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二)

青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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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将点了点头:“好,反正这鸟地方咱们以后是再也不想来了,不怕撕破脸。”

    至于会不会给随后出关的“摸着天”惹来麻烦,他们已经懒得去管了。

    一念及此,他抬头望向守将扬了扬手中的纸说道:“大人,小的这里还有一封扬州知州的信,让小的转交给大人。”

    “哦?原来还有这般关照。怎么不早拿了出来?”守将笑了笑:“来人哪,去接过来!”

    看守将不愿下城,偏将再一咬牙道:“随信还有些私密之物,不便托于第三人知道。如果大人不便下城,那小的就给大人送过去吧。”

    守将一示意,守城兵士们随即让出一条道路后,偏将持着纸一步步走上城楼去。心里却在紧张的盘算着一会儿动手的距离和动作。

    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得手!

    在心里再三模拟了一会的动作后,眼见得守将已经近在眼前,偏将躬身作揖脸上堆起一缕谄媚的笑容,不知情者看过去真如一个畏吏如虎的小商人般让人轻视,让人放心。

    心里却在念叨着:再只要上前几步,生次便在这一搏之间了!

    突然,偏将猛不丁的绊到了一个东西,身子一个趔趄。还没等他站稳身形,身边的守城兵士已经一扑而上,把他牢牢的压在了地上。

    原来,早有军士在楼梯上偷偷备下了一条绊索,上面还特意刷下了黑漆,在这如墨的夜色中,除非趴下凑到眼前看,否则根本注意不到。

    这里早有军士从偏将怀中搜出那张纸和一把牛耳尖刀来,递给了守将。

    守将先是打眼瞅了一眼那封“密信”——却原来只是一张用来包熟食的草纸而已。他手里把玩着那把牛耳尖刀,笑道:“贵老板怀藏凶器,莫不是想来到本将身边后就暴起发难吗?”

    偏将冷哼了一声:“事已至此,我又夫复何言?”却不再理会守将,只是扯起嗓子大吼了一声:“将军,我们中计了,带兄弟们快撤啊!”

    楼下的程将军闻言脸色大变,却并未反身逃命,猛一咬牙,高声喊道:“兄弟们亮家伙,这是个小城关,撑死了数百守军,咱们冲过去!只要有种便必有活命的机会!”

    关下的商队们发一声呐喊,抛下伪装,抽出刀枪就拟冲关。

    就在这时,关上却突然暴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正当城下错愕之时,城头突然又有一声音嘹亮的大喝问道:“死到临头尚不自知,你们冲的过去吗?”

    言毕,关上突然亮起了一大片火把,窜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头,赫然有三四千人之众。更要命的是:接着火把的光芒,可以清楚的看到墙跺上已经搭起了一片弓矢,森冷的箭锋无情的指向关下的众人。

    几乎同时,在行商队伍后面一阵呐喊,也急速的杀出一队人马,截住了他们的后路。

    程将军脸色败如死灰,果然预料中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刚才城头那个发出笑声的人再次说道:“别想顽抗了,我劝你们还是弃械顺降的好!”

    程将军挥刀凶恶的在空中虚砍了一记,大声吼道:“我呸!老子自当兵以来就没打算能有个善终,顺个鸟降?有死而已!”

    “好,本以为你们和山贼一样只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没有想还有点种!为这,倒值得我出来和你们说几句。”那名声音的发出者慢慢走到了关前火把通亮处,居然是名二十来岁刚出头的小伙子,宝蓝的戎服上罩着闪亮的银甲。英姿挺拔,脸上却透着一股坚毅的韧劲儿。

    他笑着问道:“不怕死固然可谓之勇夫,不过光不怕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我的另一个很遥远的家乡,曾有位了不起的人说过一句了不起的话: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不知道阁下认为自己能属于哪一种呢?”

    程将军黑着脸答:“老子书读的少,不清楚你这酸不溜丢的话。”

    那青年将领笑道:“好,那我和你说点简明易懂的。现在你们已经陷入我军的重围之中,数量上多寡悬殊,你们又中了埋伏,先机尽失,看你也是经验老道的宿将,其实至此这仗不用再打也胜负已知了,是吧?”

    程将军哼哼了一声,不愿回答。

    青年将领不以为仵,继续笑着道:“哦,对了,你可能还在指望你那藏在二里外的伏兵来增援吧?”“可是你难道就没想过,你尚分兵设伏,我岂不知?且作为这里的主人,论起设伏兵来,我自然能设的比你更多、更早。是吧?”

    程将军脸色渐渐黯了下来,作为客将,他对这里地形不熟,时间紧促,又处在躲藏期间,更不能派出大量探马来踩查地形以免暴露。以仓促对有备,自然是先机尽失。

    青年将领继续笑道:“现在你们已经是必死之局。对,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我要问你:你手下这些兄弟能在这般情形下仍然跟着你,也算是对你有点情义,难道你也舍得他们在这里白白送死吗?”

