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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这李东阳素来便是刚正不阿之人,他言谈耿直,丝毫不避讳,又遇上朱见潚这等奸佞之人,他破口大骂也在情理之中。偏偏这朱见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今又手握重兵,将这奉天殿占领,他今朝大可主宰这里任何一个人的生死,却遇上李东阳出言不逊侮辱于他,他自然不会轻饶。
何况李东阳又是出口便提及他的伤心往事,加之素有恩怨,他对他便更是恨之入骨。
朱见潚正挥刀欲要了结了李东阳的性命,岂料忽听闻张均枼至此,他这目光便自然而然的转向殿外,他自朱祐杬口中得知张均枼即将临盆,而今果真见她挺着大肚子过来。
伴着张瑜那一声高唱,殿中众臣,不论是服,还是不服,统统都跪地行礼,齐声道:“臣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唯独朱见潚同他带来的人手尚且站着。
张均枼并未直接示意他们起身,只是方才至此,便见朱见潚举刀欲要杀李东阳,又见李东阳嘴角带着一丝血迹,心底不由得一惊,亦暗自庆幸她来得及时。
朱见潚早在昨日去往朱祐杬府上时,朱祐杬便提醒过他,说这张均枼诡计多端,颇是狡猾,千万要小心提防。他为保今日万无一失,便不由自主的放下手臂,亦不再动杀李东阳的心思。
张均枼见他放下手臂,便远远朗声道:“听闻皇叔大难不死,怎么今日进宫,也不事先知会本宫,本宫也好设宴款待啊。”
言语至此,张均枼方巧也已走至大殿正中央,既是同朱见潚言语,自然该正对着他,可张均枼至此却是背对着他,反而是面对着李东阳。
张均枼微微俯身。亲自将李东阳扶起,和言道:“李卿快快请起。”
李东阳应声而起,张均枼见他手捂着心口,便关切问道:“李卿没事吧?”
见张均枼如此。李东阳闷声沉叹一声,摇头道:“老臣无碍。”
“没事就好,”张均枼欣慰道,说罢又侧首望向依旧跪地的众臣,道:“诸位爱卿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谢娘娘,”众臣谢了一礼,方才起身。
朱见潚却是不屑一顾的睨了张均枼一眼,冷冷哼了一声,道:“设宴款待就不必了,找几个美人儿陪本王喝喝小酒就行。”
张均枼闻言亦是冷噗一声,回过身正对着他,假意调侃,只道:“皇叔就这么点志向?”
朱见潚稍稍偏过身子,言道:“本王志向高远。岂是尔等能匹敌的。”
张均枼噗笑,道:“看不出皇叔一介莽夫,也有志向高远一说,只是不知,皇叔这高远的志向,到底是什么。”
朱见潚转身手指金銮宝座,望着张均枼目光炯炯,道:“坐上这龙椅,让这天下所有人,都对本王俯首称臣。”朱见潚说着又将手指转张均枼,道:“包括你。”
张均枼冷笑一声,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金銮宝座,一面又道:“有这志向总归是好的。可也得有本事才行。”
话音方落,张均枼已至宝座前,回身极是随意的坐下,垂眸睥睨朱见潚,问道:“不知皇叔有什么本事?”
朱见潚望着张均枼坐在那龙椅之上,心里头自然不满。指着她问道:“你又有何本事,能坐在那龙椅上,你莫不是想学那武后篡位!”
张均枼笑姿得意,向张瑜伸出手,张瑜领会她的意思,将玉玺放在她手中,张均枼目不斜视,始终望着朱见潚,一面说道:“说本宫学武后篡位,皇叔未免抬举本宫了。只是本宫手上有玉玺,见玉玺如见君王,持玉玺者,为何不能坐在龙椅上?”
朱见潚仍旧不服,道:“这天下是朱家的,你并非朱家人,自然坐不得龙椅。”
张均枼嗤笑道:“笑话!本宫嫁陛下为后,自然是朱家人!”
见朱见潚争辩不过,张均枼便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去,一面又问道:“不知皇叔又有何本事?”
朱见潚道:“本王手握兵甲,能上阵杀敌,这便是本事!”
