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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王玉田的父亲王宝川在下朝后就直接先去了吏部一趟,吏部尚书曹任不在,侍郎徐田宠接待的他。
“唉呀,尚舟,你可有好一阵子没来我这儿坐坐了。”徐田宠命人上了盏茶汤后便笑着说道。
徐田宠与王宝川都是孝宗隆兴三年的同榜进士,这近三十年同殿为二人关系在私下自是十分亲熟,见有他在,王宝川更是高兴。
“唉呀,早就想过来尝尝你这新到的新到龙井了,可惜一时没腾出工夫来。”王宝川连连摇手,一脸的愁容,喊道:“那些个事情,总也没个消停的时侯。”然后也不待徐田宠接话,但各种话娄子一打开,没完没了的往外倾诉,不停地大倒部有些职位空缺、人手严重不足、吏员们都天天累的人仰马翻的苦水。
徐田宠便也装作耐心的听他诉苦,可心里早就是已经开始暗暗发笑了。你户部人手不足?六部里数你户部油水最肥,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你们那钻,哪一部来诉这苦也轮不到你户部来诉啊。
俗话说“说话说心儿,听琴听音儿”,徐田宠也是官场的老油条,这点言外之意哪里听不出来呢。他端起茶水自己也啜溜了一口,才说道:“这次的新科进士中也有十几个名额是预备划给六部任用的。要不,你先选选?”
王宝川立刻笑眯眯地点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亘古不变!现下有了这位户部第三号人物王侍郎的亲自说项,郑雨农的职位变动很快就确定下来了。留任户部任义仓检方使,且隶属于王宝川分管的右曹,算是直系的下属官员。虽说是品阶只能是从七品上,但比起原拟赴任的上县县令还要低了两级,但事后郑雨农却仍然显得很高兴。京中池塘大,只要作出成绩,五品以下的官阶升迁其实比地方上要容易很多,何况还有王宝川这个朝中大员可以依靠,待过个十年八年的官阶提上几级后,那时再放任到地方上“历练”上一两任,再调回京中就必然是高位显职了,这笔帐郑雨农算的很清楚。
京官与地方官各有各的好处在。须知很多人宁下放弃到地方上权大职肥的差使不作,也要先作个清水京官,就是冲着这份前途来的。何况现在还能任职在户部这种油水机构中,可谓是两全其美,郑雨农的心中早就美开了花。
且不仅郑雨农,就连柳丛楠和方邵王宝川也被王宝川去“预订”了下来。只是柳、方二人必竟不如郑雨农有在地方上任过职的资历作底,所以还要吏部那边暂时再考量一下,不一定能像郑雨农那么十拿九稳罢了。
所以中午王宝川把消息传回来后,“曲涧六子”和郑雨农全部高兴的差点跳起来,人人脸上挂着兴奋的光泽,在柳丛楠的提议下,众人决定在京中最好的酒楼“春风得意居”中好好的庆祝一场。
王宝川被众人让到了上宾位置上,好一顿称赞和道谢。几个小辈轮番高举着酒杯洋溢着笑容上前敬酒,也辛亏王宝川久于酒晏应酬,要不这么热情的场面下,说不定早就被灌倒了。
就连作为儿子的王玉田都高兴的凑热闹连敬了自己父亲好几杯:在他印象中的父亲,是一个超级谨慎,且有便宜就沾,有麻烦一定闪的滑头老子。这也是他能屹立官场获得高位便一旦家里出事却鲜有人同情的原因。而这次王宝川居然能肯站出来帮自己的朋友们,且帮的这么迅速这么出力,出乎他的想像,也让他在朋友面前觉得倍有面子。
看,谁说我父亲只是一个自利自保的人?他也会有古道热忱的一面嘛!
他实不知,王宝川之所以会这么卖力的帮郑雨农、柳丛楠和方邵三人,不仅是因为他们是儿子的好友或好友的好友,也不止是为了报偿宋君鸿几人前两日帮自己长子涉险过关的恩情,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想抱大腿!
