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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张二公子!”她一笑,看三人皆拿着糖人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的恬淡如雨后漫光的江南小镇,泛着温柔的湿气,飘着淡香的光。
“齐夫人!”张文义霍地一收糖蝴蝶,终于笑的有点干有点羞了,“您怎在梁城?”
她淡淡一笑:“我去惠州族里瞧瞧,这不是过年祭祖呢吗?回京城路过此地,没想到恰逢明日庙会,便想在这里停留一日。”
“只是……”少妇微微蹙了秀眉。
张文义飞笑,长眸暖意十分:“只是找不到客栈了!梁城一年一次盛会,人流颇多,早数日客栈便被住满了。”
齐夫人浅笑:“被你给猜中了!现在啊,我们都想着要不要露宿街头了呢!”她手一摆,身后一女孩儿过来,“漱儿,来给你文义二哥问好。”
齐漱却也是拿着个糖人,吃了一半儿,女孩儿一双大眼异常明丽,泉眼一般映着人影:“张二哥好!”
她柔柔一笑,再看周恒秦玥:“原来大家都喜欢吃糖人儿!”她方才可是看见了张文义将自己的糖人藏起来了。
“又香又甜,最是惹人喜欢,为何不吃呢?”秦玥朝她笑笑,咔嚓将最后一点儿糖片咬下。
张文义讪讪将自己糖蝴蝶伸出来,阳光下亮晶晶的,翅膀闪着光,瞧着比他的衣衫还飘逸。他忽然一笑,想起小时候与大哥争一支糖人,大哥不给他,将他一甩仍在花坛边,磕掉了半颗牙,幸好之后换了牙,不然以后他都是豁牙了,影响他俊美的形象。
齐漱也将剩下的糖人咔嚓咔嚓咬完,嘴边挂着半条,粉舌一舔,勾进嘴里。
齐夫人看她这般,失笑道:“我家小女儿最是受宠,此番便渐渐失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变得不拘小节,性子活脱,几位见笑了。”
秦玥:“保持天性最是不易,夫人当为她感到幸运。”
齐夫人倒是又多看了秦玥一眼,见这小娘子眉清目秀面容娇美,眸间柔光不散,衣着素淡却不失精致,便又将目光落到张文义身上:“这两位是二公子的朋友?”
“周恒,秦玥,夫妻。秦玥与文义合作生意,周恒也是我朋友。”
夫妻俩对齐夫人淡笑颔首。
张文义又道:“嫂子到祥隆去住吧,那是文义的客栈。今儿也赶巧了,许久不见嫂子,文义做东,请嫂子一行人住一晚。”
齐夫人面容柔和,与这阳光一般和暖,“原来祥隆也是二公子的产业,张家有你在,当时不缺什么了!我们方才去祥隆看过,因为出来的人多,便想着不去那太高价钱的店了,没想到还能再去你那豪店里住!”
齐夫人这话半分打趣儿,半分谢意,张文义道:“齐嫂子勤俭持家,是京城出了名的好夫人。文义便是极为敬重的,当为您奉上好的住宿。”
他将腰间玉环摘下给齐夫人:“执此信件可住店,免费的哦!”
“那就多谢张二哥了!”齐漱朝他甜甜一笑,脆声道谢。
“嫂子你们先去客栈休息着,文义再与朋友转转。”
“好,”齐夫人目中碎光闪烁,似月下清雪,她看秦玥:“那你们玩儿着。赶路也是辛苦的,我们就先走了。”
“您慢走。”
张文义目送一行人离去,齐漱还弯了大眼回头朝他们挥手。
“这是户部侍郎齐尚钰的夫人和小女儿。”他瞧着秦玥,目里飞笑,又看周恒,缓缓地矜贵颔首。
秦玥淡淡回他一句:“赶紧将你的糖蝴蝶吃了!可别浪费我的钱!”
张文义忽就无奈的眉目,紧跟上二人,拽拽周恒袖子:“周恒,要不你帮我吃了吧?我的嘴特别干净,绝对没有口水!你放心吃!”
他边说,边把那半扇被风吹的沾了来往路人带动灰尘的蝴蝶翅膀往周恒眼前伸:“啊?吃了吧?”
