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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盲人,古川可能无法了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会给正常人带来怎样的心理压力。
就像眼下这样……
一株株高大的挪威槭遮蔽了远近的光亮,道路便再不成为道路,而是脚掌探不出深浅的虚幻。
灌木缩在四周,摇晃着更暗的影子,用心险恶地逼迫过来,压抑过来。
垂在耳边的大概是杨树的枝条,但那偶尔一丝挂住鼻梁的,却不见得是枝条间粘连的蛛丝,而是隐形的女妖在轻叹中吹来的气息。
还有那些无所不在的异响,总会精准无比地敲击于那根最紧绷的神经,仿佛暗影深处的灵魂乐手在演练惊心动魄的交响。
古川在诡异地笑着……
他在感激黑暗,被世界遗忘已久的黑暗。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类所熟知的黑暗已为亮色点缀,从荧荧烛火,到璀璨霓虹,夜的颜色早为喧闹和暴躁渲染,变得彩色缤纷,却又无比空洞。深邃而冷峻的黑则畏缩于角落,卑微地退守,像失势的野心家、阴谋家。
然而黑暗才是宇宙的颜色,它盘踞着整个虚空,占有一切,吞噬一切。
黑暗已经到来,不是从那路口的转角开始,而是它始终都在。人类一直驱使着各种光亮与之对抗——智慧之光、科技之光、自由之光……黑暗对此不曾嘲笑,也不曾动容,因为它一直知道,它是光的无穷倍。
这条路的确不适合用双腿来丈量,因为除了黑暗使它看似永无止境,它又实实在在地遥远。时间都不知过了多久,甚至连夜色正由浅入深还是由深入浅都不得而知,人仍然在走着,那不明所以的目的地仍未可到达。
这一趟步行,仿佛是一次耐心与信心的度量,就像许多童话中的隐喻,如果坚强的勇士无法战胜征途中的险阻,那他将永远无法俘获美丽公主的沉睡之心。
那大概是古川的真正用意,考察两位勇士的坚定,而后再决定要不要交托纯贞。
也可能恰恰相反,他就是个即将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恶魔使者,目的在于迷惑和误导。他打算将身后的两人引入歧途,而后再扮演起救世主的角色,要他们心悦诚服地俯首膜拜,而后再去深谈那笔是否要出卖心脏的交易。
那套白西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失去光的照射,任何颜色都将无限趋近于黑。他脚步轻盈得令人发指,仿佛浮在了空中,却又不曾带动空气的流动。他似乎消失了,就在面前不足半米之处,凭空陷入黑暗的背景。
雅吉慌乱了起来,脚步踉跄,气喘如牛。他似乎觉得自己陷入了泥潭沼泽,四周压抑得令他喘不上气来。但他不敢发声,生怕一张开嘴巴,就将被塞满沙石泥土,更怕用力的挣扎会引来暗处之敌的注意。
他抓住了吴鸣的胳膊,力气很大,好像连指甲都要掐入肉里。
吴鸣也没有发声。从胳膊那里传来的痛感相当强烈,但于此同时,更加强烈的痛感也在不住传来。
那是刺痛的感觉!
四面八方都有,好像来自于黑暗的影子,又好像来自于笼罩在周遭的空气。
但那样的痛感却令吴鸣感觉舒适,就好像从他降生于这个世界时起,就一直身处于同样的刺痛之中。
那并非是一种心理上的描述,而是在生理上切实发生的一种美妙的感觉,只不过那种美妙只属于吴鸣这个独特的个体,只属于这位被称为史上最强鲜肉斗士的超级高手。
那感觉来自于热核辐射!
在他生命的前二十一年,作为一名注定要站到角斗场上供人取乐的特殊肉品,每天在辐射炉中煎熬两个小时,就是吴鸣必须完成的日常功课,只有那样,他或者别的什么肉品才能在决斗中表现出最佳的娱乐效果。
热核辐射,正是觉悟能的补充源,是鲜肉斗士们保持强大、保持斗志的终极给养。
没人说得清楚,幽暗神经元如何将致命的辐射转化为变态的能量,也没人说得清楚,那千百次脱胎换骨的剧痛,在体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总之,超级战士就这样产生了,玄妙得无法言说,可能是造物的恩赐,也可能是优胜劣汰的自然选择。
但这里的热核辐射太弱了,比起辐射炉而言,简直称得上微乎其微,尤其是辐射并未经过聚焦,无法集中作用于幽暗神经元极为丰富的脑干部位,反而在躯体四肢引发了阻抗反应,白白地滋生了痛感,达到的效果却少得可怜。
吴鸣留意观察了一下自身的情况,觉悟能的确因补充的到来而出现了复苏的迹象,但那种补充远远不够,所换来的觉悟能增幅也不过千分之几,眼下他所拥有的能量,只够勉强摧毁一辆微型汽车,离史上最为强大的人形兵器还差得远呢。
不过觉悟能的异常反应,说明附近一定发生过放射性泄漏,但那辐射元素应该是极为微量的,而且时间也应该过去有一阵子了,因为雅吉并没有表现出实质性的身体不适,至于呼吸加重、动作僵直等状态,则完全是心情紧张所致。
“你还在这里,是么?”
