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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白一面说着,一面将茹云拥在怀中:“我知道,今夜你心下是有些不痛快的。看着你在笑,实则怕是心下也担着事情呢。”秋白一面开着车子,一面望着汽车反光镜里的茹云说着。
茹云微微笑道:“倘若说有女人在自个丈夫跟前晃来晃去的,心下还能痛快,那可真当得是宽宏大量了。我想我许是肚量不大的缘故,到底是被你看穿了小心眼呢。”
秋白听了不由得眉梢上挑着:“我倒是巴不得你多吃醋才好,你越是吃醋,那就表明你越是在乎我。”
茹云假意嗔道:“你呀,又贫嘴呢。”
秋白笑了笑,神色却突然收住了:“你知道么,从前在上海的时候,你总是显得对我很不在乎。我心里就一直觉得不适宜,因而那个时候也做了许多犯傻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的不得了。”
茹云轻抚着肚子道:“我都忘了的事情,你倒是又提起来了。咱们如今一家人齐齐整整就好,提过去的事情做什么呢。我现下就觉得身边有你,有缘君,还有肚子里的这个,就十分的满足了,真的别无他求。”
……………..
那厢锦云镇上,自打邵家二姑娘与刘虎成婚以后,很快就有了身孕。因而刘虎一直迟迟未有动身来与陶秋白会和。
这一日,邵家二姑娘早产,过程可谓十分的辛苦。当夜,孩子跟奶妈睡,刘虎就在房中照料邵家二姑娘。
到半夜,二姑娘那头有悉悉卒卒的响动,刘虎醒了,问她是不是要喝水?二姑娘说她想解手。刘虎慌忙下床,伸手去扶她,架住她的腰。
二姑娘身子软软的,脚才沾地,已经是气喘吁吁。坐在马桶上,好半天都没动静,刘虎问她,她答说解不出来。
刘虎不经意地说:“解不出来就是没有,你先上床,别坐久了着凉。”
二姑娘上了床,却是再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一会儿,她忍不住说:“我还是想解手。”
刘虎又起身,扶她坐上马桶,顺手把灯也捻亮了。这个时候他就看见二姑娘脸上潮红,用劲憋气,很有几分痛苦的模样,就去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一边说:“你放松点,别这么紧张,越紧张越不行。”
二姑娘哼哼着说:“我憋得难过。”
刘虎过去,在她对面蹲下,安慰道:“怕是压根儿就没有吧?你老觉得自己想解手,是心理作用。”
二姑娘有点发急:“基本的卫生常识总是有的,怎么是心理作用呢?我自己我会不知道?”
刘虎说:“那好,我叫你个方法,你听着,闭上眼睛想像小溪小河的流水声,哗啦啦的……现在怎么样?”
二姑娘带了哭声说:“还是不行。”
刘虎到底是个男人,一下就没了主意,在二姑娘面前蹲着,不知道怎么才好。他想像不出来想解手,又解不出来的滋味。
二姑娘产后虚弱,坐着坐着只觉心慌气短,头晕目眩,胸口泛泛的,直想呕吐。她生怕自己会栽倒下来,只得又让刘虎扶她回床上躺下。因为这一阵折腾,她疲倦得很了,不多会儿竟迷迷糊糊睡熟过去。
到天亮醒来,她第一个念头仍旧是解手。入了茅房,又仍旧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刘虎心想怕是不对,自个老婆从前天夜里到今天,已经是两夜一天没动静了。刘虎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可也知道,若是不好解手,滞留在体内的东西会使人中毒的道理。他只得丢下二姑娘,慌慌张张去找邵家人帮忙。
邵夫人说:“这倒真是怪,孩子都平安无事生出来了,怎么解手不出来?”
她想了想,也实在没法子,就跟着刘虎到住处去。
此时的二姑娘,面色苍白,满脸冷汗,肚子胀得在床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竟是难受得不行的样子。见母亲进来,她气息微弱地喊一声母亲,眼睛里就涌出泪来。
邵夫人见这情景,心里不由咯噔一跳。她三步两步走到床边,弯下腰,柔声说:“你且别急,我替你想办法,你先我看看。”
二姑娘双手将被子撑开一些,邵夫人小心伸进去一只胳膊。手掌触到小腹处,只觉皮肤紧绷如鼓,比怀孕足月的时候更加邦硬。她手里稍稍用劲一按,二姑娘“啊”地一声大叫,双手下意识地护了过去,满脸汗出如水,身子弯折成虾的模样。
刘虎在一旁心疼地大叫:“母亲,你弄疼她了!”
邵夫人退下来,对刘虎使个眼色。刘虎会意,跟她出了房门。邵夫人抬起头,忧心忡忡望着刘虎:“怕是不好呢!”
刘虎一把抓住邵夫人的手:“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说着竟咚地一声在邵夫人面前跪下来。
邵夫人吓一跳,忙拉起刘虎:“你这是干什么?她是我的女儿,我做娘的会这么心狠,能救她不救?只是如今就是出几十上百两的银子,也没法请到个高明的医生。镇子里头到底是没几个人了。”
刘虎说:“那咱们就多出钱,多派人,往四乡八镇打听去,越快越好!”