“阿恒只吃我剩下的东西,不吃你的!”秦玥用强有力占有的姿势将周恒的胳膊挽过去,挑眉朝他道:“不就是一点糖吗?吃了能怎么样?赶紧吃,一会儿就脏了!”
张文义哭了脸,开始矫情:“你们夫妻俩真是难缠,怎么都不对我好一点?一个是与我一块做生意的,一个是我好友。我对你们报以笑脸,你们对我嗤之以鼻,冷言冷语,有这样与人交往的吗?周恒!你日后若是科考得利,要这样与人交往?一个月玩儿完!秦玥,你就这样做生意?半年塌窟窿!你们……”
秦玥一动手将他的大蝴蝶翅膀拽走,往一个眼巴巴瞅着张文义的小女孩儿手边一伸:“乖宝贝儿,这哥哥送给你的,拿着,是他给你的新年礼物!”
女孩儿一咧嘴,抱着糖蝴蝶儿就开始舔,吸溜,吸溜……
张文义一膈应打了哆嗦,怎么就觉得她像是在舔自己的脸呢!
周恒拍拍他的肩,淡笑走过。
时间不早,日渐西斜,人影瞳瞳,天色暗淡下来,一批小贩开始撤离,然后在他们撤离之后,紧接着就有另一批人赶了上来。那迎春的纱巾不再飘,飘起来的,是各种各样的饭香,包子馄饨打柳叶,混着饭馆里鸡汤油腥的气味,当真是将人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暮色将褪,天色是深厚的蓝,路边渐次升起了明灯,盏盏高挑,映红了人面。街上的人倒是没有减少,有不少人是逛完一波又来一波,看完摊贩吃小吃,吃完小吃赏花灯,一年一度的梁城庙会还未到,似乎人潮已将此会推向*,眼花缭乱腿脚走断,不知何处是归巢。
将逛吃逛吃行为艺术搞到极致的,便是平日看似很正经,什么都淡然看待的秦玥,拉着周恒跑,身后跟着张文义,吃了这个尝那个,还没吃上正经的晚餐,肚子已经滚圆没法再装下旁的东西。
“相公,我怎么觉得今天才是过年呢!好热闹啊!”秦玥望着一路涨红的各式花灯,隔着万千人的脑袋,直直飘到远方,渐渐变小,变成眼中最小的星芒,晕成一团星云绚烂。
秦玥小脸发红,不知是被风吹的了,还是吃的多热的了。
周恒淡笑:“若我们也在梁城过年,该是与此一样热闹的吧!”
“你们若是想过个热闹年,下个春节可到京城去住。周恒今年不是就要秋闱了吗?秋闱之后便是春闱,快着呢!”张文义最后一声叹的意味深长,长眸斜飞,在橘色的灯下添着飞龙般的金气逶迤。
“才不去呢,相公要在家里陪我!”秦玥一歪头看周恒:“是不是相公?”
周恒颔首,清隽的面上暖笑,比灯火更盛:“是!”
“这灯笼,比枫杨给阿正扎的都要精致美观。”他拨了一盏花灯下的流苏,染了一手粉红的光。
“枫杨给你们可不是当工匠用的……”
“他在我们家就是工匠,赶车伙计,扫洒伙计,钓鱼伙计!”秦玥眨眼,睫毛刷了一层金辉,烟火般绚烂起舞,“外加搬运小能手!”
张文义抿唇:“你们是大材小用!”
“不然嘞?在我们周家村,让他们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秦玥淡淡扫了他。
两人在这儿斗着嘴,周恒反而没有帮着秦玥,自己在一旁的花灯架子上看来看去,拨动着流苏,摸摸灯杆。
正说着话,秦玥手边飘来一朵粉红莹亮的莲花,如观音菩萨脚下的圣洁莲台,或如天阶瑶池飞落的灵动粉荷。少女眼渐亮,嘴角扬起的弧度缓缓飞到双颊,浮起两抹水中洲,飘着静美和可爱。
“娘子,送给你!”隔着莲灯,周恒蒙着粉纱朦胧的面上笑意温柔。
他将灯杆送到秦玥手里,温热的一段杆子沾着他的体温,秦玥执灯,灯下流苏随风飘动,“谢谢相公!真漂亮!”
