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巧计可使狼变羊

圣者晨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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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嘉定十六年九月,临安城,一次预料之外的日食使得人心惶然不安。

    最为不安的就是天子赵扩本人,自从皇子赵坻夭亡之后,他的身体就彻底垮了,几乎整日卧病,便是偶尔好转,也只能坐在庭院里晒晒太阳。维持朝政运转的,靠的便是皇后与史弥远,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天子本人也习惯了。

    他原本想内禅于皇子赵,可是却又迟疑不决,毕竟他是亲眼见着皇祖父孝宗内禅之后,他的父亲光宗皇帝是如何冷落于他的。但突如其来的日食,让他甚为不安,总觉得这似乎昭示着什么。

    而虽然御医都竭力掩饰,可是他也意识到,自己这具身躯,已经到了它的极限了。

    宣宣史丞相来。

    这天他的精神好了一些,靠在榻上休息了会儿,然后传出旨意。

    这个旨意传到史弥远手中时,史弥远正为着国库之事愁,近来虽说庆元泉州广州三府的市舶司收入激增,可是随着与流求贸易的扩展,本土的丝绸行业却受到极大冲击,不仅仅税收远较往年要少,而且那些因为竞争不过价廉物美更为华丽的流求锦的织户,纷纷破产。连带着种桑养蚕的农户,日子也变得艰难起来。民间已有呼声。要求官府严禁流求锦输入,可比这呼声更强烈地是大宋朝堂之上朱紫朝官的呼声:市舶之事关系重大,不可因噎废食。况丝锦之业,不比铜钱,不应禁止。

    而且,根据史弥远所知,来自种桑养蚕的农户地反对声,正在变小,因为有海商拿着巨额钱钞,正在乡间里落大量收购生丝。这生丝也将销往流求。

    不过让史弥远很是头痛的问题在于,与流求的贸易确实增加了大宋的收入,但朝廷的支出象个无底洞一般,将这些收入增加又吸了过去。各路粮饷,山东东路忠义军的恩赏,想到这些要花钱的地方,他心中便是一阵烦躁。

    到处都是要钱要钱要钱,我哪能变得出钱来,说不得又只好加楮币了。

    以史弥远之聪明,自然知道滥楮币实际上是在饮鸩止渴。但是,他别无所择。若想改善大宋财政状况,唯有开源节流,开源便要加税,升斗小民已经是无可盘剥,要加只能加在官绅富豪身上,便是史弥远这威权势熏天,也不敢拿他们开刀。

    节流便要减少各军州粮饷,或是削减百官俸禄,这更是史弥远不能取的招数。稍有不慎,便是众叛亲离。

    故此,他能做地便是楮币,他执政十数年来。楮币滥已经成了顽疾,至少他自己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一直到天子病榻之前,他还仍然在想着空空如也的官库问题,天子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倒有些奇怪:史卿,你为何一副心思不定的模样

    史弥远心中一凛,当初秦桧同样权倾朝野,可便是在家中闲居。也不敢穿颜色接近于黄色的衣衫。自己在天子面前竟然心不在焉,这实在是太不谨慎了。他躬身行了礼。然后道:臣在思忖江淮之事,前些时日有奏章说,江淮被水,饥民待抚。

    江淮水患前些时间又日有食之天子赵扩极是伤感地说道:朕无道,故此天降警示

    陛下何出此言,本朝自仁宗以来,未有一帝如同陛下这般常怀仁德。史弥远这话说得出自至诚:天象灾异,自有定数,岂是天子之过耶

    赵扩摇了摇头,不想再就此问题深说下去,他看了看史弥远,见史弥远如今也是须皆白,脸上明显出现了老人斑,他闭上眼,靠着榻,长长叹了口气。

    史爱卿,如今你也老了

    这话说出之后,史弥远双眉一撩,心中突的一跳。

    旋即又听得赵扩说道:朕也老了,你身体尚好,朕却不成了

    陛下安心养护龙体,自有康健之时,臣问过御医,都说陛下只是一时体虚,慢慢静养,自能康复。史弥远心中一松,劝慰道:陛下富有四海,天下有的是奇人异士,陛下又泽被苍生,天必赐福与陛下。

