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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在王馥眼里什么程度的算是高手,只说这人摆的一碁残谱,如果没有过人的记忆,少了慎密的心思,便摆不出来。下棋,不仅仅是遵循棋理,往深了说,拼得就是谋略、布局以及手段。
谢姜从一碁残局中看出,锦绣公子不仅棋技非凡,其为人处事,也绝不像外表那样淡然随和;这人贯于谋定而后动,必要时刻,更会兵行险着。
对付这种人···谢姜眼珠转了几转,抬手收了棋子,笑嘻嘻道:“请”嘴里说着请,拈了颗白子“叭”一声扣在了中间。
起手走中间,先占太极星位,如果不是棋技精湛到神鬼莫测的地步,便是白痴下法。
王馥失声尖叫道:“阿姜,你傻啊…”叫了半声,身后一老者低声训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忘了规矩么?”
春秋四时祭祀,再加上节庆寿辰,一年里往来袓宅十几趟,王馥自然听得出来这是哪位,当下抬手捂住小嘴,闷闷站起来让了座。
王九捏着黑子,落在了白子的气眼上,谢姜“叭”一声在左侧星位上又叩下一子,两颗白子…挨不住连不上,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这样子下棋,就像小孩子胡乱落子,全然不讲一点章法,没有章法,自然没有脉略痕迹可循,对方自然也就推测不到下一步会怎么走。
王九怔了怔,依然如法泡制,贴着白子落下黑子。
此后谢姜落子越来越快,王九黑子一落,她便紧跟着叩子。
“叭叭”连声,谢姜仿似不想不看,全然不顾王九堵气眼围白子,只是棋到中盘,本应该是双方胶着对杀的局面,黑子却总是围不住白子,就像一军攻城略地,只攻不守,敌军一到立即弃之占据下一处,除非王九预先伏子,但是每手棋都有几百个可能的着手点,他猜不出谢姜下一次落子何处。
棋盘上,白子渐渐占据了四角星位,而黑子则占据了中间地带。
谢姜拈了白子,细声道:“打劫…”抬手叩下。
太极星位那方,已经被大片黑子占据,里面有几颗看似零乱的白子,她这枚棋子一落,本来零乱的白子立时连在了一起,原本必死无疑的棋子,刹时成了活棋。
这个时候王司马发了话:“小九,你输了”
两个人专注下棋,什么时候来了人都不知道,抬眸看到王皓,王九肃然起身道:“祖父”
“嗯”王司马抚抚长髯,,温声问谢姜:“你是谢怀谨的女公子,棋艺是他教的么?”
这话怎么回答?说实话,谢姜不认为谢怀谨会教闺女下棋,既便教过,他也教不出自己这个水平;说假话,一句谎言,要千百个谎言来掩盖,盖不好,往后随时会有麻烦。
既不能说实话,又不能说谎。
谢姜点点头,顿了顿,又摇头。
“哦?”王司马捏了颗白子拿在手里,沉吟片刻道:“你的棋艺不是跟谢怀谨学的,那是你阿娘教的么?”