张文义淡淡看着二人秀恩爱,不知不觉中被他俩糊了一脸单身狗的孤独。
“行了,别伤我的心了,回去吧,不然明天正经庙会起不来了!”
他一掰周恒肩膀,将人往回路带,秦玥乖乖跟上。反正回去还是有事的,不知那小子会不会等着他们。
三人往回走着,连程牵着阿正的手在花灯前流连。
“到底挑好了没有?”连程皱眉,这小子在这儿看了好一会儿,一盏滚烫的茶都能喝完了。
阿正不满意,也皱着眉:“都没有人家喜欢的!怎么办?”
连程按着他的后颈将他往前推,换到另一家花灯前:“枫杨不是给你做了一个吗?怎还要买?”
“我想给至炎买一个!”
“许大夫家那幺孙,花灯不知有多少个了。再说,你们男孩儿,要花灯?不如送把匕首,随时可以自保!”连程冷峻的眉眼浸在灯火里,好像温热了那么一点,但是阿正感觉不到。
“至炎怎么会有危险?他也不练武不上战场。”阿正将那花灯一盏盏看着,好像真的没有合适至炎的啊。
阿正正气闷的不知该换什么礼物了,前面人群不知做什么,潮水般忽地往这边一涌,漫卷的黑压压人头压下,劈天盖脸,呼声一片,直朝灯架倒来。势急不对,人声惊叫,花灯之主拽了银钱袋子就往一旁闪躲。
阿正眼前黑影扑闪,恍如漫长窒息将人闷隔,但真实或只有一息之间,人影重重齐倒,灯火就在身下!他呼吸一滞,手脚瞬间冰寒,暗黑的大眼渐渐被倒下人群全部遮住,灯下出火,火起人亡!阿正似在火煎中,心中灼烧,声已呼出——
“二师父!”
连程横身一挡,力拔山河,气波横扫飞流成影,人群瞬间被挡到一侧,歪倒的倾势转眼被推回,人人皆倍受一道道热流的冲击,将他们不断轻覆的心焦缓缓扬起,平平降下,渐渐的便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与连程同步而出的,是一个小小人影擎着大桶飞速移来,人倾桶倒,清水嘭的出桶。只听“哗”“嘶”两声接连而起,灯灭白烟起,街边霎时寂灭一片,狼藉一片。
两人动作只用了一瞬,人群收而灯火灭,不料那头因隔得远没有被泼到水,反因水势猛突然落地一盏灯,轰一声燃起,女孩尖叫声起,熊熊火光中刺耳非常。
阿正身影一晃,箭步冲去拽上女孩的手将人拉开:“你没事吧!”他急切道。
女孩抚着心口大喘气,望着那火目里一片惊悚,那一幕如天火突降,在人群倾到踩踏之际变成了冥光烈烈。
阿正将女孩上下打量一番,发现她完好无损,便放下了心,轻声安慰道:“别怕别怕,你没事的,火也要烧完了,没事的!”
这孩子声音软糯,似没有自己大呢,齐漱一抬眼,一张似有些熟悉的脸映入眼底。
齐漱神情安定下来,阿正也忽的愣了,这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
“是你!”
“是你!”
二人齐开口,目里惊讶,语声惊奇。
齐漱便是阿正在和连程披头散发飞跑中瞥见的女孩儿。
话落,齐漱先笑了,小脸在暗寂一片的街边瞧的不清,却是一双大眼融了星钻一样的光,难怪阿正能将她认出。
“没想到你这小弟弟还有这么大能耐。能举起大水桶,起火了也不怕!”
阿正愣愣望着她一双星光弥漫的眼,道:“我,我……”
一说话,感到手间软嫩,低头一看,他还拉着人家的手,“对不起!”阿正将那小手一扔,往自己身后抹抹,好像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我的手脏吗?你为什么往身上抹弄?”齐漱侧了头,看他不住划拉着的胳膊。
“不是不是!”阿正着急解释,女孩儿的手怎是人随意牵扯的,虽然他方才情急救人,但人已无事,过后也不会再有危险,他就该放手的,他不放,就是不对!