    赵扩眼睛亮了亮,但又摇头苦笑:史卿总爱说些好听之语劝我。

    两人沉默了会儿,御医端上一壶药,有内铛将药接了过来,尝了一口之后,再轻轻吹气,让那药温度降下来,待得适宜之后,才递给宫女,宫女服侍赵扩饮下。

    整个过程之中,史弥远都没有做声,殿里回响的,是天子轻微的咳嗽声。

    大殿时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即便是在这药味之下,也掩饰不住一股属于死亡地腐朽气味。因为外头是阴天的缘故,殿中显得很暗,天子赵扩力行节俭,坚决不肯给皇宫窗户装上透光性能好的玻璃,未到刻钟下午六点之后,又不肯点燃马灯,故此才会如此。

    史弥远淡淡地在心中赞了一句,又把目光移到天子身上。

    史相,朕有意内禅,卿以为如何。

    低低咳嗽了一阵子,天子赵扩抹去嘴边的药渣,抬起头来看着史弥远道。

    什么史弥远心中一凛,天子意欲内禅如今天子膝下唯有一个皇子,那便是向来与他关系不睦的皇子赵,内禅,也就是要将皇位传与这个赵。自己在后宫之中当太上皇享福了。

    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

    陛下春秋方盛,又是英睿仁厚,为何会想到内禅遇到这个问题。史弥远觉得绝不可听任,他向一个宫女使了下眼色,那个宫女悄悄退了出去,没多久,她又转回来,除了史弥远,根本没有谁注意到她地短暂离开。

    朕不服老不成啊,史相。朕原本便不是什么好天子,累得你在外替朕背骂名我看儿英武,不类于我,不如把帝位传与他,免得误了天下大事

    说到此事时,赵扩话语有些断续,他原本不是一个聪明之人,如何措辞来说服史弥远,让他极为困惑。

    此事万万不可。史弥远还没有说话,一个声音先在门口响了起来。声音尖锐高亢,赵扩听了之后,在榻上转了个身,面对着墙壁,以背对着来人。

    来的正是他的皇后杨氏。

    虽然也已经年纪大了,但杨皇后保养得仍如三十余许一般,她脸上带着薄嗔,一双杏目瞪得老大。

    迈着快捷地脚步来到天子御榻之前,她扫了周围的内铛使女与御眼一眼,用鼻音哼了一声:出去

    这些人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出了大殿。大殿之中只剩下天子史弥远与她。史弥远与她交换了一个眼色,杨皇后咬着唇,坐在天子榻前。

    陛下。

    你如何来了,朕有病气。莫传与你了。听得杨皇后呼唤,赵扩不得不转过头来,淡淡地说道。

    陛下还是在疑臣妾么杨皇后悲呼一声,眼圈便红了,珠泪盈盈,自两腮边落了下来。她久掌后宫,原本养出了一国之母地气质,但在天子赵扩面前。却还如当初二人在太皇太后吴氏身边初会时一般娇怯。

    这神情让天子有些不忍。但又想起夭亡的儿子赵坻,那丝不忍便散去了。

    臣妾冤啊见天子不做声。分明是默认了,杨皇后呼了一声,泪如雨下。

    她接皇子赵坻接入自己宫殿之中,结果皇子却莫明其妙夭亡,举世俱疑心于她,唯有她自家才明白,她真的没有谋害皇子。

    天子赵扩开始剧烈地咳嗽,史弥远又向皇后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御床说道:陛下,臣请告退。

    退下吧,退下吧,你们都退下赵扩有些无奈地说道。

    给杨皇后这般一闹,无论如何,今天他都不可能说服史弥远支持他内禅退位了。大宋一朝,相权极重,丞相领袖群臣,若是得不到他的支持,天子地方针策略便极难施行。故此,赵扩也只能暂且按捺,在病榻之上等待更好时机了。

    有关天子想要内禅的消息,不知是被哪个宫女或内铛传了出去,皇子赵自是鼓舞庆幸,而沂王嗣子赵贵诚,则仿佛丝毫不知道此事一般。他安坐钓鱼台,每日里便是读书习字,早晨起来地时候会小跑着活动身体,在外人看来,他是个安于担当这个闲散亲王了。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封封密信,通过霍重城秦大石了出去。

