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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下把一套刑具拿了上来。这是两个被电线连着的钢夹,电线的另一头接在控制器上。神谷川说道:“想必你也知道抗联的赵一曼经受了什么吧?”
林重当然知道,他大骂道:“神谷川,你们这群畜生,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神谷川对此并不理会,反而轻蔑地一笑,而那两个手下粗暴地撕去柳若诚的衣服,将两个夹子夹在她的乳头上,然后接通电源……柳若诚猛地直了起来,仰着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身上剧烈地抽搐,口中喷出了白沫……
林重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了,那泪水混着汗水,顺着脸颊打湿了衣襟。
一个小时后,就连神谷川也真的无计可施了,林重和柳若诚被分别关了起来。
廖静深对神谷川说道:“次长,在这样的极刑面前,还从没有人会硬到底。会不会是咱们真的冤枉林重了?”
神谷川咆哮道:“当年我亲眼看见林重怀揣着那本书,难道我在胡说吗?”
“那你看这……”
“把他们送到监狱去,樊晓庵是怎么死的,就让他们怎么死。”
第二天,林重和柳若诚被送往关东州监狱,随即被分别关在阴暗逼仄的牢房里。典狱长田子仁郎对林重说道:“林副处长,你知道被送到我这里意味着什么。你们现在招供还不晚,但你要什么都不肯说……”
“我跟你解释没有用。”林重说道。
田子仁郎走后,隔壁一个沙哑的声音小声问道:“兄弟,你知道吗?昨天我路过医务室的时候,听见他们正在听收音机,收音机里说,日本已经投降了!咱们能活着出去了!”
林重正想说什么,可他马上意识到这有可能是敌人在试探自己,于是心里暗自高兴起来,又忽然变得孤独无助了。他现在最牵挂的是柳若诚,他在这种揪心的牵挂中变得惘然无措,酷刑之后的疲惫让他昏睡过去。
当看守和田子仁郎把林重叫醒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愣愣地看着牢房外面被押着的柳若诚。田子仁郎说道:“今天我要处理一批人,既然你不招,我只有先把她一起绞死了。这是神谷先生的意思……”
田子仁郎的话音未落,隔壁牢房的那个人高声骂道:“你放屁!你们已经投降了,我亲耳听见的!”
这声音让长长的走廊里的每一间牢房都炸开了,那些被捕者一起高喊道:“对!快放了我们!”
田子仁郎不置可否地冷笑着,他的冷笑已经给出了答案。而柳若诚此刻好像恢复了意识,她睁大眼睛盯着林重,眼神中透露出对残酷现实的无奈和坚定,这眼神像刀一样划在林重的心上,那血顺着刀口滴了下来。可就在眼泪即将涌出来的时候,林重忽然看见柳若诚的长发上别着一件闪闪亮的东西。他朝田子仁郎说道:“她是我的老同学,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我想再跟她最后拥抱一下。”
田子仁郎沉思片刻,点头同意了。林重走出牢房,看着柳若诚裤裆中间大片的血迹,紧紧地抱住了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柳若诚哽咽道:“他们这群畜生……我,我和陆远南的孩子,掉了……”
林重闭上眼睛,在她耳边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该死!”
柳若诚哭道:“你胡说什么呢?这不怨你……记住我,下辈子继续追我,我等你……日本已经投降了,你要活着走出去……”
泪眼滂沱的林重被看守拉开,又听看守拿着花名册叫道:“刘逢川、何汉清、李兆邦……把他们统统带出来,准备行刑!”
随后被带出的这些人和柳若诚一起拖着沉重的脚镣,往走廊尽头的绞刑房走去。不知是谁起头吼了一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所有的牢房紧接着传出了同一个声音:“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十几分钟后,林重听见走廊尽头的刑房大门又沉重地打开了,他看着手中那个从柳若诚头发上取下的钢制发卡,又攥紧了拳头。若诚说得没错,我要活着出去,林重想着,瘫倒在墙上。
翌日下午,当田子仁郎再次带着看守来到林重牢房的时候,林重已经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了。可正当浑身无力的他走出牢门,被带到绞刑室,套上绞索的时候,忽见几个身影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身影极为熟悉,那是山野凉介。他看了看林重,拿出一份文件对田子仁郎说道:“仁郎君,我是专程为他而来,他没有经过法庭的审判就被秘密地送到这里来了,所以他不是犯人,我要立即带他出去,对他进行侦查!这是我们渡边金吉检察长签署的提前介入书。”
田子仁郎看完文件,把山野凉介叫道一边说道:“凉介君,咱们日本已经战败了,无非是处死几个不肯就范的共产党而已,你犯得着这样认真吗?”
