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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好不容易来了这一趟,哪有掉头又离开的道理?俗子们尚知‘入宝山而不能空手回’,宋公子来我这香阁一趟,却茶也没喝一口就走了,传出去莫不是让众姐妹以为我秋露不会待客,从此让人家笑话了奴家去?”秋灵一脸哀怨的撒着娇。
“于姑娘无关,只是……只是在下还不大适应这种场合。”宋君鸿在她的娇*喘柔呼之下连连败退,索性抖开了直说道:“请姑娘与我的朋友们自行欢娱,君鸿太紧张了,还是出去透透气先。”
说罢拔足就欲往外走。
柳丛楠赶紧一把抱住了,赔笑道:“好啦,子烨,刚才是为兄的孟浪了些。你就原谅下则个?”
“这样吧,宋公子权且稍坐,待奴家为宋公子弹唱上一首,听完再走也不迟?”秋灵也过来继续打了个圆场。
说罢,她盈盈的行了个万福,然后回到琴案之后,调了调弦,便叮叮咚咚地开始弹奏了起来。弹完了引子,秋灵朱唇轻启,唱道:“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
借问东园柳,枯来得几年。
自无枝叶分,莫怨太阳偏。
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
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那年离别日,只道住桐庐。
桐庐人不是,今得广州书。
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
黄河清有日,白发黑无缘。
昨日北风寒,牵船浦裹安。
潮来打缆断,摇橹始知难。
”
这首长诗本就是吟唱这欢场中情怨的,秋灵此刻弹唱出来,楚音媚好,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好!”王玉田率先叫起好来,随后柳丛楠、方邵、李孟春也都叫起好来,连宋君鸿最后也跟着鼓了鼓掌。
“宋公子,你看奴家唱的怎么样?”秋灵问道。
宋君鸿张嘴刚想回答,却不想门在此时让人呼啦一下推开了,一个人影一边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边嚷道:“灵丫头,我的琴谱昨天是不是……”
对方进来后见到屋中有人,才不由得顿了下来。
宋君鸿一见她,亦惊呼道:“露香姑娘?”
来人正是自《桃花扇》一戏在首次演完后就消失了再不见踪影的神秘人物——露香。
“宋公子?”露香也是大呼了一惊,定睛看清楚屋子中的这些人后,笑了起来:“原来竟是你们!”
“露香姑娘,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宋君鸿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又惊奇的问道。
虽然在这个时代青楼妓院是正规娱乐场所,并不禁止人们前来寻欢取乐,但露香这么一个妙龄女子前来,总是显得怪异了些。
因为这里看似笙歌艳舞,笑语连绵,但实际上粉香软金的后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钱色交易,其中有着让人数不清也不敢去想的红粉白骨、血泪生涯。
这里的确不应该是一个良家女子来的地方。
露香怔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宋君鸿的言下之意,她突然自嘲的笑了笑:“他们几个还没有把我的身份告诉你吧?”
“姑娘往事,冷暖难言,我等自也不敢多口。”柳丛楠和方邵说道。宋君鸿不问,柳丛楠和方邵也不说。
“事到如今,告诉了你也无妨。秋灵,还是你和宋公子说道说道吧。”露香傭懒的说道,自行去秋灵屋里倒上一杯茶浅啜。
这时秋灵点了点头才接口道:“露香姐姐以前可是我们这里的头牌,一年多前才脱身从良的。”
宋君鸿沉默了。其实自从见了露香后,他就对她的身份有过这方面的猜疑,不过他不是个好打听别人闲话的人,所以也就一直把这个疑惑烂在肚子里没有跟人询问。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地方见到露香总是有点尴尬。
王玉田凑了上来,问道:“露香,那你怎么今天也过来了?”
不论露香是否是出身这里,但她现在必竟是从了良的人,自也不可能再继续住在青楼里。
“我昨天过来教灵丫头弹琴,走前吃了几杯酒,似是把琴谱拉在了她这,今天想来取一下。”露香说道。她因为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对这里的人头很熟,过来也不用通传或找人领路之类的,不管想去谁那自己抬脚也就过去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露香又朝宋君鸿等五个人个瞄了一眼,才缓缓问道:“他怎么没来?”