往身上抹,是将他碰人家手的感觉抹去,不让别人往心里去。嫂子说,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可以拉手呢,就跟她跟大哥一样。他真的错了,不该傻不愣登着迷这姐姐的眼睛,一直牵着人家的手的。
齐漱看阿正憋的小脸都要红了,没了灯火依旧涨红,她赶紧哄他:“没事没事,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没关系,这儿没人看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哦!”
话毕,齐漱还朝他眨了眼,看在阿正眼里,就是星星忽闪,阳光跳跃,粼粼波光灿。
“谢谢姐姐不计较……”阿正有些扭捏了。
人群被连程疏散,无人受伤,只是地上落了不少落单的鞋子……一人急急冲出人群跑到齐漱身边:“小姐您没事吧!”
她将齐漱一掰,没留死角的看了个遍,还好还好,可吓坏她了!
“我没事,是这小弟弟帮了我呢!”齐漱朝她笑笑,并没有下人护住不利而斥责打骂反道:“你怎么样?我看你被人挤进去了,有没有被踩到?”
“没有,奴婢没事,多谢小姐关心。”丫鬟看阿正:“这位哥儿,多谢你帮我家小姐!”
阿正摆手:“不用谢。不过,”他一指丫鬟脚下:“你的鞋好像都掉了,快找找吧,天挺凉的。”
丫鬟低头一看,果然自己只裹了袜子,方才跑到齐漱这儿已经被地上的水打湿,此时风一刮,冰凉如入寒窟。
齐漱眉一皱,拍拍她:“我去给你找,你站这儿别动,再乱走袜子脏的没法穿鞋了!”
丫鬟就要跟齐漱过去,她一个丫头,哪能得小姐为她找鞋?
“站着别动!”阿正也朝她喊,小腿一迈,跑到丢了一堆鞋子的地方去了。
齐漱正将那鞋子一个个翻过来瞧着,阿正也看着,“你知道她的鞋子长什么样儿吗?”
“粉鞋,鞋面上就绣了一朵山茶花,红色的。我们家丫鬟都是穿这样的鞋子。”齐漱扫着那些鞋子,眼中忽起光:“找到了!”
阿正顺着她的目光一洒,也看见了那多鲜红的山茶花,却快她一步将那一前一后的鞋子捡起。
“谢谢,”齐漱朝他微微一笑,伸手:“给我吧。”
“我帮你!”阿正望了她一眼,跑去将鞋子给了丫鬟。
齐漱一看便是大家户里的小姐,是主子,而且不是嫂子那样的行事随意淡泊,能真心跟下人谈笑逗趣儿的主子。齐漱这样的主子是不能给下人捡鞋子的。就算齐漱好心,丫鬟也会心存内疚,或是认为主子好欺负便性子尖纵起来。阿正是小孩儿,捡了就捡了,不需要避讳。
“给你!”他将那双沾了尘土的鞋子拍了拍,搁在那丫鬟脚下。
丫鬟明显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啊小弟弟!”她迅速穿好了鞋,齐漱便也过来了。
连程靠近阿正身旁,将他一揪,摆弄他的胳膊瞧着。
“怎么了?”阿正任他摆弄自己。
“看你有没有事!”他方才掂的那大木桶外加桶里的水,是他自身体重的两三倍,连程担心他胳膊受不了。
“没事,就是有点酸。”阿正道:“刚才人群忽然乱了,到底是为什么啊?”
连程将他的胳膊上下左右四处揉捏着,淡淡道:“被人耍的猴子耍了人,一圈围观的人都被抓伤了,外面的人怕再被抓,就乱了。”
“猴子是耍了一天被逼急了吧!”齐漱星眸一闪,道破真相。
阿正朝她一笑:“猴子也是要休息的,不然会生气。”
连程略略瞟了齐漱,这女孩倒是好气质。街那侧灯火浅淡而来,齐漱脸侧柔美,一瞧便是美人坯子。
“走吧!”连程拽着阿正的手腕:“你不是还要给许至炎买东西吗?”
“哦!”阿正差点忘了,一跳脚尖就挪了方向:“那我们走了,你们玩儿!”
连程牵着他离开,那丫鬟小心看着齐漱,垂首低言:“小姐,奴婢失责,请小姐责罚。”
“人群失序,灯火突燃,都非你的过错。若是罚你,岂不是显得我不近人情。”齐漱淡淡道:“左右我也无事,你的鞋也捡回来了,咱们便回去吧!”
