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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盗想了想,若是让他去跟别人睡,自己心里又不是很舒服,若是让他跟自己睡,染上了瘟疫可怎么办?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安排他。
秦子却是扬了一口好看的白牙,“小人就睡在大人的营帐外吧,给些干草就行。”
“这怎么行?”
“以天为被以地为庐,有何不可?”
大盗看着那货郎傻笑的模样,真想狠狠欺压他,唤了人来,给秦子重新扎了营帐,存了一些私心,就挨着自己的营帐。
秦子一日三餐都为大盗送来,亲自捧了药碗,放在嘴边吹了吹,递了过去。
看着大盗喝了药,秦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大盗问,“你笑什么?”
“小人记起初次见面时,大人也是这么给小人帮着换药的。”
“是啊,咳咳,这么说来,你好像就是上天派来专程照看我的。”
大盗将脖子够得老长,浓浓的药味喷在秦子的脸上,秦子的脸不出所料又烧成一片绯红,若不是面纱挡着,又要被大盗耻笑一番了。
“既然大人喝了药,就该好好休息,小人告退。”
“等一下。”
大盗抓了秦子的手,从枕头下翻出一个削得粗糙的小木簪来,很是羞涩的往他的手中一塞。
大盗松了手,一手挠着后脑勺,眼睛望向别处,“养病的时候做的小玩意儿,有些粗鄙……”
秦子唇角微扬,小声说道:“小人很喜欢。”
“喜欢就好……”
大盗别扭的不去看秦子,转头偷偷的笑了。
日子如流水一天天过去了,大盗的疫病竟是奇迹般的好了,军中重新振作起来。
秦子微微有些发热,他只当是这几日累的,不做多关心。
一大早,大盗就被叫去了将军的营帐一起商讨军情,秦子留了张纸条在案几上,就出了大盗的营帐。
秦子背了竹筐,去了封锁的疫区。
等大盗回来时,看到那桌上的纸条,没由来的生气,“他当自己是什么济世神医吗?!”
一旁的小兵被吼得一愣一愣的,这个副将的脾气从来都是捉摸不透的,不敢出声。
大盗抱了他的一杆长枪倚着一棵树,在疫区门口等他。
秦子背了竹筐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这几日大盗都未曾好好看过这个货郎,他瘦得整个人一把能握住似的,他看见倚在树上的秦子,整个人都欢喜起来,踉踉跄跄就奔了过去。
“大人忙完了吗?”
大盗却是板着一张脸,气压低到能冻死人,“明日你就走。”
“大人要小人到哪儿去?”
“还能去哪里?!出军营,回镇上待着去。”
秦子不说话,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大盗看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觉得更气闷,粗鲁地问:“抬起头来说话,想什么呢?”
秦子看着他,“我想吃鱼。”
“军中哪里来的鱼?!”
秦子低下头,还是那句,有点耍赖了,“我想吃烤鱼。”
大盗眯眼看他,气得直磨牙,这是摆着吃定他的面孔了。你又不是个姑娘,一个小子撒的哪门子的娇?!真是怕了他了,一个小子撒娇耍赖起来居然比一个姑娘还让人心里痒痒。
这么想着,大盗还是骑马带他去了外头,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枇杷树下。
那处有一汪清泉,大盗解了甲胄,挽了裤脚就给他下水摸鱼去了。
深夜中架起篝火,火上烤着两条肥鱼。等鱼熟了,他也不怕烫,拿过鱼仔细地剃去鱼刺。
秦子看着这么一个人,满手老茧,本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凶悍蛮人,此刻却做着比绣花还仔细的活儿。虽然满脸都是戾气,可眼里却盛了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柔情。
秦子小口的吃着他递过来的鱼肉,一双眼睛却是半刻也未离开大盗的手。
“想什么呢?”
大盗望向他,“你不必这么担心的盯着,都是你的。”
“小人想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秦子继续吃着鱼,眼睛却是不再看大盗了,只盯着篝火看,眸子里装满了星星火光,“小人在想,大人这般柔情,以后大人的夫人该是何其幸运?”
大盗不挑了,停下手头的动作,“幸与不幸,你为何不亲自试试呢?”