邵夫人叹口气:“这个自然,只是请到请不到,还看运气了。”
说完这些,邵夫人去找跑腿的人,刘虎回到二姑娘房中。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黯淡无光,巴巴地望着刘虎说:“我能猜出来你跟母亲说些什么。”
刘虎强作微笑:“还能说些什么?左不过想请你母亲想想法子,快派人去寻医生呗。”
听到这里,二姑娘就不说话,头在枕上转过来扭过去的很是烦躁。刘虎想了个法子,之贤在床上铺了厚厚一层原是给孩子用的垫子,叫二姑娘往下别再起身了,随时想解手,往垫子上使劲就是。
二姑娘勉强笑道:“刘虎,难为你对我这么好,人若真有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刘虎大惊失色,煞白了脸儿站在床前,说:“你不要吓我,我不信活人还真会让尿憋死,这不可能。”
二姑娘抬手一下子捂住了脸,手放开来时,满脸都是泪。刘虎拿一条手绢替她去擦,手无意中按在她脸颊处,却按出一个浅浅的圆坑。
刘虎如雷轰顶,他知道这圆坑标志着二姑娘全身已经开始浮肿,尿毒在她体内发生了作用。
刘虎手颤抖着,勉强给她擦完脸,丢下绢子,一步步退到门口。脚一出门,转身朝大门外疯跑起来,跑到庄后无人的海堤上,一头趴下去,放声痛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感觉背后有人,坐起身一看,是三姑娘来了。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默默对视,半天都缄口无言。
后来邵家三姑娘说:“母亲派出去的人已经把先生带回来了,是个懂医的和尚。”
刘虎就起来,一言不发地同三姑娘一道往家走。刘虎到家的时候,和尚正替二姑娘把过脉,往前院里的房间里来开方子。
和尚对邵夫人说:“邵家大太,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姐这病,是妇科上的病,叫我来治,我说不上有几成把握,也就是开张方子吃着试试吧。吃得好,是我佛慈悲;吃不好,是她命中只有这点寿数,太太和老爷、以及诸位也要想得明白才是。”
邵夫人不死心,问他说:“师傅可知道这附近乡镇还有没有善治妇科的先生?”
和尚略一沉吟,答道:“这原本听说有个红十字会的大夫,叫丹尼尔的,怕是能有点办法。奈何他现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况且如今锦云跟外头隔了条日本人的封锁线,谁又能过得去?就算过去了,再进来也不容易……”
刘虎在旁边听着,不等和尚说完,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外走。
邵夫人问他:“你去哪儿?”
刘虎答说:“我要守着她。”
邵夫人就重重地叹一口气,在后面对三姑娘说:“你说,你姐夫会不会急出毛病来?你要看着他点。”
二姑娘的房,里头门窗紧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甜丝丝的气味。刘虎怀疑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死亡的气息,可是他不敢去想。
二姑娘朝他侧过脸来,因为浮肿,脸形都稍稍有点变了。二姑娘问他说:“和尚说了些什么?”
刘虎忍住伤心,编造了几句:“那和尚像是医术不错,说你是分娩时用力过度,耗伤了气血,气化失职,不及州都,而致膀胱不利。开了些当归、茯苓、川芎、肉桂什么的,拍胸脯担保你吃他一剂药就好。”
二姑娘勉强笑一笑:“有这么灵?”想了想,又自语道,“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乡村里或许真有藏龙卧虎的人呢。”
刘虎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伸手替二姑娘掖掖被子:“你不要多说话,把气养着,待关键时候再用。”
邵二姑娘便闭上眼睛,不再出声。
接近中午时分,药煎好送来了,浓浓的小半碗。刘虎用调羹舀着,小口小口地喂进二姑娘嘴里。刘虎怕自个老婆情绪紧张,会影响药效,便故意东拉西扯说些天南地北的笑话,分散二姑娘的注意力。
二姑娘昏睡着,似听非听。过半个时辰,她睁开眼睛,说她总在做梦,总是要解手,总是解不下来,说着她要刘虎扶她起身。
刘虎叫她往垫子上解,二姑娘不肯,总是要体面,刘虎几乎是把她抱到了茅房里。结果二姑娘仍然不行,并且就此陷入昏迷。
和尚进来看看,对刘虎说:“小姐怕是不行了。”
邵夫人强忍着眼泪道:“我把孩子抱来,你想法唤醒她,让她最后看一眼吧。”
刘虎双手捂紧了脸,哭着,摇着头。
三姑娘红着眼眶说:“姐夫,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事到如今,也不能光顾你自己伤心,该料理的要想着料理才好。”
刘虎放下手,满面是泪,绝望叫道:“你别说了!你姐姐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我们说好了要去找少帅和少奶奶的,将来还要一道出国去呢!她怎么会死?”
邵三姑娘叹口气,她想刘虎这会儿神经大概有点错乱了,她犯不着跟他计较。她转身出去,亲自从母亲手里头接过那个女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