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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商他们三个不认得来者的脸,但是引商总不会像是华鸢那样半点眼色都没有。瞧着赵漓他们那恭敬的样子,再打量一眼来者的装束,也就猜个差不多了,连忙拉着身边两个傻子一起弯下身。
浩浩荡荡带人过来的正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李瑾。
十六卫中有左右金吾卫,无论是谢十一还是赵漓,都是左金吾卫的将士。只不过谢十一是左金吾卫中的左郎将,赵漓是右郎将,都是五品的官职,而远在他们之上的大将军,正是眼前这位——陇西郡王李瑾。
现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单单为了一件小事,李瑾就带了这些人浩浩荡荡的赶过来,赵漓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大将军是何用意,偏偏最能应付这位大将军的谢十一还不在……
心里不想这些还好,他刚刚才想到谢十一的名字,面前的李瑾张口便问,“谢十一呢?”
“谢郎将近日在宫中……在宫中……”赵漓忙了这么多日,一直未曾抽出时间来帮谢十一想借口,如今突然被李瑾这么一问,自是磕磕巴巴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是。
“不知道?”李瑾睇了他一眼,脸上全无笑意,“那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十一哥擅离职守到底是想做什么。他啊……他想坐这个左金吾卫大将军的位置。”
“大将军,谢郎将他绝无此意!”赵漓被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忙又将身子躬了下去。近日以来谢十一频繁出入宫廷的举动虽然有些可疑,但是说他仅仅身居五品郎将之位的十一哥想要与陇西郡王争这大将军的位置,绝对不可能。
“你说的对,他确实没有这个意思。”李瑾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可是紧接着话锋便是一转,“他当然不想当大将军,他想当的是这左金吾卫上将军!”
十六卫中有左右金吾卫,而左右金吾卫之中,有上将军各一人、大将军各一人,将军各二人,其下还有中郎将、郎将等官职。能凌驾于金吾卫大将军之上的,也就只有从二品的上将军了。
赵漓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李瑾身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向来不会说一些空穴来风的事情。可是暂且不论这事是真是假,现在夜色已深,李瑾带了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赶过来,张口便提起谢十一的事情,难不成是因为刚刚在宫中与谢十一闹出了什么矛盾,现在跑来找他们这些无辜的下属们出气?
赵漓胡思乱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妙。偏偏李瑾说完之后也不等他回答,又将目光落在了衙门里其他人的身上,“诈尸一说是怎么回事?”
很快便有人将事情如实说了一遍,李瑾思虑片刻,估摸着现在天色已晚了,便叫引商三人先进殓房,同时提出自己也要在殓房守上一夜。
对于这个提议,赵漓自然是要反对的。金吾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怎么也不至于让大将军亲自去守着殓房。可是李瑾已经决定的事情,又哪有人能阻止得了。
眼睁睁看着殓房的门被关上,脑子还有些糊涂的赵漓站在院子里久久都回不过神来,到最后还是跟着大将军过来的金吾卫长史眼看着他可怜,不由好心的透了几句实话给他,“谢郎将想谋求上将军之位只是一个传言,可是今日圣人却免了谢郎将手头上这些职务,统统交由大将军接手。一个时辰之前大将军才被交代了这些事情,扭头听说赵郎将您在衙门这边忙着,一刻不停便要往这边赶,路上还听闻谢郎将又被召进宫了,心里难免有些火气。”
岂止是有些火气?火气大着呢……就连赵漓听完这些事情都替李瑾觉得憋屈,堂堂一个陇西郡王、左金吾卫大将军,现在竟要帮自己的下属处理事务,而且那个下属还妄图跃居高位……
这算是什么事!