尽管露香并没有点明是谁,但宋君鸿等五人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
“露香你也是知道的,云飞兄已经有一年多再不踏足这种地方了。”柳丛楠陪着笑说。
“哼!”露香冷哼了一声:“像他那等薄幸男儿,最好少来,省得又祸害了哪家姐妹。”
柳丛楠与方如长期与刘羽交好,此刻听她这么刻薄的品评刘羽,也不好接口,只得讪讪的又缩了回去。
秋灵见露香对柳丛楠他们并没给什么好脸色,便过去把她拉了开来,笑道:“露香姐姐既然来了,便也与我们一同乐上一阵吧。姐姐昨日所授琴技,灵儿尚不熟练,难免遗笑方家,何不干脆由请姐姐也来现场弹奏上一曲?”
“莫非露香姑娘也有一手好琴艺?”王玉田闻言好奇地问道。
“灵儿的琴艺,全是学自露香姐姐。”秋灵笑答。
露香坳不过秋灵的劝求,只好答应也弹唱上一曲。
她走到秋灵的琴案后坐下,拿手轻轻抚了抚琴弦。
这时秋灵已经回身倒了一杯酒端到露香面前,笑道:“姐姐且先吃上一杯。”
露香接过酒杯,仰脖一饮而尽。然后玉指轻拨,一连串琴音便流益而出。
宋君鸿对琴艺说不上精通,但却民绝不陌生。有宋一代,士人好风雅,琴技多有所涉猎,而宋君鸿当年在潞县时,就在读书之余常听丁蓉操琴,所以对于琴技高下的品评,也算是略有小小心得。刚才听那秋灵弹奏时,已经可以称得上一个“好”字!此刻再听露香手下的琴音,更是韵随灵出,直欲绕梁。
余下的柳丛楠、方邵、王玉田、李孟春也都无不微盍双目,以指击案,醉心于这美妙的音律之中。
可惜几个人正听到兴头处,却听得“哐啷”一声,屋门竟再将被人打开,以至于露香的操琴也被打断,不得不停了下来。
而且这次开门的声音更加巨大,因为来人是直接拿脚踹开的。
这种举动可以说是极为粗暴无礼之至!
随着房门的洞开,一个肥头大耳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家奴。
“哟,今儿个我这屋子还真是蓬荜生辉啊,客人一拨接着一拨。”秋灵脸色变了变,但随即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莲足款动,迎了上去笑道:“张公子,您怎么也来了?”
“怎么,不欢迎?”那张公子气呼呼的说道:“你秋灵姑娘的架子不小啊,我着人来请了三次都没有请到你的大架。”说罢,他挪了挪肥胖的身子,从秋灵身侧挤进了屋来,一边朝屋里打量一边冷哼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贵客,令本公子总是排队坐冷板凳!”
他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后,突然定在了露香身上。立刻诌笑道:“哟,原来露香姑娘也在啊?”
他不笑的时侯还好,一笑起来,肥大的脑袋上细小的五官都挤在一起,像是一个大肉包子上被人捏在一起的褶子。
身后立刻有一名家丁说道:“少爷,看来你今儿个好福气啊,可以一箭双美!”
张公子闻言后,高兴的哈哈笑了起来。
他跑到琴案前一把将露香强行拉到怀里:“露香姑娘,这么多年了,总也不许我一亲芳泽,今天就从了我吧?”
露香厌恶地躲开他伸过来欲亲吻的肥厚大嘴,说道:“露香如今已经是良家子,还望张公子尊重。”
“尊重?哈哈哈,尊重?”张公子朝身后的家丁们挤眉弄眼的说道:“你们都来看,这里居然有一个婊子在跟说我尊重!”
他身后的家丁们也开始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放开露香姑娘!”宋君鸿实在地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喊了一句。
“你又他娘的算是哪根葱?”张公子张狂的说道:“也敢来管老子的闲事?”