“江听雨,好好打仗吧,家快要没了。”
秦子说着叹了一口气,继续吃鱼。
秦子重新回了关中小镇,只是这皮影的销路不太好了,他改了卖枇杷。
日日山里跑,镇里卖的。
几日下来,竟是高热不下,咳喘不止。
认得的人给他请了郎中来看,郎中把了脉,又问了这几日的近况,神色大惊,脸色骤变,直摇头,“救不活了,救不活了。”
“咳咳咳……您别走啊,咳咳,小人得的是什么病,您还未说呢?”
那郎中很是惋惜,“瘟疫。”
秦子听了,心里仿若有什么咯噔一下就给落了。
又过了几日,他收拾了东西,自己搬到山上去住了。
大盗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仗也不打了,跑到深山里寻他。
还是那棵枇杷树,只不过冬日来得早,已经是光秃秃的枯枝了。
大盗就那么与秦子隔了三棵树的距离,看着瘦巴巴的秦子,脚边放了一个装柴火的竹筐,大盗眼里有了温热的液体,“簪子可还好用?”
秦子扶了扶头上的木簪,“好用。”
“以后再给你做。”
“好。”
秦子两眼一抹黑,就直栽栽的倒了下去。
大盗守在他的榻边,丝毫不介意的握着他的手,看到他悠悠转醒,大盗勉强撑起嘴角,“秦子,对不住了,家快要守不住了。”
“小人知道。”
“下一世吧,下一世我还来关中做将军,把家给夺回来。”
“那小人也来。”
“下一世,你做姑娘吧。”
秦子笑了,这笑苍白无力,“大人想要小人做个什么样的姑娘呢?是四处讨生计卖东西的姑娘?还是一个生在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
“……”
大盗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姑娘好,“罢了,是你就好。”
“好。来生大人可是要来寻我的,若是不记得了,那我可要恼的。”
“放心吧,来生我还在枇杷树下等你,给你种满一片林子的枇杷。”
不多会儿,外头的云遮住了好不容易出来的冬日暖阳,天彻底灰了。
大盗战了三天三夜,带领关中的将士们杀出了一片土地,最后在攻城的时候被滚落的巨石砸中头颅,晕死过去。
郎中医治了几日不见好,正打算放弃之时,外头来了一个卖枇杷的小姑娘,满山遍野的走着,高声喊着,“卖枇杷咯!”
大盗奇迹般醒了过来,却是什么也记不得了。他回了乡,娶了那个卖枇杷的姑娘,还为那个姑娘种了一个院子的枇杷树。
姑娘羞涩的倚在他的怀中,问:“为何对我如此好?”
大盗想了想,明明感觉呼之欲出的东西,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低头看着那个姑娘,说道:“我以前好像同你说过,要为你种上一片枇杷,一年四季,时令不同也要给你吃上枇杷。”
孟忧打了个哈欠,抬头望望天,已经大亮,这鬼躲到枇杷树里,央求道:“孟大人帮小人一个忙好不好?”
孟忧只觉得头没来由的疼,“我……”
“小人想拖孟大人帮忙找找他这一世转在了何处。”
“放下吧,寻仇也不是个办法。”
鬼魂不解,“为何要寻仇?”
“他负了你……”
“他未曾负我,他只不过是许了我来生。”
孟忧称奇,世间还有如此单纯的鬼魂?不求索命,不求报仇,只求看一眼来生?
“你若是想看来生,自己去了冥界不就可以请那些冥差帮你看看了么?为何还要千里迢迢来找我?”
鬼魂摇了摇头,看着那样子像是垂下了头,毕竟他一团透明的,低下头也就与身子融在了一处。
“小人不能去冥界,至少不能独自去冥界,小人若是去了冥界,那就要入轮回了,小人还没有找着他,约好的来生,怎么能只留小人一个呢?”
孟忧有些动容了,这倒也是,与别人做了约的事情,真的不太好反悔。
既然这样的话……
“我替你向冥界打听一番。”
鬼魂开心的在原地打了个转儿,“真的吗?!太好了,孟大人果然是好人!”
孟忧无奈,不是好人,是冤大头吧?
