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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管长安城治安的他,查案办事素来是有根有据,有章法可依。他深知,执法者最忌意气用事,参杂了个人情绪更不可取,会导致以公图私、公报私仇的情况出现。然而人非无情,目睹鲛人之惨状,陈羲激愤难平,一味想着如何缉凶,至于该如何处置行凶之人?他的确尚未想到。
端木圭一提,他才想起,刑法中并未有对鲛人行凶者的处罚或量刑。
精怪害人常见,人害精怪却少见;刑法又由人制定,怎会有偏护精怪之法?
所以,若是人所为,即使抓到行凶者,也无法处置。。。。。。
如此一想,恍如当头被泼了冷水,他不由暗中喟叹一声,随之冷静下来,道:“若是人行凶,确是无法处置。”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妖怪。。。。。。但我觉得不太可能是妖怪所为,毕竟妖怪用爪用口,会比用刀更利索罢?”
端木圭只是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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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药师带来更多的用于包扎的布条,和一罐已捣成糊状的黑绿色的膏药。
他先将药均匀地涂在布条上,再轻柔地拆下原先绑在鲛人身上的布条,又小心地一手托着鱼尾,一手麻利地将新布条密密绕于其上,再打结绑好。
做完上述之事,他才松了口气,就手捋了捋耳后发际,那里早已汗湿一片而顾不上理会。
鲛人一直安静地由他包扎,此时定定地看着他,眼波流转间尽是感激。
余药师一见鲛人如此眼神,却忧虑地拧了眉,连安抚的话也欠奉。端木圭见他陷入沉思,问道:“小余莫非在想,如何让鲛人完全康复?”
余药师点点头,道:“眼下只是敷药止血,还需等她伤口愈合,重长鱼鳞。”
他顿了顿,又道:“她要完全康复,需一段时间。我所虑的是此地不是她久留之处:江水一退,蒹葭地随时可以恢复原状,她或将随江水漂走,或留在此地浅水处——以她目前状况,尚不能游动,随水而漂,难保不会再被冲至其他岸边;若留在此地,难保不被他人见到。。。。。。”
陈端二人亦有同感,且不说鲛人眼下状况堪忧,单说此山,虽人迹不多,白昼却总会有人上山。若非山脚蒹葭地被淹隔断了上下山之路,无人前来此山,鲛人或许早就引来围观者无数,被网起抓走也说不定。
陈羲遂提议道:“既如此,将鲛人带回草庐,药师也好照顾她。”
余药师苦笑道:“如何带?带回草庐后又如何安置她?”
陈羲答不上来。端木圭清瞳流动,忽道:“草庐里有木桶可用。”
余药师仍未反应过来:“但木桶不够大。。。。。。”
话音刚落,他顿悟端木圭之意,喜道:“对,忘了有端木姑娘在啊!我这就回去拿!”
“小余奔波未停,暂且歇会,我和昭德去拿就是。”
“噢。。。如此,有劳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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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端木圭和陈羲返回,余药师见他二人推了辆手推车,车上却不止一个木桶,而是三个。只见端木圭将木桶都拿下来,先用其中一木桶舀了半桶水,放在岸边。她简短念咒后,那桶拉长拉宽,恍如一个长方形水池子,足以躺个下一个人且还有转动余地。
如此一来,桶里原先所盛之水,只是沾了底。余药师一看就明白,不等她出声,就先拿起另一个桶,舀水倒水;陈羲也同样动作。很快,大木桶内水已半满。
余药师遂停下舀水,道:“可抱鲛人入桶。”
陈羲点头。
二人又走入水中,准备一同协力将鲛人抱起。不料鲛人似知晓他们意图,见他二人走近,她尾巴一摇,不顾身体不稳、沉沉欲坠,仍勉力斜斜地一晃一浮,竟向后游去!
眼见她向茫茫江水游去,他二人不禁着急,加大步伐去追。鲛人毕竟重伤在身,游得不快,没几下就被他二人追上。
二人刚张开手臂,试图抱住她;鲛人却双目圆睁,又惊又恐,张口就对着余药师的手一咬。余药师只觉一阵微痛,定睛一看,手腕已被鲛人咬住。
因鲛人牙齿不多,咬也无力,余药师只一甩,她就松开口。
——那一瞬间,他看到鲛人幽幽的一瞥。
双眸里惊慌未退,更多的是心伤黯然,流转顾盼间尽是失望的神色。。。。。
——像极了发现自己被骗、欲指责对方却满腹哀怨,不知从何说起的女子。。。。。。
——她,莫非觉得被我欺骗!?
心头一凛,余药师一时失神,停下动作。
鲛人已无泪,原本苍色之瞳,一抹诡异的赤色却慢慢在瞳中晕染开来,并缓缓张口,将要吐音。。。。。。
陈羲没注意到鲛人异样,动作没停,伸手就碰要到鱼尾;此时端木圭赶至跟前,来不及制止,直接指着鲛人施咒道:“定!”
“欸——————”
才发了一个音的鲛人立即僵住不动,随之哑口无声,双瞳赤色为之收敛,慢慢地恢复回苍色。
端木圭只觉得声音穿透入心,有那么一瞬,眼前似晃过一张网,继而是刀锋冷光一闪,忽又看到盐在撒落,还有。。。。。。
巫女打了个寒噤。
心底泛冷。
为何总有如此悲惨之事?
为何让我恍如亲眼目睹。。。。。。而且感同身受?
陈羲见她脸色木然,更无一点表情,静立着一动不动,关切问道:“端木?”