这时老*鸨已经闻讯赶了过来,来到宋君鸿他们跟前为难地跟说道:“几位客官,这位张公子是潭州知州家的公子,要不几位先换一个房间?我再给几位重新找几位可意的姑娘?”
岳麓山地处长沙,有宋一代属于潭州辖下。所以老*鸨也不敢得罪潭州知州的家人。
听到老*鸨介绍起自己的来历,那张公子显得更加得意,指着宋君鸿他们那一桌就吼道:“都给我滚,这里今天我包场子了。”
不想王玉田却嗤笑了起来:“区区一个知府的家眷,也敢张狂至此?真是好笑。”
“公子,他好像有点瞧不起你唉。”一名家丁对张公子说。
张公子怒道:“给我把他抓过来!”
于是那名家丁撸起了袖子,上前就要去抓王玉田。
不想宋君鸿从旁猛的刁起了他的腕子,然后一翻一甩,那名家丁就惨嚎着摔了出去。
张公子朝宋君鸿喊道:“你又是哪一个?”
宋君鸿笑嘻嘻的拎起一壶酒和一个酒杯来到张公子面前,摇头叹气地说道:“唉,好好的一场听琴,偏偏让一只癞蛤蟆恬燥全给搅了!”
张公子看他如此卖狂,呆了一下,正自要发作,却不想宋君鸿仰脖把杯中那酒仰脖灌入喉中后,突然猛的抡起酒壶一下子拍在了张公子的额头上。就在那张公子的惨呼声中,宋君鸿已经伸手便把露香给夺了回来。
“你……你敢打我?”张公子一摸额头,一抹鲜艳的红色已经沾染了他的手上。
“啊——”张公子像杀猪一样的惨叫起来。
“你欠揍!”宋君鸿继续轻描淡写的说道。
“都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死他们!”张公子愤怒的朝自己领来的家丁吼着。
宋君鸿朝露香和秋灵一拱手道:“二位姑娘先让一下,免得误伤。打架的事,我们男人来玩。”
说罢和张公子手下那些一拥而上的家丁们抡拳头战在了一处。
柳丛楠在后面看了,也卷起了袖子,把桌子一掀,吼道:“上!揍死这些小婢养的!”
说罢扑进了战圈,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对视了一眼,也齐齐虎吼了一声,冲了上去。
现场立刻挥拳声、呐喊声、惨叫声、桌倒碟碎的声音、老*鸨的尖叫声,响成了一片。
按理说宋君鸿这方面只有五个人,而张公子那方面连主带仆七八号人,从数量下怎么也不至于轻易落于下风。
但关键宋君鸿这一方面根本不能以寻常书生等闲视之,没有一个是善茬。
柳丛楠和方邵在书院中是出了名的顽劣能闹,王玉田在京中也没少和其他世家子弟们争风打架,李孟春虽然人老实了点,必竟是苦出身,光身上的肌肉块就比别人的都要大。
尤其是宋君鸿,他是猎户家出身长大的孩子,本就身子板结实。又经过几个月的练武,岂是这些顶多平常能仗势欺欺人的三角猫家丁所能对付的了的?张矢的战场撕杀之技一经施展出来,一连迅速的击倒了数名家丁。
所以当龟公急火火的把临近巡街的衙役们喊来时,宋君鸿已经把那张公子按在地上揍的肥头又比原先肿大了一圈。
衙役们一看这情况也是头疼,一边是自己顶头上司家的公子,一边是岳麓书院中的学生,其中有一个还是京中高官的儿子。哪面都不能轻易得罪。只好一边收押,一边分别向潭州治所和岳麓书院报告。
结果宋君鸿五人被先行丢进了治所的大牢中看押。他们五个人于是准备了一篇长达万字的辩文腹稿,准备在过堂时对张公子的挑衅与跋扈行为进行批露,并为自己等人的正义战斗行为进行声辩和宣扬!
