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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
杜依庭迟疑地喊着,视线不由自主的朝顾莫深看去。
顾莫深薄唇漫不经心勾起的那一点弧度,是冷笑,他扭头朝杜依庭说道,“你上楼去睡觉!”
“哦!”
应了一声,见姜瑜没有理自己的意思,又在顾莫深脸上寻了一眼,杜依庭退回走廊,那头云姨迎上她,拖着她一块上楼偿。
在楼梯的转拐处还听不到说话声,杜依庭奇怪的看看云姨,大眼睛似在问姜瑜是不是不能来这里。
云姨埋着头,拎着杜依庭睡裙的下摆,仿佛没看见撄。
“云姨,是不是莫深的爷爷不喜欢他妈妈。”杜依庭忍不住好奇,还是开口问了句。
“不喜欢就不会娶她进顾家的门,当年也是她自己要走的,没人撵她!”
云姨的话里似带着脾气,叫杜依庭不敢问下去,之前她担心姜瑜不喜欢自己,还向顾莫深讨教过,那人也不说什么,反正就是将来不在一起生活,没什么好忌讳的。
都说婆媳之间不好相处,大家族都要跟公婆一块住,此类种种,幸好她没这方面压力,有时想想也是种自由。
杜依庭还分神乱想,忽然,她肚皮一紧,那种要漏出来的感觉又来了,伸手去扶墙,被云姨扶住了。
“怎么了这是?”
“假性宫缩,好难受、”
她苦着脸说道,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别说抬腿的力气了。
云姨脸色一紧,张口就要喊人,被杜依庭给拉住。
“云姨你扶我上去,别给他们添麻烦了!”
“啊哟,你现在才几个月就开始宫缩,莫不是要早产啊!”
有些吃力的扶住杜依庭,云姨乌鸦嘴了一句。扶着人好不容易上了二楼,两人同时听到一楼客厅传来一声巨响。
外面起风了,风将门带上的声音。
姜瑜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大门,她刻意给自己留着门,没成想天不作美,这是要留她。
几十年了,没再踏进来一步,而陈设还跟她当年离开时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
顾莫深坐在当年顾老爷子常坐的位置上,手里摆弄着杜依庭留下的几颗樱桃,母子在同一个空间里隔着几米远,谁都不说话。
良久,顾莫深沙哑着喉咙开口。
“今天怎么愿意来了?”
他暗示了多少次,姜瑜怎么都不肯来,要知道她不来这里怎么给顾洪磊上柱香。
见姜瑜没有答话的意思,他歪头给了管家一个眼色。
“喊两个人,我们去山上。”
“少爷,外面起风了,想是要下雨。”管家晓得顾莫深的意图,却是阻拦道。
“二十几年不见的人,难道不该先去见见!”顾莫深低沉的嗓音透着些许的不耐烦,有些失控。随即他一挑眉,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给我找把手电筒,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管家见顾莫深动了怒不敢再拦,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恭敬的欠了身子去找顾莫深要的手电筒,看来今晚这山是非上不可。
姜瑜脚下穿着高跟鞋走的慢,顾莫深便走走停停,除了耳边狂虐的大风吹起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声,母子没有一句话。
约莫着半个小时才走到了顾洪磊的坟前,这个时间山林里寂静的吓人,风声也呜咽。
“爷爷的坟在上面,这里只有父亲的。”
用眼神示意姜瑜,顾莫深将手上的香用打火机点燃,吹了两下,插进顾洪磊的墓碑前。
其实不难看出顾洪磊的墓穴是双人穴,不管这是顾洪磊生前的遗愿还是顾莫深做的,意味着什么,姜瑜不可能猜不到。
姜瑜身上的长裙在风中飞舞,裹着她的腿吹的呜呜响,人僵硬的面对着墓碑。
稀疏的光线下,她脸庞发亮,顾莫深不想猜她是不是落泪了。他倚在不远的树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感慨,他终于把姜瑜带来父亲的坟前。
记忆里,他不知道有多少次见顾洪磊一个人孤独的坐在书房里擦拭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那是姜瑜走前,他们最后一次合影。
顾洪磊临终前,要他别怪姜瑜,没有人想抛弃自己的孩子,姜瑜只是面对不了自己犯下的错误。
鼻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胸口闷的想抽烟,顾莫深摸了摸口袋,发觉除了一把打火机什么都没有。
那道身影终于有了反应,微微的颤抖着,像隐忍又像哭泣。
姜瑜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只保鲜盒,她打开后小心翼翼的放到碑前,忍不住用手抚摸着上面的字迹,仿佛在她面前的是顾洪磊本人。
她知道自己来了老宅便能见到顾洪磊,亲手准备了顾洪磊最爱吃的红豆饼。不记得上一次做这个是什么时候了,她一直以为还会有一天能亲手做给顾莫深吃,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别再见,只见到了一座冰冷的坟,这里埋着顾洪磊,再也见不到的顾洪磊。
从她来这里的路上,眼泪不知流了多少,站在顾洪磊的坟前泪腺却麻木了。
内心里,她一直都在欺骗自己,以为不踏进这里,就如她当年离开时的模样,顾老爷子柱着拐杖坐在主座上板着脸,顾洪磊生气不肯看她一眼,小小的顾莫深拽着她的裤脚不肯她走。
这些记忆如昨日一般的鲜活,是她让他们伤心了。怎么眨眼的功夫已经过去二十几年,甚至顾老爷子和顾洪磊已经去世,儿子现在的年纪比她当年离开时还大几岁,时间怎么会如此的快!
