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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熟悉的口吻!这笃定的神情!
“大皇兄?”孟忧试探性问出口,却立马摇头,“不!不可能的!大皇兄在与南蛮人一战中就已经……你到底是谁?!”
“南蛮一战?呵,”玄机那张睥睨众生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嘲讽的神情,“你可知道南蛮兴走尸?!被那些走尸啃噬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孟忧一惊,当初那个温文尔雅,宽容大度的大皇兄何时变成这副样子了?虽是天帝的身份,却做些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事情,明面上主管着人间凡人飞升成仙,暗地里却让亲人反目,爱侣相杀,飞为仙者多是些手刃同胞之人,亦或是众叛亲离。
“这么说,永安灭国,兄弟被残杀,父王母后惨死,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错了,那是天命!天之怒!哈哈哈……子卿,哥哥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我一人承担所有的仇恨。我恨永安,恨那个自私的君王,恨那群伪善的兄弟,唯独你,我是真的打心底里宠着你,只可惜你执迷不悟,那我只好亲自来救赎你了……”
“你的救赎就是用千百种法子来折磨虐待我,使我也沾上仇恨的毒吗?!这么说,一直以来所有的事也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你是故意让君悦为了救我,折了一身法力,跳了轮回?也是你故意设计藏了我从前一半的记忆?我确信我是见过君悦的,我从前肯定也认识君悦!”
玄机狠狠地捏住孟忧的下巴,那力度似乎是想将她的下颌捏碎,“那个低贱的下人配不上你!你是我最珍贵的人儿啊,是我最喜爱的妹妹……”
孟忧痛得不自觉掉下泪来,玄机慌忙松了手,用袖子给她拭去眼泪,“怎么了?痛吗?你是我最宠爱的妹妹,我是不会害你的。我只是帮你铲除了这一路上的障碍而已,那个贱奴配不上你,他在你身边存了龌龊的想法,不过你不用担心,哥哥已经帮你彻底摆脱他了。你喜爱樱花,哥哥就为你亲手在这天宫种上了万里,本尊封你做花神,掌世间万花,再择个良辰吉日,我与你成亲,从此天帝天后,神仙眷侣,享世人敬仰的香火,传万代佳话……”
“呵呵,真是恶心……”
下颌再一次被狠狠捏住,“你懂什么?!你拥有的是一个天神的爱,是整个苍生都求之不得的爱,你这般弃之如敝履,莫不是还在期冀什么?”
孟忧用力挣扎起来,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怪物。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人界经历的一切,一出接着一出,算计的刚刚好,那个黑色鬼影无常所到之处,每一桩祸事都是冲着她来的,或千刀万剐,或油锅煎炸。而当她遇到了君悦,所有的不幸就都变成了他的,这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害得他失了法力,害得他跳了轮回。
“你想要的一切,哥都可以给你,你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只在玄机弹指间,整个天宫都变了模样。远处青色的山峦被笼罩在一片阴雨绵绵里,山脚下是翠绿欲滴的农田山林。她们的身后是那间熟悉的道观,屋檐上爬满了青苔,屋前立了一棵早已挂满黄灿灿枇杷的枇杷树。
玄机看着孟忧已然被吸引的眼神,轻抚上她的脸,她像是触电一般躲开,“别碰我!我嫌脏!”
他仍是强硬的捏上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呵,那个贱奴你就不嫌他脏了么?他从骨子里就是一个贱种!你不记得他了吧?让哥哥来跟你好好讲讲那个贱奴!”
玄机大手一挥,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开始幻化出一幅幅人间之景。
不知此处是何处了,但见四周阴冷冷地结着寒霜,四壁无光,亦透不过风来。
一身白裳的幼童,约摸七八岁,身板瘦小,刚犯了杀孽,却终于睡了一次安稳的觉。
他从一张石床上幽幽坐起,这是一个狭小的山洞,刚被继父给打了一顿的他,因心中愤愤失手掐死了小他一岁的弟弟。
他望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始终不敢相信这双手在两个时辰前握上那纤细的脖子,愤怒蒙蔽了他的双眼,凭什么他生来就是挨打挨骂的命,而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要什么有什么,还能目无尊长的奚落他!