当然,他不是抱眼前这几个十几二十岁毛头小伙子的大腿,而是要抱新皇帝的大腿。
新皇帝年青,所以敢想敢干,为了补充因肃清李皇后一党而产生的空缺,他也表现出了大胆启用新人的迹象。王宝川自知在朝堂和仕林中的官声都不佳,更无任何功绩于新皇帝,所以很担心在新皇帝接下来的统治中,自己会被冷落,甚至屁股下这个“户部侍郎”的位子能不能保的住都不好说。自己长子的这次牢狱之灾,说不定便已经是政敌们想要在这次风浪中趁机扳倒自己的一种信号了。所以,他必须要设法自保。
正当他忧心满怀时,眼前的这几个年青人却在无意中带给了他希望。
虽然在外人眼中,眼前这些人可能还只是初登官场、涉世未深的初生之犊,有些甚至还连进士都没有考取,但他数十年老于世故的眼光还是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几个年青人身上所折现出来的巨大前景可能。
“曲涧六子”是岳麓书院中的抗金派代表,如今随着新皇帝对戏文《桃花扇》的开禁,他们的名声更是即将于全大宋鹊起!如今仅在京城读书人们的传说中,他们六个人已经被演绎成了“高节不屈、敢为天下言”的智勇之士了,就连他们当初在书院中的那些逃学偷酒欧打当地官员爱子的斑斑劣迹如今似也变成了“名士风流”的不羁之举了。
新皇帝喜欢抗金党史,喜欢敢说敢闹的人,而“曲涧六子”就是这一类的年青人代表。其中的刘羽已经得到了皇帝的赏识,身份扶摇直上,前程不可限量,其他的人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何况他们身后还有一个隐隐有即将再次崛起于朝堂的恩师鲁如惠在!
今天他能施恩于这几个年青人,明天或许便能借助他们获得新皇帝的一份“赏识”!
若是平日间太平无事之时,王宝川或许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袖手退避,但如今恰逢新皇帝即位、政敌对自己磨刀霍霍的特殊关头,他要是再不主动的作出些对策,那他这几十年官场生漄就真的是都混到狗肚子里去了。
再退一步来说,郑雨农的履历表和吏部对他以前在地方上任职的官绩考评他都暗自抽调过,这人绝对是个干材!作为一名长官,遇上这种有才干的年青人,谁不想拉到自己的帐下效力?
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便是王宝川肯于“急公好义、慷慨助人”的最本质原因了。
但青年人们一时还想不到这么多,他们只是沉浸在好友们今朝相聚一堂、明日前程锦绣的喜悦之情中去了,高兴的开怀大笑、举杯畅饮。就连历经两世的宋君鸿,也在暗自为朋友们高兴,一时没有想到那么多那么深的地方去。
他拍了拍好友郑雨农的肩膀,轻声笑着叮嘱道:“润卿兄高兴归高兴,可也莫喝太多啊。”
宋君鸿和郑雨农自小一起长大,自然了解他是一个虽然擅于酒场应酬,但却绝对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时刻都保持着礼仪风度与头脑清醒,从不肯过量。至少十多年来,宋君鸿还从没见到郑雨农喝醉过一次。可今天郑雨农喝的很多,虽然话语仍然清晰,举止仍然得体,可脸上已经泛起阵阵潮红,眼神中出现几缕迷离。
再喝下去,可就难保他不会咛叮大醉了。
“嗨,润卿兄今天高兴,自是当一醉方休,子烨你还拦着作什么?何苦做这扫兴之事!”身旁方邵也正喝的兴起,听到宋君鸿的劝止之声立刻过来大着舌头嚷道。
“也是。”王宝川也笑了起来:“有酒当谋醉,好花及时发。润卿今日虽在京中只身落脚,他日说不定也能发展成为京中一大户望族呢。日后结识的京中人士多了,怕是这酒晏之事,只多不少哩。”
听王宝川说起家门庭户,那厢里郑雨农却是一怔,把手中一直高举的酒杯慢慢放下,眼神中也出现了几缕黯然之色了。
“怎么?贤侄莫不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王宝川细心的察觉到了,便开口问道。
“没有。”郑雨农忙展容一笑,说道:“只是一时想起了家中妻儿,倍添思念罢了。”
郑雨农一进京就是大半年,郑杏儿在家中早已为他产下一名儿子,前几日这个消息托人传到了京中,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哀伤。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他在妻子生产时都没有陪在家中,自己的骨血誔下也有近两个月了,可他连一面都还没能见着。这心里能不火烧火燎,跟有个猴子在不停的抓挠一般吗?