挑了一个无风的至阴之夜,孟忧幻化成了男相,摆好了阵,化了几张符纸,打了个盘脚坐在了通冥界的阵里,口中开始念起了咒语。
“人界渺渺魂,冥界苍苍鬼,得我人间符,开我鬼间门……”
那通冥阵自地上开了个漩涡,孟忧飘浮在那漩涡之上,心无旁骛继续念着咒语。
自那漩涡里爬上来各种奇形怪状的鬼魂,大多是见到仙气被引了过来的,还好孟忧先前让蓝枳驻守阵外,来一只打一只,叫那些鬼魂也逃不出来。
“哎哟,我说孟大人呐,您快别念了。”一身黑色连同面相也是黑色的鬼差抱着个黑色的哭丧棒,上面系着铃铛,手里拿着一副脚镣,舌头快伸出一丈来,“孟大人您这么个念法,会招来大麻烦的。”
孟忧俏皮的一吐舌头,“不念了,不念了,我找的就是你们黑白鬼差了,你上来了,也就好办了。”
“月墨给孟大人问安了。”黑鬼差拱手一礼,接着他身后又跟来一个全身白色,拿着白色的哭丧棒,臂弯上挂了一副手铐,也施以一礼,“月清给孟大人问好。不知孟大人招我们兄妹来,有何贵干?”
“嘿嘿,也没什么,就是想拖二位帮忙翻翻生死录,看一位朋友的来生。”
月墨将生死录变了出来,“大人且说是个什么人?”
“关中小镇一军爷,江听雨。”
“翻到了。这位爷可真是活得传奇啊,刚死了没几个月就急着又投了一胎,还是投在了关中小镇,这一世是个名门世家的少爷,叫做伽斛荨,诶?!又参了军,还做了个武将。”
孟忧瞟了一眼结界外的鬼魂,看他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便多问了一句,“那这一世他可有什么姻缘?”
“姻缘?”月清在一旁笑了,“姻缘乃天定,不关小的们的事。”
“二位可有什么还魂的好法子?”
孟忧此言一出,吓得两个鬼差几乎魂飞魄散,颤颤巍巍。
月墨哀怨出声,“孟大人,您真当我们鬼差都如您那般慷慨啊?能在冥界当差已经算是最大的恩惠了,怎么敢像您那般,做出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乱了规矩呐?不成不成,您今日啊,就当行行好,放我们兄妹一条出路行不?”
“好吧,我也不为难二位,那近日若有什么好去处,帮忙留个神儿,我有一朋友想投个好胎,拜托了。”
两个鬼差笑着点点头,仓皇告辞回了冥界。
孟忧收了阵,想拍一拍鬼魂的肩头,却是穿了过去,还好是深更半夜,也没个什么人,要不然该被吓个半死。
“问到了。他已经投胎了,这一世还在关中小镇,做了个武将,姻缘暂定。”
鬼魂开心的扑了过来,从孟忧的身体里穿过,然后愣愣的看了看自己,“小人已经死了啊……”
“我可以帮你还魂一日,给你去了了心愿,只不过就一日,若是多了,对谁都不好,毕竟天有定数,不可坏了规矩。”
鬼魂拼命点头,恨不得把头给点到肚子里去,“孟大人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
孟忧疲惫的摆了摆手,“罢了,举手之间,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孟忧将蓝枳的魂灵引了出来封在了一把曜炎弓里,然后烧了符纸和成水,泼在了蓝枳的肉体上。
“天有定法,鬼有轮回,借我乾坤,还我阳胎,进!”
一阵蓝光,鬼魂入了蓝枳的体内,接着蓝枳的身体就开始活动起来。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行了行了,鸡都该叫了,你快些抓紧时间,我送你去,关中小镇。”
又是一道符文下来,有了君悦渡来的法力,孟忧用起灵力来得心应手,将符纸用灵力贴在蓝枳的身体上一烧,整个身体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蓝枳的身体,现在已经叫做秦子了,他立在一棵枇杷树下,脚边放了一个竹筐,几乎是想也未想的,秦子麻溜儿的开始上树,摘枇杷。
装满了一筐枇杷,秦子这才满意的背起竹筐来,朝着那条走过无数次的小道,愉快的哼着小曲儿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