黑暗中终于传来了雅吉的问话,哆哆嗦嗦,还伴随着牙齿打架的声音。
“我当然还在,要不然你以为你抓住的是僵尸的胳膊?”吴鸣轻松地回答道。
“那……那家伙呢?”雅吉的手掌抓得更紧了。
“他?他也在,就在我们面前,一刻也未曾远离。”吴鸣淡淡地笑着,抬起头望向了面前的黑暗。
古川的影子果然又出现了,就在前面两三步远,正优雅地绕开一丛丛灌木,仍然平稳得出奇,好像他可以看清黑暗中的一切障碍。
他也还在笑着,只不过那笑容已经变得更加诡异,好像一个贪婪的盗贼巧得稀世奇珍,不管他怎样懂得控制情绪,也无法压抑内心深处的喜不自胜。
“这……这混蛋究竟是怎么回事?”雅吉心里已经彻底发毛了,似乎想要鼓足勇气抢出两步,狠狠地揪住古川的衣领,却又担心那只是个影子,一旦扑上去就将双脚悬空,一下子堕入万丈深渊。
雅吉正犹豫着,那个影子又消失了,而等他回过头时,骤然发现吴鸣也已不知所终。
“见……见鬼了!”他大叫了一声,开始漫无目的地发力狂奔,“回答我,老兄,你在哪儿?!”
但雅吉的叫喊声被黑暗吞没了,丝毫未曾传播出来。
其实吴鸣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跟在古川的身后,迷失路途的只是雅吉自己罢了。
光线正从正前方的树木间隙透射过来,虽说稍显微弱,像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但光的出现已经足够令人心安了。
“我们就要到了呢,我的朋友。”
古川站定脚步,向着吴鸣转了回来,脸上的诡异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似乎完成一场恶作剧后,他又重新找回了一本正经的状态。
“这就到了?”吴鸣四下里打量着,“我原以为你会为我们找到一个稳妥的落脚点,以免我们再遇到什么生命危险,可现在看来,这只是一片比较隐蔽的空地罢了,躲得了一时,可躲不了一世。”
古川仔细地“盯”着吴鸣,脸上露出了有节制的微笑。
“其实你本来也不需要去躲。”他轻松地说,“要躲的话,也只是我的委托人他自己吧,而且认真说起来,你的处境比我们还要安全呢。”
吴鸣也笑了笑:“好吧,那么你的委托人我的朋友雅吉哪儿去了?你该不会把他弄丢了吧?”
“他很安全。”古川侧过头向林子里听了听,“似乎我的伙伴已经接收了他呢,眼下他应该是安全的,如果你对此表示放心,我将感激不尽。”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多了。”吴鸣故作诧异地扬起了眉,“可是,你说伙伴?我以为你的伙伴已经死掉了,就在码头赌场的屋子里……”
“吴先生指的是勃丹吧?”古川不为所动,“他的确已经死掉了呢,但我们会更乐于接受牺牲这样的字眼。”
“但你对我讲过,是你亲手杀死的他。”吴鸣仍然在试探着,“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因此当你一提起伙伴,我这心里总会咯噔一下。”
古川轻轻地叹了口气,向着吴鸣鞠了一躬:“让你感到困扰真是我的过失呢,不过如果你真的打算追问下去的话,我恐怕更要提前向你说一声抱歉。”
“这话我应该怎样理解?”吴鸣皱着眉追问了下去。
“我必须向你道歉,是因为我恐怕要让你心生歉意了,因为……”古川平淡地说,“勃丹先生是为了救你而牺牲的呢。”
“什么,救我?”吴鸣无法置信地哼了一声,“你恐怕白道歉了,因为我根本无法心生歉意。你的伙伴只和我聊过两句天罢了,在那之外,我们没有任何交集,所以他根本没可能为了救我而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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