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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后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不愿说,是不是因为怕泄露天机会遭天谴?”
张惟昭哭笑不得,抬起头来道:“我……”
就在这时,一个更大的闪电劈下,一霎时屋里亮如白昼,闪电之后雷声隆隆而至,连屋顶似乎都在随着雷声震动。
太后似是被这雷声吓到了,等雷声停歇,连声说:“好,好,我不问了,不问了。你下去吧。”
张惟昭拜了一拜,站起来退出殿外。
殿里只剩下太后和太子祖孙两个。
太后拉着陈祐琮的手,突然流下泪来:“我不是一定要让她泄露天机。我只是,只是,很想再见你皇祖父一面……”她想问问他,为什么临终之时,只叫了钱皇后在身边,却没有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为什么遗诏里只提到钱皇后百年之后要去帝陵里合葬,对自己却只字未提?难道这么多年来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对他来说却仍然比不上钱皇后那些悱恻的诗词、哀怨的眼泪有分量吗?
太子将太后的肩膀揽入怀中,安慰道:“祖母,我知道,孙儿都知道……”
陈祐琮的肩膀虽然还不像成年男子那样宽阔,却稳定而牢靠,刘太后靠着拭了一会儿眼泪,便平复了情绪。
“你陪了我半天也累了,自回你殿中休息。准备用晚膳吧。让我也安静一会儿。”
太子又宽慰了祖母几句,便回自己殿中去了。
张惟昭回到自己房内,关上门,几乎虚脱一般倒在床上。
刚才和太后的几句对答,耗尽了她的力气。
之所以会这样耗力,最关键的原因,不是因为要极力去洗脱自己的罪名,而是,要面对太后的失望。
她知道,其实太后和太子都是期望她有沟通鬼神的异能的。
她能理解这种期望,在前世的时候,当她的奶奶猝死,爷爷一夜之间衰老憔悴了很多,她也希望这个世界是有鬼神的,她希望能有一种方法和逝去的亲人沟通联系,知道她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但是,她读过周易,研究过佛经,在英国求学期间,去拜访过来自印度的号称能够通灵的大师,都没有找到一个真正有效的方法去做成这件事。
那个号称能够通灵的印度大师,在她看来只是第六感比一般的人要强很多,但是还远远达不到与异世界沟通的境界。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神,她并不知道。
如果说有的话,连她这个重新活过一次的人,都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她从二十一世纪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中间连一点转换都没有,没有看到过阎王、小鬼,也没有经过冥界,没喝过忘川水,就这么凭空乾坤大挪移了过来。她觉得她的重生很可能是脑电波在机缘巧合下穿越平行空间造成的,而不是来自神或造物主的旨意。
但如果说没有的鬼神的话,按照二十一世纪最新的研究,科学家们认为,目前我们所生活的这个宇宙空间,人类可观察到的物质只占宇宙质量很小的部分,而无法观测到的暗物质却占据了85%以上,我们所说的鬼神是不是就是暗物质构成的另外一个世界?不得而知。起码二十一世纪的科学还无法证实这一点。
在张惟昭所从事的专业心理学中,其实有相当一部分知识都接近玄学,而无法用现有的科学体系解释清楚。比如说,弗吉尼亚大学的教授,儿童精神病理专家JimTucker相信有些人确实带有前世转生的印记,他对此做了四十多年的研究,搜集了两千七百多个案例,来证明轮回的存在。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个案例,是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个男孩JamesLeininger。在他四岁的时候,他父母发现他经常做关于飞机着火和坠机的恶梦,并且知道很多二战中飞机的知识。比如和父母在一起看二战飞机模型的时候,他母亲认为一架模型底部的箱子是炸弹,他却说是副油箱。他对二战中一位飞行员JamesHuston执行任务、以及战斗中坠机身亡的细节非常熟悉。研究者最后相信这个年幼的James,就当年那个名为JamesHuston的飞行员的转生。
2008年,JimTucker在美国《探索》(Explore)期刊发表了一份长篇报告,总结了他对儿童的前世记忆的研究。这份报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力,使很多笃信科学主义的人开始反省肉身死亡精神也随之消灭的观点是否太过武断。
但无论如何,张惟昭是没有能力感召鬼魂的,她也没有办法把自己重生的经历讲给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听。她相信前世和今世这两个世界各有自己的法则。她可以借用前世的知识和技术为今世所用,却不能去告诉他们在这个世界之外还存在着什么样的时空,告诉他们自己跨越时空的经历,因为她担心这样会引起巨大的恐慌和无法控制的改变。
尽管如此,她面对太后浓重的失望的时候,还是觉得很难过。那一瞬间,她是真的希望自己能通鬼神,但是,很可惜,她并没有。
她不是神,她没有超出自然法则的能力,有些事,只能看着它发生,看着它存在,而无法去撼动和改变它。
比如说,死亡,以及死亡带来的离别和痛苦。
在前世的时候,她因为看到和感受到了人世的苦难,才成为一个心理医生。
而在今世,她看到了更多的苦难和痛苦,也越加感受到了个人力量的有限。
她的力量是很有限。但是,那又怎么样?她能做到一点是一点!