“上阵杀敌?”张均枼轻笑一声,道:“皇叔何曾上阵杀敌过,此回带兵逼宫又算什么本事,不过是逞匹夫之勇罢了。”
朱见潚如今还不愿承认他这是逼宫篡位,竟也学起文人来,只道:“非也非也,本王这可不是带兵逼宫,这叫临危受命。”
张均枼问道:“临危受命,那么敢问皇叔,临的是什么危?受的又是谁的命?”
朱祐杬听闻张均枼这么问,自然怔怔,唯恐朱见潚借此将他供出来,却见朱见潚转身面向奉天殿外,对外拱手,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言道:“临的是江山即将落入李朝人之手的危,受的是天下百姓的命。”
张均枼听闻他说起江山即将落入李朝人之手,便知朱见潚定然又要拿朱厚照的身世威胁她,可她依然道:“笑话!陛下尚在,太子尚在,何来江山易主之说!”
朱见潚果真借朱厚照的身世来说事,言道:“陛下重病垂危,太子又是李朝人的种,这大明的江山,迟早要落入李朝人之手!”
张均枼当即冷下脸,不再同他客气,道:“陛下疾病如今已大好,太子亦是本宫嫡出,皇叔满口胡言,不怕叫人笑话!”
朱见潚听言正想应她,却听闻随从进殿疾呼一声“王爷”,他便循声望过去,那随从走近,贴附在朱见潚身侧,不知耳语了什么,言罢只见朱见潚目露惊喜,侧首望着那随从,低声问道:“果真?”
随从点头,道:“是,卑职方才带人将整个皇宫都搜遍了。”
张均枼听闻那随从所言,心中当即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朱见潚随即点头,道:“好!好!”
朱见潚这便面向张均枼,道:“本王收到消息,说陛下根本就不在宫里,妖后!陛下到底在何处,你老实与本王交代。本王尚且饶你不死!”
张均枼听言心里头颇是怔忡,她料想得果真不错,听闻朱佑樘根本不在宫中,众臣一时间慌张不已。亦是议论纷纷,连同朱祐杬也有几分惊诧,有几人经不住猜疑,询问起张均枼,慌慌张张的问道:“娘娘。这……陛下不在宫里,此事是真是假?”
见势张均枼却是从容不迫,因为她知道,眼下至关重要的,并非叫朱见潚撤兵,而是稳住人心,倘若连她也乱了阵脚,那就真的全完了!
张均枼并未理睬众人询问,如今再解释,终究是徒劳。
她原本便打算过来将朱佑樘禅位之事昭告天下。可碍于朱见潚带兵逼宫,为确保此事万无一失,暂且压着,可如今朱见潚大肆抖露朱佑樘未在宫中,此事怕是再也瞒不住了。
张均枼终于将此事公诸于众,坦然道:“对,陛下的确不在宫中。”
想她张均枼为稳住阵脚,言语一向悠然随意,不想此回还未说罢,朱见潚便急忙插嘴。道:“陛下在哪儿,你这妖后,果真是谋朝篡位来的,偷了陛下的玉玺不说。竟还将陛下藏起来!”
“放肆!”南絮斥道一声,张均枼依旧淡定,道:“姑姑,不得无礼。”
张均枼又同朱见潚道:“皇叔别急呀,本宫何来本事将陛下藏起来,陛下不过是出宫养病去了。还劳烦皇叔如此担心。”
朱见潚气急,指着她斥道:“妖后满口胡言!你就是想学武后谋朝篡位!”
张均枼也不搭理他,言道:“陛下那日临走之时,为保天下安宁,特意留下御笔圣旨,欲要禅位于太子,本宫思虑良久,始终不忍,今日下定了决心,是以留诸位在此,就是为将此事昭告天下。”
正说着,张均枼抬手接过南絮手中的圣旨,展开垂眸凝着,众臣见张均枼欲要宣旨,纷纷跪地,张均枼一字一句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以菲薄之资,承祖宗丕业,今七年矣。图治虽勤,化理未洽,深违先帝付托。今忽遘疾病,弥留,殆弗能兴。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朕虽弃世,亦复奚憾矣。朕长子厚照,聪明仁孝,德器夙成,已为储君,告于宗庙,于皇后张氏,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即日迎之,嗣皇帝位,继江山大统。然,太子年幼,涉世未深,恐不能自理朝政,需皇后张氏着手打理,而内外文武群臣,竭力辅佐。钦此!”