当年有多幸福,现在就有多悲伤。
姜瑜终于忍不住悲从心来,悲泣着瘫坐在地上,离开的时候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如果知道今天会如此的难过,那么她不会选择离开顾家,有勇气面对天人两隔,还没有勇气面对那些臆想出来的困难吗?
姜瑜哽噎的哭出声,如同暮归的老牛,整整哭了两个钟。
顾莫深眼神沉寂的看着姜瑜,唤起了他很多回忆,有好的也有坏的,想必姜瑜的回忆不比他的少。
见姜瑜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顾莫深用手指了指山上的方向。“爷爷的坟在上边,既然来了就上去看看!”
姜瑜很配合,几乎是顾莫深说什么她配合什么。
她在顾老爷子的坟前磕了三个头,眼睛红肿,头发被风吹乱,模样很憔悴,起身的时候她微胖的身体几乎站立不住。顾莫深眼神一紧,伸去扶她的手在半空中,如果姜瑜真的歪倒,他就出手了。
“爷爷还是心疼父亲,去世的时候要父亲把你接回来,可惜、”顾莫深说着顿住话,俊脸有一丝后悔。咬着下颌骨,看向姜瑜,又接着说道。“那年我做第五期手术,青春期叛逆,认为你扔下我不管,死活都不要父亲找你。再到后来,父亲忙着顾氏,一忙就过了这么多年。”
“这些事管家他们都不知道,二叔、三叔他们也不知道,父亲人也不喜欢表达,可能也没有跟你提过。他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要不是杜仲的事情牵连顾氏,可能他也不会死,可能也把你接回来了!”
顾莫深抽了口烟,还在下面的时候他要管家送烟上来,没有这东西排解心情,闷在胸口的这些话,恐怕他讲不出口。
“莫深、顾氏是你爷爷和父亲的心血,你不能交到外人手里。”
进门后没说话的姜瑜终于开口,居然是说这些不相干的,顾莫深反感的吐了口烟圈。
“顾氏我会打理好,交给职业经理不是什么坏事!”
“杜依庭的孩子不能生下来!”突然,姜瑜又蹦出这么一句。
顾莫深俊脸一沉,冷冽的朝姜瑜看过来。
“为了你爷爷和父亲,我也不能看着她生下你的孩子,如果你坚持,我可以把她和孩子都带走,我不能让你们在一起!”
姜瑜越说越不靠谱,甚至不顾顾莫深此刻的脸色是多么阴霾。
好似杜依庭肚子里的孩子跟她没有半分关系一般,怎么说那也是她的亲孙子,这话哪里是从一个要做奶奶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带你来这里,不是听你阻拦我们,再有五个月庭庭就要生了,难道今天你跑到这里就是来说这个的!在爷爷的坟前,你要我放弃我的孩子?”顾莫深一双鹰眼,澄净明澈,带着几分不敢相信般痛彻心扉的问道。
说完,顾莫深捻灭手上的烟蒂,转身就朝山下走。哼,他就该相信的自己的判断,一个对自己患病的儿子几十年问都不问一句的人怎么会有感情,他怎么就会对姜瑜心软了。
他自认做事镇定,对全世界都是举重若轻的高冷样子,对待杜依庭他也可以做出最直观、最准确的判断,唯独面对姜瑜。
顾莫深眸底深处渐渐凝聚一丝难以言语的情愫来,倨傲的下巴绷得紧紧地,薄唇嗜着涔冷。
“莫深、莫深、”
姜瑜在后面唤着顾莫深,她一双高跟鞋又是山路,哪里撵得上顾莫深。
不过,顾莫深还是将手电筒留给姜瑜,他放在顾洪磊的墓碑上,既然姜瑜肯来,多陪陪他父亲吧!