齐漱转身,纤细的身子融在前方灯火阑珊处,如同走进萤光飘飞的梦境洞口,瞧着不甚清晰。丫鬟瞅了自己的鞋子,疾步跟上前去。
——
祥隆客栈中,周恒和秦玥一进门就看见银饰铺那小子。他在门口的一张凳子上坐着,此时住宿的人不是在外赏灯,便是早早歇息准备明日出去玩乐,除掌柜的和小二,大厅只他一人孤零零坐着,还坐在不甚温暖的门边,显然是想在他们进来的第一时间就看见。
果然,他一见夫妻俩就急急起身:“公子,夫人!”
掌柜的一抬眼,笑呵呵跟张文义打招呼,男子摆手,对夫妻俩道:“既然你们还有事,那文义便先去休息不打扰你们了。明日早起,文义陪二位去庙上,可上香,可求签,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周恒温和点头,目中光点浅淡:“劳烦张兄,张兄安睡。”
“客气!”张文义拂袖悠悠而去,绿衣似飘远的一丛春下嫩草,一捋满手青汁,青涩淡香。
任张文义衣衫再如何飘摇,那小子目光只在夫妻二人身上。
“到里面来坐吧,门边冷。”周恒携着秦玥,微笑看那小子,手指着里侧靠近火炉的桌子。
小子颔首走来,他们坐下后自己才坐下。
小二来送了茶,小子主动将茶水斟好,送到二人手边。小二微愣,一笑就退下了。
周恒静看秦玥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季司,在银饰铺干活两年了。”
秦玥指尖触着杯盏,暖意无限,道:“你在那店里处境并不好,怎不另找出路?”
季司微愣,瞧着眸间渐渐深邃的秦玥,忽又垂了眸。他的确在那儿处境不好。
秦玥能看出来,他虽会巧言,但在那懒伙计跟前还是不能大声说话,且没有说话的余地。要么那懒伙计有武力欺负过他,要么懒伙计与店铺主人有关系,他说了也没用,都不会被相信,或许还会引祸上身丢了饭碗。而那懒伙计一副削弱懒骨,便只能是主人家的亲戚。
外面摊子上将他赶走的那人该也是与懒伙计一样的身份,那家店,只他一人是外来,不欺负他欺负谁?
连做一个精细完美的簪身都是偷摸做的,不敢被人知道,被拿出来卖也还是害怕被发现,可想而知他在那店里都是怎么过的。
季司抬头,目里无奈,却仍是挂着自嘲自乐的笑,说了他自己的事。
他是孤儿,四处流离,能活着他就满足。那铺里脾气怪的雕花师傅在他十岁时收留了他。他叫他爹,他不许,觉得把他喊老了,他便叫了叔了。
叔也没房子,因为银饰不吃香,他虽有好手艺,却一直是个落魄人,寄宿在主家。许是见到他那天叔是喝醉的状态,良心大发,便留他在身边,说要死后有个送终的人。
很多店都不给吃住的,现在这家店却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就一直留下了。
秦玥安静听着,她是想开银饰店,将现代的样式开发出来,只是现在她还要做阿胶办骑车厂,估计没有空闲再开银店,但是季司,和他那雕花工艺极高的叔,是她想求之人。明主少有,但好马也难求,遇见了总想要抓住,不能像猴子摘桃子一样选到最后手里只剩个最小的。
季司的故事已经说完,普通温实的面上倒是没有感伤,反倒平静异常。
“你这个人,我喜欢!”秦玥道。
虽然知道秦玥说的喜欢不是那个喜欢,但周恒心里觉得怪怪的,就像好好走在大路上突然拐成山路不平了,瞧着乱石遍布,荆棘丛生,眼晕的慌。
“你那雕花叔叔的手艺我也很是相中。”
季司点头,也没有太欣喜若狂,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在好话之后加上但是二字,便与前面的意思千差万别了。
秦玥瞧他并无高兴,淡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夸你是真心,想挖走你也是实意。但我目前并不能开起一家银饰店也是实情,我不瞒你。我想你能先留在那店里,等我有了时间将店铺的事计划好,你可能带着你叔叔到我那边?我给你们吃住,给你们真正好员工的待遇。”
秦玥眸中闪过霜雪般的清傲:“我一向知道,精通手艺之人都是难求的。虽然你说银饰不吃香,但我希望,这些所谓的不吃香,能在我手里,在你们的技艺下,变得人人难求,人人向往。”
“如果没有我,你和你叔叔也还是要继续呆在那店里,或者哪日再有意外或被逼急了,卷铺盖换下家。但今日若你考虑好,应下与我的约定,你们从那家店离开之后便是通途辉煌,不再受人制约,不必偷着做事,不必看人脸色。你可愿意?”
