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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仙药谷中,十三公子在昏昏沉沉之际听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他曾经听过一半。
那前一半是,怀着一半中原血统的霍北王子萧倾歌,被胡族兄弟们欺负,他的母亲便将他送去了中原一处的隐世药谷学医,潇潇医仙正是他在药谷中的师妹。
萧倾歌生得俊美挺拔,在药谷时医术学得不怎么样,勾搭师姐妹倒是一把好手,每每勾搭师姐妹时出了岔子,都要请小师妹潇潇来帮着遮掩圆场,那时药石飘香,嬉笑怒骂,岁月静好。
后来韩国打仗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药谷出山,悬壶济世。
再后来,经历战争的药谷师门凋落,萧倾歌认为学医救不了人,害人的是战争,而能够终结战争的,唯有更激烈的战争。
于是萧倾歌回到了霍北,披甲挂帅,成了战场上杀人的魔,潇潇谨遵师训,生死无挂,做了战场下救人的仙。
再后来战争结束了,往日师兄妹终不能重归于好,萧倾歌怀毒续命,娶妻生子,潇潇医仙隐居开谷,死人不医。
而故事的另一半,显然除了已经故去的萧倾歌之外,赵知身才是唯一的知情者。
金门关一役,发生在萧沙关之役后不久,赵知身当时人在韩国,原本是云间的父亲宣武将军的部下,当盈月公主和宣武将军双双战死萧沙关之后,赵知身发现小公主的尸首不对,随军御敌时,便一直在寻找小公主的下落。
那时负责韩国战事的庆王和高家,刚刚杀掉宣武将军夫妻,乃是解了一桩心头大患,南帝于是对庆王下令,是时候该对霍北过河拆桥了。于是庆王想出了毒烟攻城这一毒计,表面看是为了更顺利地拿下金门关,实则是为了给未及防备的霍北一次打击。
萧倾歌自药谷出身,很快便看穿了毒烟之计,下令霍北撤兵,霍北大军的伤亡适才减轻了一些。
那时韩国王室仍在,赵知身认为韩国仍有一线生机,于是前去寻找霍北主将萧倾歌,想要揭穿南军的毒计,挑起霍北与南朝反目,萧倾歌却因听说了什么消息,急急地冲出了营帐。
赵知身知道萧倾歌是此时韩国唯一的希望,便就跟着萧倾歌一道前往,在毒烟残存的死城之中,翻了上千具尸身,找到了已是气若游丝的潇潇。
萧倾歌的医术实在学得不够好,他救不活潇潇,但在药谷中时,邪门歪道的书卷却没少看,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够救活潇潇的方法,便是换血,用自己一身浸了十年药香清爽纯阳之血,去换掉潇潇体内的浑浊阴虚之血。
赵知身不懂得医术,但也大约能想到,换血这种事情便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情,可是赵知身不希望萧倾歌死,他还巴望着以萧倾歌的骁勇之力,帮助韩国起死回生。
可是萧倾歌说:“自被逐出师门,我迈入沙场,已经三年了。三年来,潇潇一直陪着我,我杀人,她救人,善恶两端,可她却没有一字怨言,一字质问。这三年,我悔过、怨过,也沾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这双手沾染过的鲜血越多,我便越是迷茫,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是因为有潇潇这样陪着我,我才有了被信任的感觉,才有勇气问心无愧地走下去。如果她死了,那个唯一能让萧倾歌感到心中富足的人死去了,萧倾歌的心,也就死了。”
是赵知身帮助萧倾歌完成了那一场倒施逆行的换血之术,只是自那之后,过往骁勇善战的萧倾歌就成了一个病夫,赵知身想要借用萧倾歌之力,打压南国解救韩国的计划,也就随之破灭。
霍北纠缠不过南国,韩国成了南国的囊中之物。
赵知身并不认为萧倾歌弃医从戎的做法是错的,乱世纷争,韩国之弱早晚会被吞没,而对韩国的百姓而言,快速的消亡,比起延绵持久的蚕食会减少很多痛苦,只有真正的破碎,才会孕育出完整的新生。
可是,道理是一回事,情义是另一回事,赵知身所看不过眼的,是南帝和庆王等人未达目的不惜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作为。
那年,潇潇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赵知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欠赵知身一个人情。
后来潇潇听说萧倾歌在毒烟之战后便病了,她想要给萧倾歌治病,但是萧倾歌不肯,甚至对她的纠缠厌恶至极,发誓永不相见。
她每年让人切一根萧倾歌的手指带给自己,以此来研究和了解萧倾歌的病情,足足十年,她的医术越发精湛,一开始搞不明白的事情,渐渐地也有些明白了,只是伤痛放得越久,便越是习惯了搁浅,在她还来不及去问萧倾歌一句是否的时候,萧倾歌战死了。
他选择战死而非病死,是想给潇潇最后一个,开释心结的理由。
若非当年萧倾歌帮赵知身留下的一个人情,已经拒不接诊的潇潇,这次也是不会放赵知身带着十三公子进来的。
听了这些,潇潇的眼里噙着水泽,努力平复着心中波澜涌动的伤痛,为医者,修身养性,无波无澜,才能平静客观地看待生死别离,无论是救人活,还是送人死,都会做的更好更准确。
作为医仙,潇潇这方面的职业素养修炼得很好,她只花了片刻的时间平复,便问赵知身:“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答应了他永远不说么?君子一诺,你为何背信!”
