的地方,只管说。”
两人哈哈大笑,携手回了厅堂。
厅堂里还有一堆的族人等着恭贺东闾正呢,这个时候谁还会想起来在后院里悲苦长叹的前任家主和夫人,狱中涕泪不止的奸生子。
人的命运便如一根羽毛,此刻,对于东闾正来说,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东闾正一直认为,他的好日子是从这一日分家才开始的,从那之后幸运之神不断的光顾他。
车内。
霍夫人不解地问:“史皇孙为何让你舅舅去太子府做事?”
在霍夫人的眼中,史皇孙并未和弟弟说过什么话,怎么会知道弟弟的品行如何呢?
霍嬗笑着道:“许是皇孙觉得舅舅能忍能让,品德高洁。”
霍绾君也点点头,实际上她心里也在嘀咕,史皇孙怎么平白无故,就让舅舅去太子府做事呢?
怎么突然这么好?
霍绾君觉得史皇孙一定是另有什么图谋,这个图谋一定又是记在她的账上,其实,她并不同意舅舅去太子府,若是太子终究逃不过那一场劫难,她岂不是要将个舅舅白白折在里面。
可人微言轻呢,只能日后徐徐图之。
霍夫人长出一口气,叹道:“弟弟的确是能忍能让了,若是不再乱喝酒就好了。”
弟弟的祸事不就是因为借酒浇愁惹出来的吗?
身为嫡子,却不能得到父亲的关爱,甚至是有意无意的冷落,在年幼的时候,东闾正能够接受父亲的那一套说辞,时时刻刻都觉得欠着父亲的恩情,愿意将自己的命都交出来,由父亲拿去。
可是年岁日长之后,东闾正觉得不对劲,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等到了年纪已大,姐姐出嫁之后,父亲和继母的心越来越偏,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和姐姐说,没有用,只是徒增烦恼而已,父亲要用全部的家财让庶长子出仕,理由也很充分,嫡子无能,庶长子通儒,当今天子和太子都尊儒,继母家中也有做官的亲戚,愿意相帮。
即使东闾正明明靠着姐姐的相助,也在大儒夏侯胜那里求了学,一样不入父亲的眼。
这世上的人都是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东闾正潦倒的如同一根卑贱的狗尾巴草的时候,旁人不上来践踏他讨好那对父子都是好的。
人倒霉的时候,不免有郁结之气,有了郁结之气,则会接二连三地招来不好的事情,就是俗话说的,背运之时,喝口凉水都塞牙。
东闾正不过是借酒浇愁也能被人算计,等到被冷水泼醒,棍棒打醒的时候,他看到父亲的一个生了孩子的侍婢躺在他的身侧。
这是陷害,他想给父亲解释,可是父亲已经直接给他定了罪,声称病倒了,就拒不相见。
东闾正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的父亲安排了这么多,不就是不想让他挡住心爱的儿子的路吗。
父叫子死子不得不死,到了这一步,他才明白姐姐这话的含义。
这是一种看透了前程却又无力的无奈,这个世上缺的不是能够预料到结局的人,而是能够改变着结局的人。
在狱中,他甚至放弃了挣扎,这么多年了,他累了。
可,峰回路转,他竟然能得到史皇孙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和提携。东闾正发誓,从此之后不会再喝酒,也不会辜负史皇孙对他的活命之恩。
霍夫人也对霍绾君训诫:“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舅舅这一条命是史皇孙救得,这番提携,也是史皇孙给的,你需铭记在心史皇孙的好处。”
自家这个孩子敦厚老实,只是为何对着史皇孙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纵然史皇孙喜欢叫绾君胖头鱼,也只是嘴巴坏罢了,他做的事,却是极好的。
霍夫人想教育霍绾君,不要只记得别人的不好,要多看看别人的好处。
不要只看到别人的小节,要看到别人的大义。
霍绾君知道母亲心情并不好,也不违抗,只是应下了。
当到了横街大道,两家的车马要分开时,霍绾君主动请缨要替母亲向史皇孙道谢作别。
史皇孙悠哉悠哉地玩弄着手中穿玉佩的线,这个是母亲史良娣穿给她的,史良娣做的一手好针线,做小娘子时,就在鲁国很出名。
阿贤下去代他向霍家道别了。
他知道那个胖头鱼会来。
今儿他也不知道怎么,上车离开东闾家时,解下了身上的玉佩,递给东闾正,道:“郎君宅心仁厚,颇通经史,不知可愿来太子府任职?”
东闾正从来不是个笨人,立即抓住了他递过来的橄榄枝,激动地伸手接过,应道:“东闾正愿肝脑涂地为太子效劳。”
双方对视,刘进从中看到了东闾正眼中的热切和感激之情。
至少在这一刻,刘进觉得东闾正是真心感激着他。
毕竟,他做了几件事,就彻底地改变了这个人的命运。
自此之后,东闾家中的人谁敢为难东闾正?即使他的父母也不敢随便用孝道来压制,因为在孝道之上还有忠字。
车门外响起了三声轻叩,接着是阿贤恭敬的声音:“禀皇孙,奉车都尉家的大娘子霍绾君求见。”
“进来,”史皇孙懒懒地回应。
门推开了,一个小小的矮墩墩的身子进来了,现在的霍绾君行动起来,比胖鸭子要灵活得多。
“臣女代母亲谢皇孙相助之恩,他日定当涌泉相报,”霍绾君背着母亲教她的话。
史皇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着胖头鱼说这样的话,怎么心情就这么好呢?
一旁的阿贤也忍不住微微地弯了弯眼睛。
“胖头鱼,你打算怎么个涌泉相报法呢?”刘进捉弄地问。
霍绾君心想,你不是都给我记上帐了么?难道还要我主动再让利不成?
可是。
这次真的帮了很大的忙。
咽了咽口水,霍绾君吞吞吐吐地说:“绾君不知道史皇孙缺什么,自然是史皇孙说怎么报答就怎么报答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听话就好,”刘进的脸又掉了下来,过了一刻的功夫才问:“皇祖父为什么没有召你入宫问询你做梦之事,你可知道?”
霍绾君听了这话,立即精神起来,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问:“为何?”
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刘进竟然觉得胖头鱼廋下来,应当也是个美人。
想来卓王孙在蜀郡曾经富可敌国,娶的妻子也是蜀郡当地的美人,小女儿据说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知,人又长得美若天仙,方才勾的才子司马相如和她一起私奔。
由此推断,胖头鱼的外祖母应当也是个美人,胖头鱼的舅舅清瘦俊俏,又有儒雅之风,想来胖头鱼和她的母亲就毁在一个胖字上了。
刘进定定地看着霍绾君的眼睛,一言不发,霍绾君努力地回应着,眼睛眨巴都不眨巴一下,好像眨巴一下就会认输了一般。
阿贤在一旁轻轻地咳了一声,道:“皇孙,两家的车驾还在道上。”
两家的车驾那么多人,都停在道上,旁人的车驾只好也随着停下不能动弹,车上,两人还在大眼瞪小眼,只是不说话。
刘进回过神来,自个走什么神,想什么胖头鱼瘦下来会不会好看呢?
胖头鱼就是胖头鱼。
“皇祖父宫中的夫人很多,他操心不过来,最喜欢的那一个在他心中地位已经堪比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