可过了整整一夜,也没人再来理会他们。摸了措大牢中那足有大腿粗的牢木,方邵这时才生出来了一点后怕,转身朝另外几人问道:“咱们打了他们头儿家的孩子,你说他们会不会趁机过来报复我们?”
“现在想这些?晚了!”柳丛楠嘻嘻笑道:“打时你怎么没顾的这个?子烨把那姓张的孙子按倒时,他身上挨的最重的两拳就是你揍的,我们都看到了。”
方邵眼一睁,直着脖子嚷道:“我又不是怕姓张的那孙子,只是咱们现在在人家的地头上,我们要提防着受人黑手。比方说——借机给我们动大刑?”
“不会的。”宋君鸿上前拍了拍方邵的肩头,说道:“咱们几个都是有举人功名的人,没有礼部或大理寺的批文,哪个差吏敢往咱们身上用刑?”
“哼!我倒巴不得你们受回刑,然后长点记性!”随着这一声冰冷的声音传来,柳丛楠却兴奋的一撑手从牢房中有点发霉的稻草地上窜了起来,喊道:“舅舅?”
程会站在牢门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才对一名牢头说:“开门吧”。
最后这件事以民间普通纠纷结束,不载于案情记录,岳麓书院一边向张府致了个谦,一边把自己的这几名肇事的学员们领了出来。
当他们跟着程会从牢狱中出来后,发现鲁如惠站在外面,脸上笑眯眯的,浑不似程会那副要吃人似的骇人表情。
“山长,这明明是他们先挑事的。”王玉田急忙争辩道。
鲁如惠一摆手:“我没问你们谁先挑事的,我只想先问下你们,打赢了没有?”
宋君鸿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回禀山长,我们打赢了!”
“好!”鲁如惠鼓了一下掌。
看到鲁如惠这种嘉许的表情,宋君鸿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终于放松下了紧张的表情。
不想鲁如惠脸一板又说道:“回书院后罚你们每人去后院劳作五日!”
“啊?还是要罚啊?”方邵无力的哀号了一声。
“还出息了你们!为了争一妓女而聚众斗欧,影响恶劣,你们以为这顿惩罚还逃的掉吗?”鲁如惠奇怪的问。
“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问我们打赢没有?”宋君鸿嘀咕道。
鲁如惠嘿嘿一笑:“因为你们若是敢打输了,我就就把你们的惩罚加倍!”
宋君鸿等人目瞪口呆,鲁如惠却已经哈哈大笑着离去了。
“其实……有时侯我也搞不懂我们这位山长。”程会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
第二天,宋君鸿五人在程会的监督下,拎着扫帚蔫头搭脑的往后院走去。
途中立刻引起了很多师生的围观与指点。
不知从什么时侯开始,“曲涧六子”在这书院中已经成了闯祸和挨罚的代名词。
“看啊,‘曲涧六子’又挨罚了啊!”一名学生立刻边跑边挥舞着双手喊道。
“少见多怪!”方邵嘟囔了一声:“他们要是知道我们连潭州知州的儿子都给打了,不知会不会被我们的英雄气概给吓倒。”
这时一个人挤开人群走了过来,抓住柳丛楠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叫我?”
“去‘留情阁’喝花酒?”柳丛楠挠了挠头发,问道:“你不是说你再不去那种地方了吗?”
“不是,我是说打架!”刘羽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现在想参与也不晚。”柳丛楠笑着把笤帚赛到了刘羽手中。
“不准让别人代罚!”程会瞪起眼来吼道。
柳丛楠吐了吐舌头,把笤帚又给接了回来,低头就准备离开。
“等等……”刘羽一把抓住了柳丛楠的胳膊,左右瞅了一眼,小声地说道:“我听说昨天她也去了,她……她没事吧?”
柳丛楠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说道:“你指露香?放心吧,她没事。”
说到这里,他又郁闷的说道:“真不理解你们俩,反正你无论怎么挂心她,她也不见得会领情。”
刘羽黯然低声道:“你也知道,我欠她的。”
柳丛楠叹息了一声,再不说话,扛着笤帚慢慢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