张均枼宣毕,众臣纷纷磕头,道:“臣等领旨,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潚见势却是不服,一把夺过张均枼手中圣旨,毫不忌讳的摔下,斥道:“玉玺在你手里,这圣旨也是你带来的,谁知道这到底是陛下御笔,还是你假传圣旨!”
“放肆!”张均枼终忍不住训斥:“本宫念你是皇叔,是以处处敬你三分,可你莫要得寸进尺!”
听至此,张瑜亦忍不住道:“就是!这分明就是陛下御笔,旁人都认得陛下的字迹,就你不认得!”
“你闭嘴!”朱见潚见张瑜帮腔,当即挥刀欲要砍过去,幸好南絮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朝后拿,才叫他躲过这一刀。
张均枼见此,厉声道:“皇叔这是要当着本宫的面杀人!”
谁料朱见潚却是愈发大胆,道:“杀人又如何!本王不仅要杀他,还要杀你!”朱见潚说着又对准张均枼一刀砍下去,南絮见势连忙将张均枼拉往身后,及时躲过。朱见潚却是不甘,又挥起刀欲要砍来,朱祐杬却猛然将他拉住,只道:“皇叔,莫伤皇嫂!”
朱见潚哪里管他是何人,随随便便的便是一刀砍下去,朱祐杬倒也不是软柿子,他也会躲,想他原本大可护住自己不被伤到一丝一毫,却是有意慢那一步,偏偏叫朱见潚砍伤手臂。
张均枼见朱祐杬竟会救她,不免怔住,可眼下这情势,哪里由得她思虑这个,朱见潚果真是铁了心要杀张均枼的,他砍伤了朱祐杬,虽见他仅是受了小伤,却不曾深究,反而是转回身又杀张均枼,却陡然听闻外头一阵阵火铳声。
朱见潚听闻火铳声,自知定然是张均枼事先搬了救兵,由此已知晓原来张均枼方才一直与他和言,皆是为了拖延时间。他见张均枼面露笑意,自然气急败坏,又抡起刀欲要砍过去,外头火铳声震耳欲聋,朱见潚那举刀的手陡然吃了一阵巨痛,再看是已被火铳打得血肉模糊。
张均枼一惊,侧首朝殿外望去,只见张延龄手持鸟嘴铳跑进来,她自然由心欢喜,朱见潚如今已是形单影只,他见张延龄过来,躬身欲要以另一只手捡起落地的刀,张延龄见势又打伤他另一只手,斥道:“混账东西,胆敢伤我阿姐!”
“阿姐!”张延龄见张均枼,连忙询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
朱见潚虽吃了痛,终究保命要紧,他也不顾疼痛,迅速往殿门外跑去,张延龄见他要逃,急忙以火铳对准他,张均枼连忙拦住,道:“穷寇莫追,外头自有人拦他。”
张延龄听话放下火铳,张均枼腹中却是陡然一阵疼痛,南絮见她捂着肚子,急忙唤:“娘娘!”
外头果真有人拦着朱见潚,首先入眼的是一妇人,将朱见潚反扣住,又迅速娴熟的将他捆绑起来,而后入眼的是一模样俊美的男子。
这会儿众人目光皆在张均枼身上,自然无人关注殿外,唯独朱祐杬仍关心朱见潚的去向,是以望见那一男一女。朱祐杬见了那男子,竟是大惊,怔怔唤道:“皇兄……”
朱祐杬唤得声虽并不大,众人却也听得清楚,张均枼亦是朝殿外望去,果真见朱佑樘一步步走进来,再看殿外扣着朱见潚的那妇人,分明就是茗品茶楼的老板娘啊!
众人见了朱佑樘,皆是一惊,尤其是张均枼三人,张均枼望着朱佑樘精神十足,丝毫没有病态,自是怔住,朱佑樘见张均枼捂着肚子,又微微躬身,疑她怕是要生了,急忙跑过去将她扶住,亦急切唤道:“枼儿!”
“陛下……”张均枼依旧怔怔望着他,直至陡然一阵锥心之痛方才回过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