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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君鸿拾步走了进去,乍一进屋,便闻到屋里弥漫着一股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些许异味,似还泛着一些湿气。
他拿袖子挡了挡鼻子,继续往里走。这屋子本就有点阴暗,此刻又没开多少窗,就显得堂屋中更是有些晦暗湿冷。
宋君鸿恍惚间有种进入了前世那些高楼大厦下面的地下室的感觉。
他心中一股悲哀泛起,钱之为物,古往今来不知坑杀了多少才俊之士。想郑雨农体倜风流的人,最后也不得不窝在这种像地窖一样的地方里。
不知还有点洁癖的他,是怎么咬牙任下来的?
过了一会儿,大概觉得屋里的气味与外面的对方不再那么强烈了,眼睛也慢慢的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整个身体的器官开始适当的麻木和调整起来,宋君鸿才慢慢放下掩鼻的袖子,开始仔细观察起屋里的环境来。
一般来说,旅店的大堂应该是宽敞明亮的,但不知是临安京城这地方寸土寸金还是就是因为店主人拿不出多少的钱,反正这个大堂不仅光线和通风都有不足,且也显得过于狭小了。此外和别的旅店一样,这里也有柜台,大堂,大堂里几张摆放有些歪扭的桌椅。
这些桌椅家具,只能用“破”、“旧”两个字来形容。
大概店主人也知道自己这种小店不可能有多少客人愿意光顾,所以堂中并不见跑堂的,店掌柜也是大白天便趴在柜台上自管呼呼大睡。
宋君鸿摇了摇头,上前拿手指在柜台上叩了叩。
可店掌柜的仍然在酣睡不止,宋君鸿只好在他耳边喊了一声:“掌柜的,烦请醒来!”
店掌柜这才惊醒过来,好梦让人打断,满脸的不乐意,嚷道:“喊什么喊什么?大白天的瞎嚎个什么劲。”
宋君鸿差点让他给气乐了:“大白天的你就瞎睡了,这样有生意上门你也给误了。”
“生意?”店掌柜拿眼瞅了下宋君鸿,见他穿着打扮并不似寻常的脚力苦工,才端正了下态度,说道:“客官也要住店?一天十八文。”
一天十八文,在临安这种大宋京都而言,的确已经算是很廉价的了。
“我不住店,我跟你打听个人。”宋君鸿说道。
听说不是要来住店的,店掌柜的脸色立刻就又变的冷淡了起来。
宋君鸿笑了笑,从荷包中摸出了十八文钱来放在柜面上,“不用住店,只消和掌柜的闲聊几句,便支付你一天店钱。”
不管是大店还是小店,既然打开门作生意的,没有哪个店主人会和钱过不去。店掌柜脸上立刻再次变得笑容满面,表情变换之快让人不得不为之叹服:“客官,您说。”
“我问你,你这里可是住了一位叫郑雨农的外来举子?”宋君鸿问道。
“郑雨农?有,有!”店掌柜不用查帐本便点了点头,必竟他这样的店里通常都是些社会最底层的苦力或外面流浪过来的唱书卖艺的穷苦人才来光顾的,很少会有像郑雨农这样的读书人愿意来落脚,所以记忆自是十八深刻。
“我瞅他的打扮和一口的外地口音,就猜到是外地来进京赶考的举子,多半是落榜后,又没脸面回家乡,银钱花光了才会在小店落脚的吧?”店掌柜自顾自的猜度着。
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就算找不着亲友投住,也会有礼部按排的驿站可供休息。干净、安全,远比这里要强。但张榜后,驿站给赶考举子们的优惠价钱便会取消。所以很多落榜的举子大多立刻收拾东西还乡,必竟临安这地方虽是一等一的繁华处,但也是花钱如流水的。
而那些不愿回去的,便只有自谋生路的。他们从开始变贵的驿站中搬出来,换家更便宜些的小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这位店掌柜似乎并不知道郑雨农是已经考中进士的人了。以宋君鸿和郑雨农的亲熟,自然能很轻松的猜出是郑雨农爱面子,显然是不愿让人们知道他一位进士会落脚在这破落小店,便笑一笑也不点破,只是问道:“他住哪里,领我去见他吧。”
“客官您来的可不巧!郑公子今天一早便出去办事了,至今还没回来呢。”店掌柜的说。
“可知是去哪了?”
店掌柜无奈的摇了摇头。
宋君鸿好不容易才找到郑雨农的行迹,此时如何肯轻易放弃。他咬了咬牙:“没关系,我等!”