而那长史的话还没完,他又说了一句,“大将军并不是那等狭隘之人,若说这事出在赵郎将您身上,大将军定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这事偏偏出在谢郎将身上……”说到这里,便住了嘴不再说了。
赵漓太年轻,来金吾卫的日子也不长,听不懂长氏话语中的深意,刚想追问下去,便见听懂了的人都是一副讳莫若深的模样,心下虽是困惑,却也不敢继续琢磨了。
殓房内的人听不到外面的悄悄话,引商三人打从进了屋开始就缩到了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原本对屋子里诸多尸体的恐惧都一扫而空了。他们三个都算得上没见过世面的市井百姓,平生见过的官员用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更别提什么大将军了,所以,比起那些已经死透了的尸体,还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左金吾卫大将军更吓人一些,何况对方还是个堂堂郡王。
相较他们三个这战战兢兢的模样,李瑾自进了这殓房起就眉头紧锁,像是在为什么事情感到烦心,至于阿杏诈尸一事,他虽说要来管管,但也不像是真的放在心上了。
说到底,他这个左金吾卫大将军也并非真心相信有诈尸一事存在。
殓房阴冷,这角落又实在不够他们三个人挤在一起的,蹲了一会儿,眼看着阿杏的尸身没什么变化,引商便看了看身边两个男人,用眼神示意他们出去一个往李瑾那边靠一靠。
跟李大将军站在一起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华鸢的脖子落枕了没办法摇头,干脆便伸手抱住了引商的腿,哪顾得上什么男女之防,只是打定主意绝不撒手。引商一时间挣脱不得,只能边用闲着的那条腿踹他,边使眼色给天灵,示意天灵过去。
天灵老实,学不来华鸢的厚脸皮,又习惯事事让着他的九哥,只好哭丧着一张脸往李瑾那边站了。只是还未等他走过去呢,殓房里沉思的、抱人的、踹人的都为了那“咯咯”两声齐齐抬起了头。
声响是从屋子里其中一张草席底下传出来的,那里摆着的正是阿杏尸身。引商和华鸢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未变,李瑾本能的抽出腰间佩刀,正准备走过去查看一番的时候,草席下的尸身却突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天灵离那尸体最近,吓得一蹦两尺高,闭着眼睛便想往外逃,谁知跑了没两步先撞上一个东西,两人一起倒了下去。李瑾本是站在他前面的,被他这么一撞,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已经被压在了地下。以天灵那壮硕的身躯而言,大将军没被压断骨头已经算是好的,哪还挣扎的起来。
屋子里脑子还清醒的只剩两个人,华鸢刚松了手,引商就趁着阿杏起身下地的时候飞快的跑了过去,一把将早已捏在手里的道符贴在了对方额上。甭管这诈尸是因何而起,魂都不在了,肉身还想作妖就是罪大恶极。
可怕的是这符也贴了,咒也念了,那尸体的动作虽迟缓了些,却仍是能动。引商不慌不忙的往后退了几步,眼睛一瞥身边的华鸢,后者便把带来的一袋子糯米全都洒在了那尸体身上。这下可好,尸体反倒走得快了一些。
两人面面相觑,目光都落在了最后一样法宝上——满满一坛的黑狗血。
衙门里有这么多金吾卫在,赵漓还特意请他们几个道士过来,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弄清诈尸的缘由。如今甭说原因了,他们能用的手段都已经用了个遍竟然连这具行尸走肉都没能降伏,说出去也就别当什么道士了。
眼看着阿杏的尸体已经破门而出,李瑾也推开天灵站起身,华鸢不等引商开口便拿起那坛黑狗血冲了出去。
猛地看到尸体僵硬的走了出来,院子里一众金吾卫正持刀准备上前,可是紧接着便闻到了那股血腥味,赵漓连忙喊了一声,“都退后。”
“哗”的一声响,满满一坛黑狗血尽皆泼在了阿杏的尸身上,周围的金吾卫早已避出三丈远,只有华鸢眼见着在甩开手里的坛子之后还无畏的走上前按住了那尸体。
阿杏满身上下尽是浓稠的狗血,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出轮廓来,已经站远的金吾卫们未得到命令也谨慎的没有上前,谁也看不到华鸢将手按在了尸体的背后上,手上稍一用力便已经探进了胸膛,无需揉捏,指尖在触碰到那颗心的时候,尸身内的五脏六腑便都如同被生生撕裂,眨眼间成了一堆腐肉。
附于尸身上的那条白狐发出一声声悲鸣,可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再从自己附身的这具尸体上逃脱出去,不仅被困于其中,对那五脏六腑被活活撕碎的痛苦也是感同身受。
谁也没看到这等惨状,只看着阿杏的尸体被黑狗血一泼倒在地上不动了,便都齐齐舒了一口气。紧随华鸢赶出来的引商见到此景,也有些惊奇,不由纳闷道,“难不成黑狗血才是最有用的?”