    北方石抹广彦开始加大了与胡人的贸易交易,自胡人处收购大量羊毛,并且传授胡人定居放牧的技艺。因为长期合作,石抹广彦已经与胡人有了极密切的联系,在年迈保守同时也更难应付的木华黎死后,他地儿子向来与石抹广彦有交谊地孛鲁成了胡人负责经营金国的太师兼国王,他比起木华黎要好说服些,对于让胡人定居放牧之事极感兴趣以往胡人游牧,逐水草而生,每至冬季,总免不了冻馁之苦,而定居放牧,种植牧草,圈养牲畜,则很大程度上可以改变这种情形。而且,以往养羊,不过是为了羊皮与羊肉,如今每隔些时日便可剪一次羊毛,自石抹广彦处换来烈酒器物,这让孛鲁极是满意。毕竟,如今胡人能抢掳地地方几乎抢掳遍了,便是人口也抓不得许多来与石抹广彦交易。

    在这几年地人易中,石抹广彦自燕云之地带走了十五万左右青壮,燕云之地原本经过胡人屠戮所剩便无几,如今更是渺无人烟。若不是石抹广彦的交易,这十五万青壮只怕也难逃一死。

    铁木真忙着经营西域,这两年又回转头来盯着西夏,故此无暇东顾,否则的话,以他的眼光,自然会对改变胡人习俗的定居放牧心存疑虑:不再骑着马儿四处游牧,却在固定的屋子里过着闲适的生活,这还是胡人么

    这却是比鸦片加铅盐隐藏得更为深的手段了,当胡人安于享乐之后,他们便再也骑不得战马拉不得弯弓,失去了游牧强盗的那种无拘无束的天性,就会变得温顺驯服。当他们完全驯服之时,便是收割开始之日。

    自胡人处换来地羊毛,被送到流求,又成为流求一项新物产:流求毯。因为胡人所牧之羊毛粗的缘故,纺不得细腻的呢绒,却可以织成上好的毛毯。这些毛毯因为有着各式花案纹理,极受大宋倭国和高丽人欢喜,而胡人自己,也对这种价格便宜更为舒适地流求毯情有独衷。石抹广彦是嘉定十六年一月自胡人处换得第一批羊毛的,十六年七月时,这批羊毛便变成了毛毯,自流求经耽罗中转,运回直沽,呈现在孛鲁面前。

    胡人粗鄙,只知道这流求毯是上好之物,却没有想到,他们卖给石抹广彦的羊毛与石抹广彦卖回来的流求毯,双方价钱相差至少五倍。这种利用价格剪刀差来剥削胡人之事,石抹广彦做得兴高采烈,胡人自家也心甘情愿。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胡人越依赖于石抹广彦贩来的烈酒茶叶器皿,在这种闲适生活之中,他们对于南侵的积极性明显不如以往,倒对占地养草放牧极有兴趣,胡酋贵人,纷纷于燕云之地圈占牧场,好多养些羊换来好东西。

    这一切都在赵与莒意料之中,因为羊种的缘故,如今胡人提供的羊毛还只能织毯,不过赵与莒早就指令石抹广彦,自吐蕃人处弄到他们地羊种,运到耽罗之后,与胡人羊种杂交,希望能培养出好地细毛羊来。不过,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运气特别好,只怕也要三年五载,运气不好地话,便是十年八年也不成。

    除此之外,赵与莒这段时间还有个新爱好,便是在郑清之陪同下,到临安各处游玩。大宋对象他这般的嗣子管束得并不紧,又有郑清之陪同,史弥远自然放心,况且他以为增加赵与莒与外界接触,可以让赵与莒赢得部分官员仕子的好感,对于今后大计也有帮助,故此史弥远对此也是持鼓励态度。

    在游玩了数月,将临安各方情形都亲自勘察之后,赵与莒似乎又失去了游玩的兴趣,开始重新回到坐守书房的日子。他学业进展得并不快,但又不至于让郑清之怀疑他不够努力,倒是书法,如今颇有高宗皇帝遗风了。

    然而,在他这看上去漠不关心的神情之下,却隐藏着无边的风浪。

    他知道,一场决战即将到来,天子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史弥远一党的活动越频繁,而皇子赵也越的诡异。

    隐忍两年有余,最后决定时刻,即将到了。

    注1:宋史:嘉定十六年九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注2:秦桧小心之事记载于南宋叶绍翁的四朝闻见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