他气不过,身上是继父毒打的伤痕,他颤抖着双手掐住了弟弟的脖子,看着他从有力的捶打到慢慢的耷拉下脑袋来。他略显惊慌的松开手,弟弟毫无声息的倒在地上。
他拼命的跑着,镇上的人调笑着,“阿四,又遭你爹追着打啊?”
这些人,从来都只喜欢站在一旁看着别人的闹剧,高高挂起的嘲笑闲谈。
小小的身躯迸发出全部的力量,跑了数十里地,跑到了一个小山洞里躲起来,他不能让继父找到他,若是知道了弟弟被他掐死了,定要活剥了他的皮。
想着想着,他身上不自觉的发抖,肚子也发出“咕咕”的抗议。
自打母亲另嫁以后,他的日子过得就不舒坦了,每日都只能捡着残羹剩饭吃,饱一日饥三日,今日跑得多了,正是少年人的身体,自是受不住这么折腾。
听得明日是孟兰节,宫里晚些时候会开宫门散粮,他早早的就守到了宫墙下,只等宫门一开就往前冲,多抢几个馒头也是好的。
只是他未曾想到,天还未亮,他在宫墙下睡得迷迷糊糊,耳听一声惊呼,就觉得身上一重,终是再难撑住,晕了过去。
孟忧看到此处,也能记起来一半了,永安最后一个孟兰节,她翻墙摔落,带回了一少年。而一向宽容温和,事事顺着她的大皇兄却是第一次生气了。
宫里的巫师算了那个少年的命格,是个硬命,克天克地,克人克己,是万里挑一的天煞孤星。
她的十五个哥哥都极力反对她将他留在身边,要把那个少年送走。她问他,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他却只字不提。她只好当他是个哑巴,暂且收留下来。
可日子一长,他也会说上几句,只是话少一些。她随意给了他一个名字,未名。
她们在一处过了很长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将他背书,背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说,“心悦君兮君不知,当真是极妙的一句!尤其是悦君二字,妙哉!”
永安灭国那天,漫天的哭喊声,扑面而来的腐臭味,他不曾落下一滴泪。只是当他看到那个身上被刺了千百个窟窿,在风中努力撑着不倒下的人仰头望着天,大滴大滴的雨水冲刷掉她脸上的血迹泥泞。
他跌跌撞撞从城楼一角跑过来,颤颤巍巍的抱住那个跪倒在血泊中的女子。
心疼到无法呼吸,那些已经混了雨水的血水一刻不停地从她身上流下,流过他抱着她的手心,炽热的,灼人的……
他踏着地上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回她曾经的殿内,途中有人抓住他的脚,那双她亲手做的第一双鞋子,虽已不合脚了,他却无比珍惜。
现下看着那鞋的侧边被一只带了血的手给染脏了,他恨恨的瞪了过去。
地上那只手的主人狼狈不堪,背上的枝条刚钻出来一半,他虚弱的喊着:“阿四,快救救阿爹,救救爹……”
那个在疼痛得面目扭曲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许久未见的继父。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用另外一只脚将那只手给狠狠蹬开,继续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去。
看到这一幕,孟忧仿佛置身冰窖,她不敢相信那个可以笑起来很羞涩的少年,与面前这幻像中的自修罗地狱走出的少年是同一人!
玄机兀自笑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失望啊?你亲自养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宠物,竟是如此冷酷无情?”