没给她多少时间沉思,那边华鸢已经坐在洒满黑狗血的地上哀嚎了,手里还捂着自己的脚腕,看起来像是落枕没好,脚腕又崴了。
真是多灾多难的。
金吾卫那些人还有些摸不清现在的状况,一个两个都是脑子还糊涂着就开始收拾残局,引商自己跑过来拉了华鸢一把,可是眼见着他脚腕扭得严重连站都站不起,便叫他先不要乱动,自己则跪坐在地上帮他把靴子脱了,裤脚也拉了上去,露出那已经红肿的脚腕来。
一个大男人,脚踝比姑娘还细还白,引商“啧啧”赞叹了两声,便将身上穿着的这件仅有的厚衣服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叠高,塞到了他脚腕下面,吩咐一句,“等着别动。”然后伸手扯住了正在指挥金吾卫收拾院子的赵漓问他哪里有伤药。
赵漓也不是没看到华鸢那伤,无奈这衙门里也不是日日备着跌打损伤的药,只能吩咐下属去别处取。等着的时候,引商便站在院子里四处张望着,最后看到了墙角的水井,连忙跑了过去打水。现在正是初冬,井水冰凉刺骨,她把自己身上仅剩的一件衣服扯下了一片浸在水里,又怕太凉所以只稍稍浸了一会儿,最后贴在手上感受了一下,觉得合适了才走回去将这布片缠在华鸢的脚腕上。
“再等一会儿吧,有药之后敷上就会好。”
院子里人来人往的都在忙自己的事,阿杏的尸身也早已被搬到了别处,只有他们二人相对坐在地上,她有心安慰他,可是一看他那张恨不得瘪成一团的嘴就觉得好笑,“你不是想哭吧?”
华鸢果然翻了个白眼把那副哭相硬生生变成了嘲讽,连带着掩去了眼底的别样情绪,只是嘴上也没闲着,非嚷着自己疼得受不了,然后跟她坐在这儿从天南聊到海北。两人说着阿杏就难免说起卫氏兄弟,说起卫氏兄弟又提起了长安城里著名的才子们,又说起前几朝或是乱世中的出众之人。
引商还是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人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不学无术,可在两人在谈起几百年前一个著名才子的时候却意外的有了分歧。引商向来崇敬有才学之人,那人又是天下间无人不知的大才子,诸多王孙公侯都对其极为信服,就连皇帝都很欣赏对方待其为上宾。
华鸢一听这个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像是觉得十分荒谬,当看到引商在瞪他的时候,才收敛起神色认真说道,“若我是一国君主,天底下真有这样一个人的话,甭管他的才能是不是被硬捧出来的,我听说他的名声之后,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杀了他。”
引商有些不解,困惑的看向他,却听他轻描淡写的解释道,“人人都去信任他了,觉得他有治国之才,那我又算什么?这种人还能留着?”
他说起这话时的神色的语气倒像是真的执掌过生杀大权一样,看得引商一阵心惊。但是紧接着又听面前人的说道,“但凡有盛名之人,大多是确实有才,可是名比天高的话,倒显得周围盲目之人愚蠢了。要说有才,我倒是认识一个真有才的,若是有心争一争,说不准也能留名青史被人捧成惊世才子,可惜他再也没这显山露水的机会了。”
“为什么?”虽是忍不住这样问出口了,引商心中却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死了。”华鸢果然这样回答,接着又忍不住笑笑,“二十出头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