给了店掌柜几文钱让他泡上一壶热茶汤后,宋君鸿便坐在大堂的一处桌旁,安静的等待了起来。
说是茶汤,却也不过是些陈年的糠皮炒了炒泡水罢了。味道有些难闻,可宋君鸿还是咬牙边啜边等,当日头西沉之后,郑雨农终于回来了。
看到起身迎过来的宋君鸿,郑雨农也一时怔了怔:“子烨,你怎么也来了?”
“走吧,出去找个酒楼先,小弟作东,咱们边吃边说。”宋君鸿基瞅着他一脸疲累的样子,料他也没有吃晚饭,便不由分说的把他拉了出去。
到得一间酒楼处,点上酒菜后,宋君鸿待郑雨农狼吞虎咽的先吃了大半桌子饭菜后,才张口问道:“润卿,在京城艰难如此,何不与弟早说。”
“没关系,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郑雨农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可知你若在京城这样熬出个病来,我会何等担心?杏儿姐与你家中父母又会何等担心?”宋君鸿有点急了。
“我就是因为怕你们担心,才不告诉你们的。”郑雨农把身前的一杯酒饮尽,抹了抹嘴边的酒水说道。
“唉,就算你不愿告诉家里,也大可修书一封与弟,这此许应急的钱物,弟自问还是帮付的起的。”宋君鸿兀自有些不喜。他知道郑雨农爱面子,可也不至于和自己之间还计较这些。
郑雨农抬头看着宋君鸿那有些余怒也有些担忧的脸,心中突然热乎乎的。眼中一红,热泪就差点滚落了下来。
他赶紧借饮酒之机,以袖掩面顺便着把眼中压眶的泪水拭掉。
“苦了你了。”宋君鸿也有点伤感,轻声地说道。
“这次在京中,我尝尽了贫富冷暖,人性百态。”郑雨农把手中的酒杯重重的砸在桌上:“我发誓,今后再也不让自己沦落至此,也再也不让我的家人沦落至此。经此一番磨难,我将来一定要让自己和家人们一生荣华,高高在上!”
“润卿兄有此之志,是盒家之福。不过还望兄记得郑夫子的教导: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贫富莫移高节啊。”宋君鸿劝道。他虽不知郑雨农这大半年来在京中都遇上了什么事,怎么挺过来的,他也很体帖的没有去细打听,但可以想像其中有多不易。
苦难最易炼志,但也会给人性情深深刺激。宋君鸿并不希望郑雨农因这番经历而性情有什么大的变化。
“不说这些了,愚兄今日有件喜事要与子烨分享。”郑雨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吁了一口长气说。
“哦?什么事?”宋君鸿奇问。
“愚兄的差使这一两天就能定下来了。”郑雨农说这话时,满脸似都是高兴的光采。
“真的?”宋君鸿先是一惊:柳丛楠和方邵这样有家世的子弟的差使都还没分下来,郑雨农这种寒门子弟倒先获得了差使?
“愚兄以前曾在洛县当过书办,各项政绩考评也都是优,又曾有个九品的官身在,所以吏部在给新科的进士分派职差时,兄得到了优先考虑。今天出门,就是去的吏部,述叙了下自己的一些任职意向。”郑雨农解释道。
“呵呵,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宋君鸿喜道:“可定下来是分在何地?”
“我想留在京中,但可能性不大。”郑雨农咂巴了下嘴:“听今天吏部官员的意思,极可能是派往湖广县,做一个大县的县令吧。”
一般新科进士,都是派的中县的县令,八品左右的品阶。大县人口多,虽然同为县令,但大多数品阶却能做到七品去。能让郑雨农做大县的县令,也算是对郑雨农以前的资历高看了一眼吧。
“不管怎么说,都是难得的喜事。来,润卿,我们干了这杯。”宋君鸿笑道。
郑雨农也得意的笑着喝了起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在京中这么久,总算是有个盼头了。
晚饭后,宋君鸿给王玉田捎了个信。本着大力团结朝中官员、八面结缘的一贯行事准则,王父立刻派人在王玉田的带领下来接郑雨农回府同住。
宋君鸿和王玉田先陪郑雨农一起收拾了下行礼,此时郑雨农身边需要携带的东西已经不多,除了两三身留待换洗的衣物外,大多数的行李和衣物也早就让他送进当铺换了些铜钱。
到得王府后,郑雨农依礼先拜会了王父。虽是这几个月有些穷困落拓,但郑雨农必竟是新科举子让人不容小觑,再加上他本就是个风流倜傥的人,与众人很快就谈到了一处,让人见之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