“不是”谢姜决定说另一个实话:“我只是…没有人玩儿的时候,自己随心所欲下惯了”
旁人听着,这话频有几分心酸味儿。
默然半晌,王九淡然道:“再来”说了这话,从袖中掏出锦袋放在桌子上“这里有十几颗海珠,价值在千两金之上”
意思很清楚,赢了他,珠子就是谢姜的。
从两三岁开始学棋,到六七岁的时候,王九已经很少输,及至十六岁加冠,这人同六国十三邑的棋道高手相较,没有输过一局。而谢姜的棋技,诡澜奇妙,先头吸引住对手的全部心神,再往后,能舍能弃大开大阂,令人在眼花缭乱之下,被她占尽先机。
可以说,从第一个子开始,谢姜就布了局。
想明白这一点,王九生了好奇的心思。
王司马沉声唤道:“来人”
凤台应声翻进亭子,老头儿吩咐:“领她去疏雨楼用饭,嗯···不必急着上来”
前一句吩咐凤台,后半句显然说得是王馥。
站在王司马身后,王馥不敢吃不敢动,早就憋屈的不得了,这时候叫她下山,还是跟着王九的近身随持去,小姑娘巴不得赶紧走。王馥屈膝道了是,转过头来扯着谢姜,小小声叮嘱“公子忙着同你对弈,眼睛都顾不上瞄这边”衣袖下的小手指指凤台“等会儿我套套他的话,这人长的也算清秀,不知道···哼哼”
看看一脸沉稳精悍的凤台,回过头来又看王馥,谢姜心里哀叹…这一根筋的直肠子姑娘,还套人家,恐怕用不了两句,人家就掏了她的老底。
转着眼珠子瞄了一圈,王司马正同王九两人低头盯了棋盘,好似没有注意这边,谢姜便压下嗓音道:“记住,你问···他答,不管他问什么,你一个字别说”
“嗯,放心罢”王馥干脆利索,转身出了积玉亭。
两个人渐去渐远,
山顶上等于净了场。
亮橘色缠金丝扣儿的袋子,鼓囊囊躺在桌子上,谢姜眉梢一扬,细声道:“公子棋兴正浓,那就再手谈一局”
王九勾唇道:“还是你先,请”
这人声音落下,谢姜己捏了白子“叭”一声叩在了左上角,王九拈黑子,慢悠悠下在中间。这一次,就像一大片空地,你占你的星位四角,我圈我的地盘,两个人不仅不理会对方落子,更诡异的在于…竟然有些回避迁让的意思。
下棋的两个人心无旁骛,王司马却看得透澈,照这样下去,中盘相遇,两方必然攻势凌厉,不会再守半分。
棋到中盘,黑子白子···终于无可避免的对杀。
落子提子,两个人果然是寸步不让,均是用了强攻。
对杀胶着不下的时候,按规则来说,可以允许对方在另外一处落子。只是两人一个占据四角水泼不进,一个圈着中间无隙可乘,跟本没有可能另僻一地。
这盘棋,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王司马闲闲开口:“这一局···和”
“再来”王九解下玉佩摞到棋盘里“这块佩是欧治大师所雕,当世仅此一块,价值连城”说了这些,抬眼盯着谢姜,淡淡道“这一局,你若是赢了,珠子玉佩都归你”
“嗯哼…”王司马突然呛咳出声。
以王九的性格,决不会痴迷于棋道,现在不顾王司马暗示制止,仍然固执邀战,只为两局一负一平,激起了这人的斗志。
还要下?
摸着瘪瘪的肚子,谢姜上了脾气,看来不让这人输的净光,别想吃到安生饭。
“好罢”谢姜冷下脸来“最后一局,只是···”顿了顿,慢悠悠道“这点彩头不够刺激,不如锦绣公子再加些”
王九闲闲问:“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金盘子银盘子不用说,桌子上的锦囊玉佩等会儿还是自己的囊中物,谢姜左右扫了一圈,撇撇小嘴儿,王司马掏出两张纸帛放在桌上,叹气道:“新都东城的宅子,郊外七百亩的田庄,够不够?”
宅子和地值多少银钱,谢姜不懂,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加注,怎样也得给个面子。
“好,这一局,不如换个玩法”谢姜抬手指着棋盘“不如我也摆半碁残局给公子,以日落树梢为约,公子破了局,这次就算我输”
想要掌控全局,就必要洞察先机。
ps:围棋始于春秋,盛于魏晋,当时是执白先行,与现在的执黑先手相反。其中的规则至清代围棋最鼎盛时期才逐渐完善,本文背景是魏晋后期,因此遵循前者。纳兰注解
下章预告。。两个人俯首看着石径,直等谢姜银粉色的长裾扬扬卷卷,没入松林之内,王司马抚髯叹道···可惜是个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