“哈哈,我当是什么事哩?”王宝川捋着胡须笑道:“这边贤侄高中,家中新儿誔生,这是双喜临门之事啊!如今你既已供职京中,那么便把家人们也都接过来便是。”
郑雨农苦笑一声:“小侄如今连自己都要借助老大人家中方能容身,一时间如何还有能力安置家小?”
京城必竟不比别处,物价高昂,他虽然即将在户部走马上任,大宋朝给官员们的俸禄和各种时令补给也都很丰厚,但要想在这京城之中给家人们买座小小庭院,却只少也要攒个四、五年的钱才成。就算只是暂时租住一处京郊的小院,没个半年也凑不起租金来。
“这有什么难的?”王宝川大袖一挥:“我在城东还有一座庭院正在空着,虽是不大,但住上十几个人倒是差不多可以的。贤侄家眷若是到了,可先行住过去。”
“这如何使得?”郑雨农吃了一惊,忙摇手拒绝道。他已经欠了王宝川一个天大的恩情,此刻如何还能再欠一个?
“没关系,那座庭院空着也是空着,日子久了反倒荒芜了可惜,住进人去还能有些个生气。你们想住多久都成。”王宝川既然下了决心要拉扰眼前这几个年青人,倒愿下足了血本:“将来贤侄若是住着喜欢,这宅子送予你也是无妨。”
可郑雨农仍然很犹豫,这份恩惠对他来说有点大了。
王宝川向爱子丢了个眼神,王玉田立刻心领神会。
“是啊,润卿兄只管住进去,早早与父母、嫂夫人及爱子团聚才是正事。”王玉田一边帮他倒上了杯酒,一边啍啍劝道。他也知道那座庭院,本是自己的父亲一年前购来欲给一歌妓居住的所在,但后来那歌妓被别人抢先买走,所以才空到现在的。反正与其让父亲再买别的姬妾去住,索性不如送给郑雨农一家解难,他心里也来的痛快些。
“那......且容雨农家眷先暂住一时。”郑雨农此前忙于科考,忙于结交各位新科进士,忙于争取职位选派,忙得脚打后脑勺,倒也顾不得其他。此刻一旦一切都安定下来后,心中对于家人尤其是新生儿子的思念便立即全部浮了上来,几经挣扎后,对家人的思念之情终于占了上风。便红着脸应承了下来,起身离座到王宝川面前一揖到地:“老大人厚恩,雨农唯肝脑涂地以报。”
“哈哈,贤侄客气啦。”目的达到,王宝川哈哈大笑着把郑雨农扶了起来。
好人做到底,王宝川又低声吩咐道:“贤侄今天回去后可速修书一封,我明天托户部行文各州府的快马驿使帮你一起把信托送至家中。”
果然,他这番举动落进了在座的几位年青后生的眼中,无不眼露钦敬之光,直认为王宝川是一个挥金如土、急人解难的当代“孟尝”公。
王宝川自己也并没有想到,十余年之后,当朝庭上掀起一场浩大的腥风血雨之时,全凭届时已经位居宰执的郑雨农力保王府才安然过关。
今天他给了郑雨农一家安身之所,它日换回一个王府全家保命之机。这滴水之恩,郑雨农也算涌泉以报了。
世间事便是如此,俗话说“终身拜佛不如老妓从良”,人什么时侯开始行善都不算晚。平心而论,王宝川一生鲜有行善,但好在他这次带有“投资”心理的行善总算没有行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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