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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天,黑如浓墨。
抢救室外的那盏红灯,直至十二个钟头以后,才终于熄灭。
医生带来了好消息,容浅的情况暂且算是稳定了下来,但仍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男人听到这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推床从里头出来,他看着躺在上头的容浅,脸色惨白,紧闭着双眸睡得深沉魍。
送到病房,楚维确定容浅没事以后,没呆多久就离开了,只剩下他依然守在床边,等待着她醒过来。
容浅睁开双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眼皮沉得厉害,她万般艰难才睁开眼,首先印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以及男人憔悴的面容檎。
她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见他将她整个抱住。
他的怀抱很重,就好像是在确定些什么。
“还好你没事……”
容浅有些恍惚,由于刚刚醒过来,脑子还是浑噩的,听见了他的这一句话以后,才稍稍恢复了清明。
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
双眸立即睁大,她忙不迭想要去摸自己的小腹,手伸到半途,却停了下来。
身子瞬间变得冰冷,盈满鼻翼的消毒水味,还有这四周白得可怕的地方,无一不在提醒着她那个不争的事实。
她哆嗦着手将他推开,然后,望着他的双眼。
“楚奚,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还在对不对?它没有事对不对?”
她急迫地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那个答案。
然而,他的沉默,却将她的心残忍地撕开一道道的伤口。
其实,她并非没有感觉,她自己的身体,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她不想接受,孩子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阖了阖眼,早在下身流出血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个孩子是铁定保不住了,但是她不甘心,才会问出了这样的话来。
这都是她的错。
如果她稍微注意些,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避免的。
楚奚看着她,她惨白的面容上,尽是无法掩饰的痛,她痛,他又何其不痛?
那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曾经无比期待的孩子,可如今,却已经不在了。
“浅浅,”他低沉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容浅的身子蓦地一僵。
她没有吭声,他却死咬着不放,非得听见一个答案不可。
“为什么不说话?浅浅,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全身是血出现在那个地方?还有,我出门时你不是好端端的吗?怎么才几个钟头的时间,你就出了这种事?”
他抓着她的肩膀,神色有些激动。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你不要害怕,你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这一些,她是知道的。
她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会坚定地站在她的旁边,与她并肩。
但是,有一些事,她是真的没有办法说出口。
容浅仍然死死地咬着下唇,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赴柳母之约,是她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楚奚并不知晓。
他更不知晓,其实她早就有那样的想法,想到柳家去跟柳父柳母道歉。
所以,那一天在车厢内,她才会问他,如果她欺骗了他,他会不会离开她。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是她猜想不到的,她知道,柳微澜的死,对柳母的打击会很大,但从未想过,会大到这种程度。
柳母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她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
她的手落在了小腹上,小腹依然平坦,从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开始,就一直都没有隆起,这个孩子存在的时间太过短暂了,短暂得似乎它从未来过一样。
但是,却足以将她的心撕成碎片。
她越是不说话,楚奚便越是着急。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嘴唇微张,吐出了他想都想不到的话来。
“我没有遇到危险……”
“那么,”他追问,“你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为什么孩子没了?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吗?”
容浅缄默着,耸拉着脑袋一副失神的模样。
她显然就是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愠怒爬上了他的眉梢,楚奚愤然站了起来,胸口因为怒火而起伏不断。
“为什么不说?你想要隐瞒些什么?”
她的长睫毛微颤,只有这一件事,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他。
如果,被他知道他们的孩子是被柳母害没的,按照他的性格,他一定会去报复柳家。
他的性格,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那样却并不是她想见到的。
失去了孩子,没有人比她更痛了,这个孩子是她身上切下来的一块肉,她知道,楚奚很痛,但她也痛得深沉。
她不想见到楚奚去报复柳家,柳微澜因为她而死,说到底,是他们亏欠了柳家,若是再去对柳家做出些什么事情来,他们就是彻底的坏人了。
他们的幸福,不应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而柳微澜的死,是她心底的一个结,她需要解开的钥匙。
楚奚站在那里,看着她刻意隐瞒的表情,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你当真决定要隐瞒吗?你不要以为,我不可能查得到。若是意外还好,我能谅解,但如果是有人害死了这个孩子,那么,我必以十倍还之!”
闻言,她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满是哀求。
“不要!算我求你了!楚奚,什么事都不要去查!”