孟忧不语,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云雾。
画面一转,这时的少年看上去已经成熟了许多,个头也高了许多,稚气退了一半,脸上的轮廓线条也硬朗起来,棱角分明。
他提了一柄铁剑狠狠地刺进孟忧的贴身宫女赤栎的心脏,然后利落的拔出。
赤栎的血溅了他一身,他也依旧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只留赤栎恐惧的瞪大了眼,看向贯穿自己胸口的那个血窟窿。
一整个小城,在那次浩劫中幸存下来的百姓皆在一晚上,被一剑贯穿胸口。
顷刻间就灭了城,杀到最后,他的手颤抖得握不住剑,身体很累很累,想就此倒下,却心有不甘。自远处传来滚滚雷声,他的手紧紧握着那柄剑,用尽全力举起剑来指向天,大骂:“你这不长眼睛的天!世间疾苦你不理,偏偏要收了一个心怀苍生的好人!”
一道雷劈下,整个阴暗的小城一瞬间亮如白昼。
他负着剑踏上那几千级的天阶,每走一步,脚下便留有一串血印。
来道喜的神官远远的看着不敢上前,却总有那么几个爱出头的神官,一脸的鄙夷。
“哼,又是一个乡巴佬上来了!”
“看他那一身血腥味,也不知道洗一洗,真是没有教养……”
“你不知道吧?一般地方里上来的都没几个讲风雅的,那日刚上来又给贬了下去的那位,不也是个邋遢低俗的乡巴佬么?”
听到此处,他黝黑的眸子动了动,几日不说话的喉咙像是被拿在地上摩挲一般,沙哑难听,“她在哪儿?”
“我去,真他妈难听得嗓子!喂!新人,你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吧?新上来的要给我们这些前辈跪着磕几个头,喊一声祖宗,才算成了仙,列入仙班。”
一金光闪闪的神官环抱双手,很是嚣张的说道:“亦或是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嘿嘿,不过,依我看,你也不敢吧?毕竟是一个不知从哪片山头飞升上来的小仙,修的旁门左道,拿不出手的。”
他的剑法是她亲自教授的,一招一式总有她指导的话语犹在耳畔。
他将剑拔出,再一次握紧。
那个金光闪闪的神官吞了吞口水,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你们谁先上?”
身后的一众神官推推攮攮,大都谦虚的说着,“神君功夫了得,您先请!”
等了许久,被推出来的神官又慌忙跑进一群神官中,就这么推来推去,他等得烦了,将剑顺着一众神官一指,“一起上吧,免得麻烦。”
“啊!本君忽然想起前几日还有事情未处理完呢,告辞!”
“多有叨扰,告辞!”
……
稀稀散散走了大半,剩下的六十四个神官,跃跃欲试。
几个回合下来,天上陡然坠了三十六颗星子,二十八颗星子忽明忽暗。人界的百姓皆认为是天生异象,纷纷拿出蔬菜瓜果来祭拜。
他走了没几步,就遇上了一个黑影。
黑影一团模糊,声音洪亮,“欢迎天界。”
他提剑刺穿黑影,却如同刺了空气,他心烦意乱,用力挥剑,却也是一场空。
反倒是黑影哈哈大笑,一派潇洒模样,“本尊主管天地,你是杀不了我的,呵呵,天为本尊,地为本尊,万物皆是本尊,你拿什么来与我斗?!”
他踉跄了几步,勉强用剑一撑,却也刺了个空,沉重的身体往地上倒去。
黑影踩在他紧紧握着铁剑的手上,慢慢变了模样,长发如墨散落在玄衣上,全身散发着跟他的剑一样冰冷的气质,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则正射着刀锋。
“从前你总是目无尊卑,今日就让本尊来好好教教你。何为尊卑?!”
黑影现下已经化出了帝君玄机的模样,一手揪起地上那个少年松散的头发,狠狠地抓着他的头往天阶上磕去。
一边磕,一边面目狰狞的笑道:“本尊贵为天帝,你就只配跪在这里给本尊做一个垫脚的贱奴!本尊今日就让你好好记着,贱奴就该有贱奴的样子,不要整日惦记着不该你惦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