“不错,”赵知身淡淡地道:“君子一诺,当重千金、值千城,我自问是守信重义之人,但救他,是不需向任何人许诺,也一定要做的事情。”
“为何?”
“他是天命之子。”
“你呢?人生在世,谁又不是天命之子?”
赵知身被潇潇的话噎住了,转过身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我是一个灾星。若没有我,许多事情都不至于发生得如此惨烈,若这便是天命,这样的天命,不依也罢。”
潇潇医仙沉默了片刻,只道:“我知道了。”
赵知身看她转身,大约是已做了决定,急忙问:“可需我准备什么?”
潇潇医仙又转回身来,眉心微微皱起,有些嫌弃地将赵知身看着,道:“我既自诩医仙,便不会做换血那等倒施逆行、歪门邪道之事,断肠散确实无药可医,但有的时候,何处坏了,就将何处切断,开膛断肠之痛,常人无可忍受,他若真是天命之子,就应该活得下来。”
潇潇医仙话罢,对自己守在门外的女徒吩咐道:“素问,备刀。”
……
金阳城里,正阳门长街外,君、民、臣,汇聚一处,南帝听清了云间的话,她要南帝为慕容铮正名。距离近的百姓也听清了云间的话,今年粮食收成不好,南朝腹背受敌节节败退,原来不是天灾,而是南帝一手策划,咎由自取,这个信息从最前面的人听到开始,一层一层向后流传,哗然之声如波浪一般,一直起伏到长街的尽头。
南帝一生做错过许多事情,冤死错杀过许多好人,这些错南帝不肯承认,但不代表他自己心里不知道。而他最知道的,便是在得知慕容铮死后,自己身为爷爷的那种切肤之痛,对于慕容铮的死,他有悔有愧,他一生自持天子之尊,不愿认错、悔改,唯独对慕容铮这件事情,南帝是愿意留一条出口的。
所以当初他当着云间的面,写下了那封为慕容铮正名的御诏,他可以为慕容铮正名,可那是他死后,或者是他将死之际的事情。
眼看如此阵仗,南帝怒道:“沈云间,你,胡说八道!”
安仪长公主急忙代南帝补充,“来人,将这妖言惑众之人抓起来,就地正法!”
官兵闻言自要上来抓人,慕容家兄弟几人大有要保护的意思,云间忽然摸出一块金令亮出来,大声道:“陛下钦此特使金令在此,谁敢!”
南帝那边正被云间激得怒火烧心,猛然看到云间手中的金令,他确实给过云间一块金令,是在要求云间去修改虞历时给予的。原来这金令,就是云间敢当众告皇帝的状的证据。
可是,南帝道:“朕早已将金令收回!”
安仪长公主又急忙跟腔道:“沈云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造御令,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凭空捏造的!”
“哼,”云间一笑,将手中的金令就这样丢开,“所以,陛下承认曾授与云间特使金令了是么?陛下为何赐云间金令,陛下究竟让云间做了什么!”
南帝的身子不禁晃了晃,他实在是大意了,他一辈子也没被人指着脑门子质疑过,对这种当众吵架的事情没有经验,竟然大意失言,让这个小丫头抓住了话柄。
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只要他不再继续顺着云间的话说下去,最后留给百姓的交代,还不是要看他诏书上的亲笔,还不是他说什么,百姓就必须信什么。
在南帝做这决定的时候,云间又大声道:“还是,陛下想将当日在虞卫司当值的官差传来,与云间当众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