男人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攥成了拳头。
“为什么?容浅,那是我们的孩子,你不爱它,可我爱它!要我看着它不明不白地离开这个世界,我不可能做得到!”
他在转身之前,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你不说也罢,不消几天,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你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
她想下床起拉住他,刚用手肘支撑起身子,便又无力地跌了回去。
她只能趴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用尽全力去呼喊。
“楚奚!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这个孩子。我身为它的母亲,却没有保护它,是我错了,这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的!”
男人在门前顿住,然而,并没有回过头来看她。
“你说得倒是轻巧,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全身是血被送进抢救室,医生几度出来告诉我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甚至说你危在旦夕,我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容浅,我在乎的不仅仅是孩子,我更在乎的是你。孩子没了就没了,但我无法承受那种差点就失去你的感觉。”
她不会知道,那过去的十二个钟头,对他来说,到底有多煎熬。
孩子没了,虽然他也是痛苦的,但怎么都没有在得知她危急时更痛苦。
那一种煎熬,他这一辈子都会记得。
那个把她伤到这般地步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他定要让那个人以十倍奉还!
容浅只能看着他就这么地拉开门走了出去,那重重的关门声敲打着她的心,让那种痛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骇。
她只能把脸埋在了枕头内,整个身子都蜷缩了起来。
她不是不愿意告诉他,她也不是不爱这个孩子。
柳微澜的那个结,一直都存在在她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解开过。
即便,他对她说了那么多;即便,就连柳哲翰都原谅了她。
但是,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
她是知道的,知道她应该恨着柳微澜,但当她想到了旧时的一切,她是真的没有办法恨起来。
柳微澜终究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而她的可怜,是她和楚奚所造成的。
容浅在想,这个结,大概这一辈子都无法解开了吧?反倒是,会越来越紧,越来越严重。
太多的东西绞在里面了,到了最后,就连她自己,也被折磨得快要崩溃。
她知道,楚奚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但凡是他想要知道的事,无须多久,他就能知道。
因此,容浅本就知道,自己隐瞒不了多久。
翌日下午,楚奚走了进来。
他的面色阴沉得可怕,一步步地走到了床前,那望着她的双眸,冷得似冰。
容浅阖了阖眼,光是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他已经查清了所有的事。
而他会过来,不过是追究罢了。
果不其然,男人开口了,吐出口的话,是声声的质问。
“为什么要到柳家去?你可知道,向欣那个女人就是故意引你过去的,她支开了所有人,包括柳啸天,那目的已经那么明显了,我不相信你会看不出来!”
他没等她说话,就继续往下说。
“你明明知道你过去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但是,你却没有在事先打电话告诉我。容浅,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在这节骨眼上,你对柳家而言,就是一个仇人,他们是怎么看待你的,你会不明白吗?你是故意送上门的吧?你想做什么?想用我们的孩子的命,来弥补那些所谓的过错吗?”
说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咆哮着的。
容浅坐在床上,脸色已然苍白,她紧攥着被单,嘴唇不住地在哆嗦。
“我没有……我不可能拿孩子的命来开玩笑,我过去不过是想要道歉……”
“道歉?”
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般,男人大笑了起来。
“你想要道什么歉?你到现在还认为柳微澜是你害死的吗?容浅,我之前说了那么多话,你都没有听进去对吧?”
她的手越攥越紧,指甲已经透过薄被,扎在了掌心内。
“我知道,我通通都是知道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楚奚,我跟你是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想法,迥异的背景,注定了我们在某些地方是背道而驰的。我知道,这事是我错了,孩子没了,我很难过,可……”
他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截断了。
“你难过吗?我没有看到你的难过。”
她抬起头,他浓黑的双眸里,没有过往的半点柔情。
“你只觉得对不住柳微澜,对不住柳家,但你从来没有想过,你是不是对不住我对不住孩子了。哪怕你当时有一分为我和为孩子考虑,你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容浅想要解释,但很多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没有办法否定他的话,他说得没错,若是当时她有为他和孩子想过,她就不会贸然做出那样的决定。
她当时的心里,就只想着柳微澜的事,很多事情,便也顾不得了。
她想赎罪,想为自己的罪恶赎罪,却因此忘记了好多东西。
包括仍在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她的孩子是无辜的,却为她的愚蠢作出了代价。
这是她最后悔莫及的事。
楚奚看着她,他是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了。
她残忍到忘记了他忘记了他们的孩子,是他以前太过宠她了吗?导使她连他的感受都已经不顾及了。
她现在满心想着的,只有那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他当真觉得可笑极了,他原本以为,柳微澜死了以后,他和容浅就能好好地过下去,但如今看来,是他自以为事了。
柳微澜虽死,却会一直都横在他们的中间,如今,还要加上一个孩子。
“容浅,难道你就忘了小米粒的事了吗?”