    程将军抿紧了嘴依旧不答,只有眼色划过一丝异样。

    青年将领继续道:“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当初金人撤退时把你们留在宋境,前期又密令你们接应山贼,其目的固然是为了给我们大宋尽可能的增添麻烦,阻滞我们淮南东路的战后重建,但从另一方面讲,金主不惜暴露你们,就是已经把你们当作弃子了。可怜你这些兄弟,随你出生入死信任有加,他们的命却在你的金人主子眼中未必赶的上帐中一条猎狗金贵哩。”

    不得不承认,青年将军最后这句话非常难听,但却直指人心。程将军手下的兵士听后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程将军眼中引起一丝异色,也不知是怒、是愧、还是悔?

    青年将领却继续火上浇油:“你信不信就算我现在下令全歼了你们,事后你的金人主子知道了也会不皱一下眉头。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你们执行的是见不得光的潜伏破坏行动吗?当然不是。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汉军在金人眼中本就命不值钱!否则何以会拿你们作弃子、做牺牲品?”

    程将军的手下很多人脸色已经有变,却在程将军的宿威之下没人敢说话。其实,这在很多人心中也早是猜到了的事情,只是大家的心底都不肯承认罢了。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是作为一名军人在完成任务时而战死,也不能接受其实自己只是异族统治者手中的一枚可用可弃、无足轻重的棋子。即便是作为金国的汉军,其实他们心中何尝不曾渴望有一种荣誉感存在?

    程将军再也忍不住了,嘶声吼道:“你他娘的倒底想怎么着?要杀便杀,何苦尖牙利齿的羞辱我等!”

    青年将军沉默了一下,嘿嘿一笑:“羞辱你们?不,我是可怜你们,甚至——”青年将军大声咆哮:“瞧不起你们!”

    “你刚才说我娘,我还告诉你,我娘是一个穷苦的女子,但她又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她原本和你们一样,都是汉人,且都是生活在沦陷北境中的汉人。在她很小时,她就和我爹、我姑姑从山东不远千里的跋涉,逃离金人的统治,来到江南。她虽是一个弱女子,但她分的清什么是亲族、什么是豺狼,她比你们这些此刻在这里提刀的男人都明理,都有种!”

    青年将军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大声嘶喊出来的,说完后炯炯的目光直瞪向程将军。

    程将军结口呐舌,在青年将军如雷的目光逼视下禁不住的低下了头。

    看到程将军的样子,青年将军放缓了口气,说道:“其实,你们也和我娘一样、和我一样、和我身边的这些宋军弟兄们一样,我们都是汉人。可我们汉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却让来侵略我们的金人旁观得利?”

    “你们在金人眼中或许只是狗,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是堂堂的炎黄贵胄,是关这头和关那头这一大片辽阔山河原本的主人,我们的头颅应该的昂扬的着,何以要让金人和你们的同胞都瞧不起?何以要做汉奸,把刀伸向你们的炎黄同袍?”

    青年将军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在场这些金国汉军的心,程将军的手下尽管仍然手里紧握着刀枪不敢有丝毫的松开,但已经有不少人或羞愧或黯然的低下了头。

    程将军环顾了一下,凄惶笑道:“好,算你能说,我手下竟被你一番如簧巧舌说的战意尽失。但我不能放心,仍还有一事必须相询。”

    “只管说来!”

    “如果我真的下令弃械投降,手下这些兄弟们能否有个善终?”程将军暴目圆睁:“此事你需不得诳我!”

    “好,那本将也和你赤诚相见,不存一字虚言。”青年将军道:“如果只是投降,死罪可免,活罪不能完全免除,但我会尽量奏请减轻相关的责罚。以上诸言,字字属实。”

    程将军黯然道:“好,若真如此,总算是能帮我的兄弟们保住了一条命,不枉他们随我老程一场。”

    青年将军却又笑了:“你先莫灰心,如果你能领我们缉拿‘摸着头’匪众,我就算你们一个起义反正,功过相抵,不仅不会受罚,本将还向朝庭帮你们请求赐予一个大宋军人的编制,如何?”

    什么?程将军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眼前一亮。

    说实话,这次出来,他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没想到此时还有死地存生、山回路转的机会,怎能不动心?

    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说的有用吗?就算你给我们许下锦绣的画饼,那宋君鸿来了翻脸不认,却拿我这帮兄弟的脑袋去向宋皇领功怎么办?”

    不想城关上诸兵将一起暴发出哈哈大笑。直笑的城下的程将军等人又惊又疑,不知所以。

    青年将军止住笑后,说道:“既然都谈了半会儿天了,还没互相介绍也的确是有些失礼。也好叫你知道:本将就是大宋淮南东路剿匪行营副总管,明威将军宋君鸿!“他戏谑的瞅了一言城下:”现在你可放心了?”

    程将军吃了一惊,讶然:“不想那宋君鸿却是如此年轻。”说完才惊觉失礼,急忙倒持钢刀柱地,单膝跪倒抱拳:“不知者不罪,请大人见谅!”

    他这一跪,就代表了已经愿意降伏的意图。见得主将已经表态,随即身后的手下们也都纷纷跪倒说道:“大人恕罪!”

    宋君鸿微微一笑:“无妨。”他是真的感到高兴,虽然己方确已立于不败之地,但此刻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这场战事却令人更加开心——必竟,他扪心自问虽然从军数年但绝非嗜血好杀之人。更何况,剿匪意在练兵,而非损耗战力,自己手下的兵士们的命可是珍贵无比的。

    苟能制侵陵,又岂在多杀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