她是一个心理医生,她可以帮助人们减轻痛苦,或者,当痛苦确实无法消除的时候,帮助人们学会与他的痛苦共存。所谓带病生存,就是这个意思。
想到这里,张惟昭从床上起来,到药箱里去翻检出干净的细棉布和伤药,包裹好了,找了一把雨伞,出门去找绿萝。
张惟昭开始每天给绿萝熬药。虽然太后对绿萝只是小惩大诫,行刑的嬷嬷并没有用足力气,但绿萝还是被打得后半身一片青紫,有地方还见了血。张惟昭用药仔细帮她调理,力求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她虽然对宫廷政治并不敏感,但大致知道太后为什么既处置了牡丹,又要杖责绿萝三十。
绿萝对海棠画像的叩拜,已经触及到了宫中不能私下祭奠,不能施行巫术,不能弄神鬼之事的底线。绿萝的事已经被牡丹兜出来了,如果不惩戒,就等于做了一个很不好的示范。
皇帝祭天地祖宗可以,太后为先帝做法事可以,但是后妃、宫女和宦官不能私下里祭奠自己的父母亲人。因为一旦鬼神之风兴起,宫廷里借神鬼之事互相倾轧,不知道又要枉死多少人。
这也是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如果不如此,却会引发更大问题。
所以说张惟昭真是很不喜欢紫禁城里的这种游戏规则。每个人都被其牵制,却又无力摆脱,哪怕是太后、太子都是如此。
但是紫禁城外的世界,也并不比紫禁城里好多少。甚至要更糟糕。
张惟昭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在逃难的路上,甚至看到过饿极了的灾民分吃死人尸体。贩卖人口更是常事,有人挑着担子,从饿得走不动的父母手里买孩子,把孩子们放在筐里,像挑着鸡鸭一样去市镇里卖,男孩八十文,女孩五十文。买孩子的人挑挑拣拣,付过钱揪着孩子就走,跟买了一只鸡一只鸭没有什么分别。
张惟昭当时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看到这些景象,虽然震惊,但仍然有一种置身世外的超然,并不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这些人的痛苦。后来她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僵尸一般的难民潮中保全了自己,并且很快幸运地成了张荣鲲的门徒,被他收留和庇护,这也导致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能够用一种局外人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并且保持着那种来自更文明世界的优越感。
但是,随着她在这个时空中生活得时间越久,她对这个世界的苦难就有了更加真切的体验。周围发生的一切不再与她毫不相关。
比如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牡丹对她的嫉恨,绿萝也不会被牵扯进来,受这三十杖责之痛。
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她只是想用她自己的方法纪念那个温柔养育她的姑姑,她有什么错?
但这种思念却被人当做借口,几乎置她于死地。
当然,那个构陷她们的人,最后并没有成功,反被自己的戾气反噬,遭受了更多的杖责,被赶出紫禁城了。
听说杖责八十,已经快到人的极限了。如果养不好伤的话,说不定会死去或者留下残疾。
张惟昭很不喜欢牡丹这种表面温柔大度,内里狭隘阴狠的人。但是,她想到牡丹可能会因为职场竞争的失利而失去健康或是性命,还是觉得很难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