她的话,就如同醍醐灌顶,提醒了她那一件事。
容浅咬紧了牙关。
她并没有忘,她至今仍然记得的。
楚奚的目光越来越冷,他对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这个结,是她自己给打上的,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被缚其间的,纵使他再怎么费尽力气,不是无法把她拉出来,而是她自己不愿意出来。
即便他做得再多,也是徒然无功。
“小米粒已经找到了。”
他的话,让她立即便抬起了头,那双眼睛犹如在发光。
“找到了?终于找到他了?”
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消息了,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终于把孩子给找回来了。
但是,她的喜悦,却完全没有办法传染给他。
楚奚仍然伫立在那里,面上没有半点的表情。
“小米粒被人丢弃在孤儿院里,我已经去把他带回御庭了,现在由月嫂带着。他还小,除了哭闹并没有出什么问题,身上也没有伤,孤儿院里的人把他照顾得很好。”
容浅这才放下心来。
天知道,小米粒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她每晚睡觉都会被惊醒,还是头一回,孩子没在她的身边这么久。
她一直都这么相信着的,相信楚奚能把小米粒给找回来。
她觉得眼眶有些湿,她现在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看看孩子。
然而,楚奚的下一句话,却将她彻底地打进了地狱里。
“出院以后,你别回御庭了。”
她的心猛地漏了一拍,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不好的想法浮上了心头,她就连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他明明就站在她的几步之外,却给了她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就好像……她再也没有办法抓住他了。
男人的薄唇紧抿,所说出口的话,让她犹如置身冰窖。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没有办法忘记孩子的事,小米粒是我的儿子,我会照顾好的,你不用担心。”
直到好半晌,容浅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分开?”
她不想变成那样,她也不愿意变成那样。
她伸出手,想要去拉住他,却发现,他有意地退后了一步。
他竟是连碰都不想让她碰了。
这到底代表着什么,她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容浅的脸煞白,就连失去了肚子里仍未成形的孩子时,她都没有哭,却在他说出这番决裂的话时,眼眶红了。
“楚奚,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她的声音沙哑,声声哀求,却怎么都没有办法令他眉间的那抹冷漠抚去。
他现在看她的眼神,没有了过去的那份情浓,有的,只是犹如看待一个陌生人的冷漠。
她终于明白,自己到底伤他伤到了何等的地步。
可是,过去的事情都抹掉吗?孩子还能回来吗?
不,不能。
容浅哭着喊他,他却仿如没有听见一般,只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冷冷地瞅着她,将她的哀求置若罔闻。
“楚奚……楚奚……”
她喊到喉咙嘶哑了,他却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这一次,他是连话都不愿意对她多说。
容浅从来都没有想过,她和楚奚之间,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明白,那个男人,不会再回来了,这一次,他是铁了心,他是恨了她。
在孩子和愧疚之前,她选择了后者,牺牲了孩子。
她曲起了双腿,把脸埋在了双膝间,她没有像现在这般痛苦,即使是当时必须离开楚奚独自一个人,又或者是得知孩子的事,她都没有如今的心如刀割。
楚奚把她丢下了,他到底还是把她丢下了。
他不要她了。
那一眼的决裂,她看得很清楚,若非她让他失望到了极点,他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她本以为,他和她的爱,能令他们走得很远,甚至是直至白头的。
容浅哭得撕心裂肺,左边胸口的那个地方,绞痛得厉害,痛得她恨不得能立即死去。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
她知道,她和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经历了那么多,才能真正地在一起,她当真想过要好好珍惜,与他携手走到白头的。
可偏偏,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与楚奚,到底是不同的。
楚奚能将人命视若无睹,但是她不能,她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清楚地明白,人命的价值。
这是她给自己打上的结,她没有办法用轻松的口吻告诉自己,柳微澜死了就是死了,她不需要背负任何的责任。
她真的没有办法做到。
而这孩子的死,还有她的选择,却硬生生地将她最爱的人给推远。
远到……再也触不到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