“我要提醒你,据我所知,林重并没有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所以他的身份有待调查。还有,战败是军方的事,我是关东州检察厅的副检察长,对案件侦查是我的工作,何况‘远东国际情报组’的案件重大,我丝毫不能马虎!”山野凉介又说道,“这些年多少人未经审判就被你们秘密处死了,你们这是在践踏法律的尊严!”
田子仁郎思量再三,只能任由山野凉介把林重带走了。路上,林重问山野:“你怎么知道我被捕了?”
“一个神秘人给我打了匿名电话举报。”山野凉介不解地说道。
日落西山,林重被送进南关岭看守所内,他深知神谷川决不会放过自己的。所以路过亮着灯的医务室的时候,他朝里看了一眼,马上有了主意。他被关进一个单间,环视四周之后,对山野凉介说道:“我这几天喘不上气,呼吸越来越困难,我怀疑他们把我的内脏打坏了,我是不是有权申请身体检查?”
山野凉介说道:“当然可以,我送你去医务室。”
在医务室里,林重的上衣被脱掉,医生拿着听诊器给他做胸腔检查,趁医生出去跟山野凉介说话的时候,林重迅速地偷了身旁搪瓷托盘里的一小瓶盐酸,塞进裤兜里。山野凉介进来带着林重回到了单间,对他说道:“刚才医生说,你的问题不大,需要静养几天,我会再来提审你的。”
“可是神谷次长不会放过我的!”林重说道。
“其实不怕告诉你,日本已经战败了。他不能对你做什么了,如果苏军占领这里,你会活着出去。”山野凉介说完就走了。
林重朝走廊里看了看,立即掏出盐酸,慢慢地滴在窗户的铁栏杆上。一滴、两滴、三滴……当铁栏杆的底部逐渐冒出泡沫的时候,突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一个看守走过。林重立即坐下靠在墙上,确定危险过去之后,又开始腐蚀起铁栏杆来……
终于,几根铁栏杆都被腐蚀得差不多了,林重将它们挨个儿摇松,然后拿出夹在袜子上的发卡,试了几下,将手铐和脚镣打开。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他用尽力气,猛地把那些栏杆拽下来,然后爬上窗户钻了出去。半个小时之后,接到电话的神谷川和山野凉介就赶来了……
趁着夜色,林重在山林里奔跑了近三个小时,终于看见了市区。他下山后钻进小巷,又顺手拿了一件人家搭在窗外的衣服换上,再往前面穿过两条街,就是卢默成的家了。
前面路口有两个巡逻的警察,正对两名晚归的男女盘问着什么,看样子是神谷川通知整个关东州的警察在追捕自己。林重绕过路口,行至卢默成家跟前,此时天已开始放亮。他按照以前约定的暗号狠狠地敲了一阵,没有人答应,又敲了一阵,这时,远处走过来一队巡逻的宪兵,正在林重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开了,一只手把他拽了进去。
“老卢?”
“林重!”卢默成抱着他欣喜若狂地说道,“我听说你被捕了,就给山野凉介打了个匿名举报电话,没想到真你从关东州监狱逃出来啦?我正想着和同志们商量营救你呢!”
“我是从南关岭看守所逃出来的……”林重又急又渴,大致叙述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又得知童娜和林童心非常安全,这才晕倒在卢默成眼前。
得知柳若诚和那些抗日的同志居然在日本投降之后而被秘密处死了,卢默成黯然地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脸。半小时后,他给林重喂完水,正要出门,却被林重叫住了。
“老卢,外面都是警察和宪兵,他们在搜捕我,你揣着枪干嘛去?”林重问道。
“你不知道?我刚刚得到情报,关东军司令部的几个誓死效忠天皇的顽固派军官和神谷川、武田光、满铁卫生研究所的黑山岩博士拟定了一份‘玉焚计划’,这计划的大致内容是,如果苏军开进大连,那么他们将会命令大连机场的战机全部起飞,对苏军的空中和地面部队进行袭击,如果袭击失败,则会让轰炸机起飞,在大连上空抛下炸弹,和整个大连玉石俱焚。并且黑山彦会在飞机上搭载他们卫生研究所最新研制的超级鼠疫细菌炸弹,届时关东州就全完了!”卢默成又说道,“而且他们已经招募了一些像神风特攻队一样的空军飞行员,这些人都是武士道和天皇的死忠,随时听候他们的调遣!”