端木圭对他勉强一笑,定下心来,道:“是人为。”
“。。。。。。”
“鲛人方才欲唱最终之歌,歌罢她将泣血而亡,所以我制止了她。虽然她只唱了一个音,我却忽然看到她先前一些经历。。。。。个中凄惨,绝非你我能想象。”
陈羲默然,良久方道:“是人为?”
“嗯。”
果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鲛人何其无辜,竟遭此劫难。。。。。。
端木圭低声怜悯道:“难怪她方才会惊慌至此,定是以为我们也要抓她回去关着。。。。。。”
顿了顿,巫女不禁喟叹道:“见多了妖怪鬼神,有时我却觉得:人,才是世上最可怖最可怕之物。”
“并非如此,”陈羲断然反驳道,他觉得端木圭此话透出平日少见的心灰意冷,让他隐隐不安,觉得自己必须纠正她这个想法:“固然也有凶残可恶之人,但毕竟是少数。端木此言,未免有失偏颇。”
端木圭淡淡一笑,双眸清亮,直视陈羲道:“我只是说“有时觉得”,不过是一时感慨,昭德不需那话放于心上。”
“噢。。。。。。”
不知为何,陈羲心漏跳了一拍,将原本想好的言语全部忘却,一时竟找不出话来说。
沉默许久的余药师此时开口,却是对着鲛人言道:“我们没有害你之意,别怕。”
鲛人虽被定住,眼睛还能眨动。闻言,再次定定地看着余药师。
余药师也直视着她,又安抚道:“相信我。”
言罢,伸手微托着鲛人,将她往岸边方向挪去。
陈羲和余药师将鲛人抱入大木桶,又将大木俑抬至手推车上,推回草庐。
安置好鲛人后,草庐里飞进一只白鸽,脚系一环。陈羲一眼认出是长安北军信鸽,连忙解下环来,果见有一信件藏于其内。一目
三行看完,陈羲对端木圭道:“我虽命田获替我续假,但将帅不能离军,且长安事多,明日应起程回长安。”
端木圭点头道:“若非陪我,昭德早可返回长安——明日你我一同回去罢。”
“嗯。”
余药师在一旁听得清楚,端木圭转头对他道:“几日来借宿草庐,承蒙药师款待,实在过意不去。”
“喔,”余药师应道,略一沉吟,道:“若真过意不去,临走前再为我办一事罢。”
“。。。。。。何事?”
“将最后一服药喝了。记住,别加蜂蜜。”
当下默然。
互相一望,旋即三人一齐嗤笑出声。离别在即的不舍伤感,也大大消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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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余,单名賙字,左贝右周之賙。”
“賙。。。。。。有周济之意?”
“正是。”
“好名字啊。”
余賙药师并不接话,却若有所思,良久方道:“很久不曾道出自己名姓,竟觉得有三分陌生之感。”
——往昔知吾名之人,都已故去,只余下吾一人。。。。。。
——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来呼唤吾之名。。。。。。
“是么。。。。。。”
端木圭淡淡应道,见他神色,又道:“有个问题,今日一直想问小余——当然,小余不回答也可以。”
“说。”
“昨晚鲛人之歌,让我梦到过去一段往事——原先我以为只是偶然梦到,前后一想方觉不是。曾听人言道,鲛人之歌能唤起人心底所思。我虽已入睡并不自知,实则仍听到歌声,被其唤醒回忆。”
余賙默不出声。最初听得鲛人之歌,令他蹊跷不解的,亦正是此点。
“小余也梦到往昔罢?我想问,究竟梦到何事,让小余不能安睡,非要寻出歌唱之人不可?”
余賙仍是默然。陷入回忆的他,眼里蓦地露出一抹温柔的亮光。
那抹亮光虽一闪而过,陈端二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是属于他心底那个人罢?
流露的温柔中,蕴含着怎样的深情?能令他整个人在那一瞬,微妙地变得与平日大不一样。。。。。。
端木圭陈羲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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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余賙送陈端二人送至城门,再三叮嘱端木圭保重身体;端木圭只是笑着应了,又和陈羲一同邀道:“小余若去长安,一定要找我俩。”
“会的。”
絮语未休之际,忽地出现一人,蓬头垢面、衣衫歪斜,口中念叨道:“莫以为你眼角不抬面瘫着无表情会使无情剑就是皇叔。。。。。呸!笑
死个人!喜怒不形于色并非面瘫!”——正是陈端二人初到柴桑,在市集内所遇见的那个疯子。
那疯子见到他们三人,目光落在余賙上,一下呆住。他走到余賙面前,愕然道:“我居然看到了。。。。。。真正的美郎君!”
余賙未及反应过来,疯子又道:“日后的日后。。。。。。当汝都忘掉眼下前尘,连名姓都调换。。。。。。彼时世人皆知汝之名,名震天下
。。。。。。虽不是眼下之郎君被记住,那亦是郎君。。。。。。在日后的日后。。。。。。因汝击退了一个强大之敌!”
三人听得云里雾里,疯子忽地呜咽出声,道:“可惜到那时,小人早已不在,不能亲眼目睹!可惜呀可惜。。。。。。”
疯子掩了面,叹息声不绝,继而跌跌撞撞地离去。虽已走远,三人尤听到他喊道:“云长,我不能走啊!云长!”
“。。。。。。那人果然是个疯子。”
“嗯。”
然而疯言疯语所藏之玄机,此时莫说陈端二人,连余賙本人,亦不可能知晓;都只是一笑置之,抛于脑后。
与余賙道别后,陈端二人骑上马,踏上回长安之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