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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显昭二年,五月二十二日。
在大宋朝实际上的都城临安的城门前,青砖官道已经被人洒扫的干干净净。在楼门上高高的悬起了彩带,而在角楼上,驻守的禁军铠甲鲜亮,按刀护旗,个个精神饱满,军容严整,身躯如铁铸一样一动不动,眼中却在止不住的向远处眺望,掩饰不住一股热切的神色。
而在临安城中,今天也呈现出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尤其从外城最西北角的余杭门一直到宫城御街的长长街道上到处都在张灯结彩,人声喧哗。乍一看,不禁让人以为今天逢上了个什么重要的节日。
其实只要翻开历法瞅一眼便可知晓今天着实只是一个再普通也不过的寻常日子了,但稀奇的是余杭门附近依然从一早开始就聚集了大量的百姓,他们也不出城----实际上余杭门今天已经禁止普通商客行人们通行了。而早早赶过来的百姓们只是站在街道的两旁每隔一小会儿便向城门处打量张望。可纵使他们伸长了脖子也还暂时什么都看不到,便只能焦急地等在道路两旁,却无论如何也不舍得离开。
待等到了辰时末分,这里的人已经越聚越多,把原本宽敞的街道给塞的分外拥挤。有些顽皮的孩子们便在人群中嬉笑打闹,钻来钻去,惹得他们的父母急的一个劲儿的叫喊,抓回来就朝着屁股揍上两下,然后又继续一起热切地等待着。
此外,城门附近还安排了大量礼部和教坊司派来的礼乐人员,早已排开案几,一个个抚着乐器,随时准备着开始演奏。
而临安府尹和临安行在知兵司已经派出了大量的衙役和兵丁临街而列,维持治安,喝止着百姓不让跑到街道中央上来。
这番热闹的景象从辰时就已开始,如今已经到了巳时,无论是官府的公人还是临街的百姓,无不翘首以待,守侯多时。
正当大家等的烦闷时,人群突然又开始骚动起来,只见街道上正从南边走马行轿的过来了一大群人,到了近前,干脆下马或出轿步行而前。走在最前头的几个人的衣着上甚至出现了几袭扎眼的朱红色官袍,赫然是三品以上的朝庭大员。而在他们身后,跟着身着绯红、青绿公服的官员更是有十好几位。
有眼尖的人已经开始指着街道中从南边走过来的几个人惊讶地嚷道:“看!走在前头的是不是枢密院副使兼校阅房领事刘唯敬刘大人?”
随即又有人喊道:“不止,礼部左侍郎柳侯柳大人也来了。”
更有跟宫中人头熟的人指着跟在刘唯敬和柳侯身后跟来的一个宦官说道:“咦,那不是内侍省东头供奉官符天来的义子知礼司都知符卜吗?”
这下子人群越发的骚动起来了。掌管军事的枢密院来人了,但表朝庭脸面的礼部也来人了,连宫内内侍省都来人了,而且来的人的职位都还不低,不是显贵衙门二把手就是宫里心腹之人。人群中一些突逢其会尚不明就里的人便开始猜测倒底是因了什么事能令他们三方面的人一起同行而来?
有些刚到临安城的外地客商也好奇地挤了过来凑热闹,一边不解的问道:“这是怎么啦?”
“莫不是有新科状元要跨马游街?”
“不会吧?前不久一直在打仗,江南半壁都已糜烂,圣心忧煎,今年的一切科举事宜都停止了,哪来的什么状元。”
“或莫不是哪位亲王贵戚要奉旨出巡?”
“那也没瞅见有官府张榜啊!?”
“那就是......”
“......”
就在他们的议论声中,余杭门城头之上,一名一直在远眺遥视的都尉突然一扭身快步奔下城来,到得刘唯敬身前跪下大声禀道:“报几位大人,职下已经望到他们的旗号了,约摸着一个时刻之后就会到达城下!”
话音刚落,城门口的官员门立时引起了一丝小小的骚动。
刘唯敬喜道:“看来比预计的到来时间还要早上一个多时辰,请两位随我前去迎接吧。”
说罢三人便一起往城门处走去,符卜依然刻意落后一步,跟在刘唯敬、柳侯两人身后亦步亦趋。有宋一代宦官们的权势远不如李唐或五代时强势,不仅皇帝刻意压制宦官的权力,连士大夫们也可以随时压制他们。所以他虽然算是皇帝的亲信之一,却不得不时刻在刘唯敬、柳侯两个代表士大夫阶层的人面前表现出谦卑无害的姿态。
可刘唯敬走的急切,竟干脆穿过城门走到了城墙外面去。
跟在他们身后走到城门口符卜不自禁的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停住了身子再也不肯迈出一步。宫庭禁制,宦者如果没能领有对外的差使的时侯是只能待在皇城之内的,有敢擅自踏出临安外城门一步者,辄斩!皇法森严之下,纵有地方九品小吏们见了亦可将之捕捉用刑!