……
许是带着怒气,没有二十分钟他就回到别墅,管家毕恭毕敬的候着。
“少爷、”
“找两个人,她还在山上。人留在老宅,下山告诉我!”
顾莫深沉着脸,叫管家没敢多问一句。
上了楼,杜依庭已经睡下了。
整个老宅都没人敢问一句,偏偏云姨忍不住。
她趁着给顾莫深送参茶,问姜瑜来老宅做什么,暗示顾老爷子有指示,不要姜瑜来这里。
这一次,顾莫深没有给云姨留面子,因为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当即掀翻了盘子要云姨走。
云姨惊怔又委屈的站在原地,她瞬间想起了管家的话,管家要她别管主人家的事,毕竟是主仆有别。
她才意识到虽然她将顾莫深照顾长大,但是他们之间的亲情永远都转化不成母子情,如果换做姜瑜,受到儿子的不领情可以闹脾气、可以不高兴,甚至可以跟杜依庭告状,而她、
有什么立场?
“对不起少爷,我不该问,我、我下去了!”
云姨哆嗦着收拾了杯子下楼,她迎面遇到管家,将手上的盘子往管家手上一塞。
管家一脸的无辜,似乎习惯了云姨这么对自己发脾气,他将盘子放在身后,恭敬的站在门口敲书房的门。
听到顾莫深应声,他汇报姜瑜的人回来了。
这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姜瑜整个人被风吹透,她双手捂着热乎的茶水,因为客厅无人,她才能放肆的打量着这里。她呆了六年,老宅的每一处都有她留下来的痕迹,回忆着,云姨闯入了她的视线。
“少爷一会儿下来,给你备了两块花生糖,不知道你现在还会不会低血糖了。”
这个镜头就如回到了三十年前,她因照顾出生不久的顾莫深,每次半夜喂完奶后睡不着又会饿。云芳会给她泡玫瑰茶、准备花生糖。
玫瑰茶是她从花园里采里自制的,花生糖也是,那个时候老宅的很多食物都是她亲手做。
耳边似乎听到了顾老爷子和顾洪磊坐在餐桌前边吃早点边讨论公事的声音,顾莫深跌跌撞撞的扑到她怀里牙牙学语,初群群和云芳发出银铃般的闹声,问她中饭吃什么。
这个季节,她在后院种的蔬菜、瓜果吃都吃不完,她总会派管家收拾了给老二、老三家送过去。
“云芳、”
被那些温暖的琐事软了心绪,姜瑜忍不住喊住了云姨。
看到云姨花白的两鬓,姜瑜惭愧,她柔声说道。“跟我说说这些年老宅的事儿,我走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他们怎么生活的。”
“你自己问少爷吧!”
云姨收着盘子,她不过是一时感触多了事,但是不代表她有话跟姜瑜说。
她给姜瑜摆了脸色,姜瑜没吱声,人早已被如潮水的记忆淹没了。
人的记忆有封存的,存在哪里自己也不自知,一旦受到开启便一发不可收拾,亦如此刻的姜瑜,老宅便是开启她封存记忆的钥匙。
被下楼的顾莫深打扰了回忆,姜瑜有些紧张的挪了挪座位,越想越是愧疚,对顾家,对顾洪磊,还有对顾莫深的。
她祈求的看着顾莫深,带着苦口婆心。“莫深,我知道妈妈对不起你,但是妈求你了,你真的不能跟杜依庭在一起,看在你爷爷和爸爸的面上,你真的不能跟她在一起,你的孩子不能让她来生!你忘记了你爸爸临终前说了什么,他不允许你跟杜家有瓜葛!”
顾莫深锋锐的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姜瑜,他倒要看看姜瑜还要说什么狠话出来。见姜瑜拿顾洪磊说事,他冷鹜的眸底泛起苍凉和悲哀,眼神也变得异常冷厉。
“要是你来这里是为了说这个,那你可以走了!”