季司在秦玥温浅的话中滋味百出。他当然想光明正大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对人笑,为人劳,自由便是一切根源。
从寒风门边挪到炉火边,季司的面在热火熏蒸中渐渐起了红晕,或是有些口干舌燥了,嘴唇有些干裂。
他方才给周恒秦玥倒茶,却是没有给自己倒一杯。
周恒面色依旧淡然,悠悠抬手倾了一杯茶,搁到他手边,“喝点水。”
“谢谢。”季司没有客气,端起温热的杯子一饮而尽。
拭了唇边水渍,他道:“我愿意等着夫人,也能说服叔叔跟我走。”
他定定看着秦玥,目光却不无礼,只落在秦玥下巴,未有直视双目,“来我们店里买首饰的人,均只看雕花,因为叔叔的雕工好。可是却没有人看簪身如何,因为大家都已经习惯银饰的粗糙。夫人想让银饰走向高峰,我也想!用我的手艺重塑打磨,让明火里的银水变成簪在人发上的饰物。”
这席话落下,秦玥算是了了一桩事,面上的浅笑若光中梨白,柔美而驳灿。她道:“那好,你们现在那里干着,他日不是我和找你们,便是找人来接你们,只管等着便好。若是有什么意外,便到新县临安镇的玥恒专卖去,那是我的店。”
“玥恒专卖?!”季司惊讶,目中光一闪重新看秦玥:“夫人是玥恒的东家?”
“是。”
“店家女儿看别人都有暖手包,专门出了城去买,还说大家都有,她也要。夫人已经开了那么多家了,也难怪腾不出时间了!”
秦玥失笑:“玥恒只有一家,其他卖我厂子东西的,都是分销商,不算是我的分店,我只提供给他们货物。”
季司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夫人一人能将这生意做起来也不是凡人了!看来我是认对人了!”他眼睛一亮便笑了,手也松了杯子,看着轻松不少。他也是怕跟错人啊!
“无事便做了生意,我家相公也支持我。”秦玥笑看周恒,遂啜了口茶,“咱们既是说好了,你便回去吧,早些歇着。希望明日你能多卖出去些银片。”
季司挠头一笑,“那小子便先走了,公子夫人也早些休息。”
周恒轻点头,眸间温和。
季司一走,大厅便只剩下夫妻俩坐着了。
秦玥坐的笔直的腰背泄气气球一样软了下去,脖子一歪蹭上周恒的肩:“好累!”
“累就休息。”周恒将她的腰揽着:“先问问他们几个回来了没有。”
秦玥掀了掀眼皮,懒懒起来,喊:“掌柜的,我们家那几个孩子还有帅哥美女都回来了没有?”
“柏西带回来一对儿姐弟。那些人都还没呢!梁城热闹,多玩儿会也不算什么。”
“哦。”秦玥看周恒:“阿正还没来,杨潜和邢晨也没回来了。”
“天色不早,说不定一会儿便来了。”周恒往窗外明灯如火,映着人的衣衫澄明暖黄。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杨潜和邢晨诡异的安静走进来了,看见他俩在这儿坐着,便也过来坐下。
两人一齐,安静。
怪!秦玥周恒对视一眼,少女戳戳邢晨:“妞,怎么了你们俩?生病了?”
邢晨木讷摇头,目光空茫:“没有。”声如蚊响。
“杨潜怎么了?”周恒问他。
杨潜似还是正常的神情,斜瞟了他一眼,睁眼耸眉,小声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周恒疑惑,难道杨潜怎么着邢晨把她给吓着了?
秦玥还要再慰问一下邢晨呢,杨潜忽然拉扯了邢晨的袖子:“晨晨,咱们回去休息吧!”