柳侯发现了符卜的异样,怔了一下才忽然明白符卜的顾虑,便笑道:“我等今日乃是奉皇命进行迎接,也算行差,中贵人大可不必过虑。”
听到柳侯的话语,刘唯敬这时也才反映过来,他平时穿城过门只如闲庭信步,一时竟也忘了符卜作为阉人的特殊情况。
但他是从两榜进士出身,历经三朝而执掌枢密院高位,是个十分自傲的人,如何肯为了符卜一个宦官而屈身折返,便并没有退回城内,只是附和笑道:“中贵人可随老夫出城,日后宫中即便有质询,老夫和柳大人亦都可代为作证。”
符卜细想了下旨意中毕竟只是让自己和柳侯负责礼乐,却并无可以出城的字眼出现,几番顾虑下还是领着手下几名押班驻步在城门口,尴尬地笑道:“祖宗家法不可轻忽,我们纵侯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其实有宋一代,对礼法的维护是很重的。几十年前王安石喊出“祖宗不足法、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的口号,委实是因为变法迫切而又四方掣肘重重的不得已之言,可已是惊世骇俗、天下侧目。虽有宋神宗亲自力挺,也是依然被全天下绝大多数的读书人所反对、攻击。以至无人可用,不得不启用诸如蔡京、吕慧卿等人品低下的投机政客,造就了北宋朝最后长达二三十年的仕林对立,朝庭派系壁垒分明,庙堂人事动荡不休的遗患。及至王安石去世,便是人亡政息。
有鉴于此,再加上宋室南迁后为了稳定政局,所以对于礼法的维持,甚至更盛一筹。此时程朱理学大兴,成为读书人主流思想,存天理,灭人欲,遵礼教,严规制,便是世间大道。
所以,禁管有刘枢相肯为之背书,符卜仍不禁略有踌躇。天知道哪天如果自己失势,这会不会成为对手攻击自己的一条罪状?
其实,刘唯敬和柳侯也只是领着手下的官员们迎到城门外仅数步处也站定了,略略端正官仪便开始等侯。却并没有注意到符卜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向他们背后投来一抹又妒又恨的目光。
看到他们的迎接举动,人群立时又开始骚动起来,街道两旁的官兵只好急忙横起枪杆把想挤到前面来的百姓们又往后赶了赶。
刘唯敬、柳侯和符卜却并不理会百姓们的骚动,只是领着几名各自手下的官员们张目远远的眺望向远处的官道。
只一会儿的工夫,远处的官道上就已经渐渐地可以看到一些密麻麻地黑点排作长龙般蜿蜒,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见到一支正在急行军的军队正在逐渐地靠近。
他们在行军之时,竟扬起了一股不小的黄沙尘,很明显,这应是一支有着大量骑军的部队!
刘唯敬目中瞳孔一缩,呼吸似都略略急促了一两分。
大宋自失去燕云十六州后,已失却大量养马牧场,战马,对于大宋来说,远比前朝李唐时要金贵很多,而成建制的骑兵部队,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如果大规模的,天下只有一支,他们必竟是大宋朝的依仗、天子的脸面、全天下人的希望!
来不及容得掌握大宋朝军事资料的刘枢密多想,方过的近一刻光景,他们就已经奔驰到了眼前的不远之处。
纵马奔在最前面的一名老将猛一挥手,几声号角立即响起,随着那似乎是尚带着战场肃杀之气的号角声在京郊的古道上弥漫开来,这支疾驰而来的军队在离刘唯敬、柳侯和符卜等人一箭之地外纷纷停驻了下来。
紧急勒止战马造成了一大片战马“希溜溜”的嘶鸣声和巨大的扬尘。但这支军队却没有显现出什么慌乱之象来,而是迅速有序的集合在了一起。
一阵风过,扬尘被慢慢的拂走落定,显现出一片整齐的骑军大阵,他们的身上似还有着战争留下的创伤,但脸上却充满了坚毅之色,用一种笃定而骄傲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皇城。大风吹起他们身后的战旗在空中猎猎地作响,引得众人抬眼望去,上面绣着的飞云旭日图案也似分外的夺目。
捧日军!战场上伟大的英雄,亦是现在临安城内男儿们最炙热的偶像!
风卷大地,气纵龙虎,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