他不近人情的面色,如果放在平常,姜瑜一早拍了桌子教训他,可是现在,她内疚又有求于自己的儿子。
姜瑜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今天来不是跟儿子谈判的,更不是说教,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阻止顾莫深跟杜依庭在一起。
“那天我跟你提起,我给你物色了一个女孩,年纪跟你相仿,而且跟杜依庭长的很像,你同意的话,我可以跟女孩的爸爸提一句,如果你们将来能结婚肯定要比跟杜依庭在一起幸福,起码、”
“起码没有杜家的那个烂摊子碍脚?”
顾莫深接过姜瑜的话题,冷哼的反问道。
似乎还不过瘾,他眸底倏然一暗,跟着眸光变得锋利而犀冷,目光冷寂地看着眼前的姜瑜。
“如果你不想坐牢,就换个话题。如果想,那你可以走了!”
冷酷无情的指着大门的方向,刚才他上楼看见杜依庭睡着的脸上还皱着眉,知不知道她怀这个孩子有多艰难,知不知道这个孩子可能会要了她的命,他就不会对姜瑜有一点,哪怕一丝的同情。
“莫深、莫深,我不想坐牢!”姜瑜眼光焦灼的答道,听到顾莫深这么说自己,顿时眼眸落寞下来。“你都知道了!我的融资公司出了问题,跟我合伙的钱老板跑了,他卷走了叁亿资金,我手头的钱还没有到期,你能不能借给我一笔钱,我先把白琪的钱还了。”
白琪的是高利贷,她好不容易求许晓天帮了这个忙,总不能功夫白费了。至于其余的欠款,她考虑将转让股份后还上。
“你和杜依庭的事情,在杜依庭把孩子生下来之前我再想其他的办法,我的事不会连累你和顾氏,我会想办法解决好,你的钱也会尽快还给你。”
她在顾洪磊的坟前说了同样的话,因为那是顾洪磊手中的股份,理应让他知道。姜瑜悔恨,她以为她拿着这笔钱能赚到钱,然后帮助自己的儿子,没想到到头来,还需要自己儿子给她擦屁股。
“你以为你手上还有钱?你手上连一万块都没有,你拿什么钱还,你知道你你弄得融资公司要用多少钱来填这个窟窿?”听见姜瑜还在狡辩,顾莫深挑眉,冷厉的看向她,嘲讽道。
就像是被重重撞击了一般,姜瑜的表情只剩下毫不遮掩的惊愕,眸底最后一丝希望都消失了。
“不可能,我手上是有钱的,那两亿的资金一直由我来投资。”她瞪起眼睛质疑道,事实上还有一部分资金属于她。
甩掉手上的烟盒,顾莫深叼着烟低头凑到打火机前,对于姜瑜的无知,他都深深呼了口气出来。
“你的融资公司主要靠香港的一家投资机构操控,一个多月前,姓钱的通过那家机构把钱转走,不仅有你的钱,还有外界筹资的七个亿,把这些账务还有空壳公司留给你,你太后知后觉。”
他讽刺姜瑜一点常识都没有,白琪问她要钱就已经得了消息,而姜瑜还没有察觉。
姜瑜还来不及收拾慌乱的心情,震惊的眸渐渐腾起绝望和害怕。“不可能,不可能,那笔钱很大,有十几亿,他不能这么对我,如果他真的一分钱都不留给我、”
越想越恐惧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姜瑜焦虑的已经不能自己,想到那笔巨款都要她来偿还,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看到姜瑜一副被打垮的模样,顾莫深于心不忍,姜瑜初衷是为了他,为了顾氏。如果这笔钱拿不出来,姜瑜一定要坐牢的,他不会坐视不管。
顾莫深狠吸了口烟,他已经有了绝对,不过如此一来,顾家几乎就不剩什么了。
“我考虑过了,你把股份卖给我,这笔钱我掏。”除了这个方法,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不、不行,股份到不了你手上,你什么都得不到,我不能把股份给你!”
姜瑜当即就否定了,她不能把股份给顾莫深,给谁都不能给顾莫深。她的眼底含着泪,是狠、还是报复?
“因为我要跟杜依庭在一起?”顾莫深不无质疑的厉声驳道。深眸渗出丝讥讽,他弄不清楚姜瑜到底是谁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