“他们这个计划实施起来有难度,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调动战斗机作战,只有关东州司令官山田乙三大将才能做到。”
“他们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据说要绑架山田乙三!”卢默成说道。
林重皱起了眉头,问道:“阿列克在撤走之前给我们‘远东国际情报组’下达了爆破关东州机场和战机的命令,但因为难度太大,说到底都没有实施,只是一个方案而已。这是否证明苏联红军将会率先派空军进入大连?”
“没错!我们已经接到通知,苏联红军贝加尔方面军的副司令伊万诺夫中将将会在22日率领一支250人的特种空降部队,分乘十架运输机来大连机场接受关东军的投降。”卢默成说道,“所以那些军官肯定要实施‘玉焚计划’!”
“上帝欲叫其灭亡,必然先使其疯狂,看来这是他们最后的疯狂了。”林重忧虑道。
“所以我必须要粉碎这个‘玉焚计划’!不说了,我得出去见一个人。”卢默成嘱咐道,“你好好休息,只要你在我这儿再藏几天,咱们就能彻底胜利了!”
“你说什么?让我像个乌龟一样在蜷缩在这里等待胜利?”林重抬头问道。
“你说什么?像个乌龟一样?”卢默成突然火了,一巴掌扇在林重脸上。
林重被这猝不及防的耳光打得莫名其妙,站起来说道:“我说我自己像个乌龟……”
“我知道!那也不行!我不爱听!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卢默成脖子上青筋暴起,红着眼圈骂道,“你是英雄!这些年你为中央特科、为苏联、为抗联、为国民党、为了关东州的老百姓和我们整个大连地委的安全赴汤蹈火,鬼门关都进出了好几次,你付出了那么多,你怎么就认为自己像个乌龟一样?谁这样说你都不行!我卢默成一万个不答应!”
林重的眼圈也红了,他非常理解卢默成的怒火,默默地说道,“柳若诚、章鲁、陈渡航、沈颢、苏国坤……他们才是英雄,而我不是……我为人类的爱的事业而付出,那是因为我爱你们每一个人,爱是孤独的奉献……”
“对不起,兄弟。”卢默成说道。他看着林重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他也不理解为什么听见林重这样说,自己就突然控制不住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林重动手。
“没事。”林重又说道,“但是我要和你们一起粉碎这个计划。老卢,我也有个计划……”
“别说了!我是不可能让你参与这个行动的!你现在的任务是活到胜利的那一天,和你老婆孩子团聚!”卢默成说道。
“你说过,在大连我才是你的领导,你有什么权力否定我的要求!”林重说道。
“你看看这是什么!”卢默成情急之下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林重。
林重打开信封,看着里面的一张纸,那是一封离婚协议书,是童娜写的,林重愣住了,听卢默成说道:“我送童娜到了她父母家,刚要离开,童娜把这离婚协议书交给我,说是头一天晚上写好的。她说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从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变成了一个动不动就发疯的脾气暴躁的怪兽。我知道,她当然无法理解你这些年的苦衷,可我也不能对她解释什么。她却说,她已经对你失望透了,她本想上车前把这封信交给你,可她不敢,她没有勇气面对你,更没有勇气面对你们的儿子,那个毫不知情的,父母即将离婚的林童心……”
林重听完,把离婚协议书撕碎、揉烂,默默地流着泪,像失去灵魂一样,摇摇晃晃地扶着墙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卢默成问道。
“去营口。”林重微微拉开院门,朝街上茫然地看了一眼。大街上一些警察和宪兵依旧在巡逻和盘查,这种日本投降之后任然被压迫的恐怖的现实又把他的魂儿拉了回来,他突然想起了当年林童心对“英雄”二字的理解和自己的训斥,又回忆起1942年的春天见到被押往监狱的约翰神父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对神灵进行过具体的想象,而那个在光辉中原本并不清晰的轮廓,现在忽然清晰起来……
还没等卢默成做出反应,林重又咬着牙回来了,他抓着卢默成说道:“我问你,你有没有孩子?”
“有啊!你知道的,我……”
“那如果你的孩子和老婆认为你是个汉奸,你该怎么做?”
“我……”卢默成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我不能让我的老婆和孩子一辈子都认为我是汉奸,我不能让他们一辈子都被别人戳着脊梁!”林重痛苦地说道。
“可这一切,等大连解放后,就会颠倒过来,届时你将会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不对吗?”卢默成说道。
“那是你这样认为!”林重沉默片刻又问道,“八月九号延安是不是发表了毛泽东同志的《对日寇的最后一战》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