邢晨看过来,缓缓的,如风吹麦浪由东头起伏滚到西头,层层接替,盯着他,目里乍看似深情,细看成星光,破碎在凤目斜挑中。
姑娘乍起,目里星光成箭,毫不留情将耳光甩上杨潜躲避不及的脸上,啪一声脆响。
杨潜歪斜的脸半扭着身子,定定不动。
周恒秦玥惊大了眸。
掌柜和小二瞬间惊起。
邢晨再是不动,似不知道自己上一瞬做了什么,呆呆看着自己的手,火辣辣如同烧起来一样,五嘶嘶抽搐着,那感觉直窜到心口,嘶嘶的空洞生风。
她突然转身就往后院跑,杨潜抬脚去追,撞倒了两人的凳子,骨碌碌滚了几滚。
后院哐当一声门响,掌柜心疼的直哼哼。
杨潜紧蹙着眉,抓狂的呼吸不稳,胸中直痛,钳着邢晨两肩将人往门上一按,目里幽光四起,俯身攫上了她的唇,狠狠啃噬。
方才在外面,他就是不小心碰上她的嘴了,然后又不小心舔了舔,吮了吮,咬了咬,她也没动没惊叫,他就继续啃,不还是没说什么吗?怎么到了客栈就打他了?
不管,能打老子脸的,只有老子爹娘和媳妇儿,既然媳妇儿愿意打,那就得让他继续亲!
俩人正壁咚加门咚,吻的激情热烈,又搏斗不断,你咬我来我咬你,哼哼唧唧让人遐想不停。
大厅中,齐漱回来了。
“咦,你们也在这里住着?咱们是受了同一人恩惠吗?”她脆脆道,一眼望来将人的心神吸住,漩涡一般让人逃不出溺毙其间。
“是啊,都是托了张文义的福。”秦玥道:“漱儿小姐自己去看花灯了?”
“恩,娘亲一路劳累,不能再让她陪着我,我便带着丫鬟去了。”齐漱来到他们桌前:“我可以与你们同坐吗?”
“坐吧。”
小二已经将杨潜撞倒的凳子扶起擦干净,齐漱便挨着秦玥坐下,秦玥还帮她添了茶。
“谢谢。”还未喝茶,齐漱也笑着道谢。
“街上玩儿的人太多了,险些出事呢!”她微蹙了眉道:“幸好碰上一个小弟弟,一人就抱了一大桶水将路边的灯笼……”
“大哥嫂子我回来了!”阿正鸟一样窜到周恒手边,举了支打磨光滑泛光的红棕色的梨木勺子,“瞧,我给至炎买的!他总是吃不好饭,给他买个勺子,他看见就能想到我,想到我就会好好用勺子了!”
齐漱愣愣看着阿正,口中吐出没说完的话:“……全浇灭了。”
她柔美如清晨鸟鸣透过窗纸的声音轻轻吐出,阿正才抬眼瞧见她,一瞬眨了几次眼,回过神来忽然道:“你也在这儿住着!”
是肯定句。
齐漱的穿着举止已经能让阿正猜出来,她能住得起这冬天屋子里长绿树的客栈。
阿正的思路是对的,齐夫人他们是能住得起,只是不愿破费,所以这客栈住的,是与他们一家一样的受人恩惠而来。
齐漱愣了神儿,也很快转过了弯儿,笑道:“我道是哪里来的俊人儿,临危不惧还能立时救人,原来你们是一家子!”
阿正悄悄从周恒手边退出,静静坐上凳子:“我只是怕着火会伤到人。”
连程:“我先去睡了,阿正你是与我一起睡还是和周勤一块儿?”
“不知道二哥睡了没呢,我就跟你一块儿吧,不然还得将他吵醒。”阿正看大哥大嫂:“那我走啦!”
连程将他一扯捞进臂间走入后院,他明天要将梁城逛完,好好找一件礼物,回去送给小兔子!
齐漱又简单和夫妻俩聊了两句,也止不住困意带着丫头走了。
秦玥才是最想睡的,不料季司走后陆续回来了这么几人,将她生生困在大厅了。这会儿人走完了,周恒眉宇间柔情蔓蔓,牵着少女缓缓回了客房。
一夜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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