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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清殿里,御医取下银针,南帝在龙榻上缓缓睁开眼来,想要坐起,但感到四肢有些乏力。
御医急忙停下手中收拾针石的动作,轻轻搀着将南帝的上半身托扶起来,听南帝问道:“朕还余多少年寿?”
垂死之人大多会问自己还有多少时日,而南帝却用“年寿”这个词,御医听得出来,南帝仍没有要死的打算。
御医坦白地道:“经此一段针石调养,陛下的龙体已渐近好转,以药石供养,三五年寿无虞。”
南帝听来点了点头,似乎对三五年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御医接着道:“只是陛下心血不足,此疾虽不伤及肺腑,却药石无医,陛下务要卸下繁重忧思,素日更需心境平和,恐防急火攻心之症。”
南帝又是点点头,心里却隐隐地也感觉自己做不到,现在他的儿子正摩拳擦掌地要来打他这个老子,他的孙子又在外头挨打,怎可能全全卸下忧思。
御医出去之后,安仪长公主后脚便走进来了,南帝尝试着下榻活动活动筋骨,但走上几步还是觉得累了,安仪长公主便上去将他搀着在位子上坐下来。
“听御医说,父皇今日施针之后,气脉比起前日又是稳妥了许多,这必是天佑南朝,要父皇长命百岁,造福子民千秋万代呢。”
南帝又不傻,知道安仪长公主就是挑好听的话哄着他,可总比说难听的来挤兑他要强。南帝便是呵呵地慈祥一笑,正要批评安仪长公主这个胡乱拍马屁的行为,安仪长公主对外一声吩咐,“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传信的,传的正是边关发来的战报,说是雁城军顽强抗敌,霍北大军见时机未宜,已暂且休整,退回雁门关外二十里。
“珺王呢?”
“珺王殿下仍在雁城军中,万事无碍。”
南帝这才放心地收住一口气,打发了传信的出去,安仪长公主一边将汤药端上小案,一边道:“父皇这颗心总算放下了吧,十三那孩子从来福大命大,有陛下的福泽与天灵庇佑,稳妥着呢。这几日送往雁城的粮饷也该到了,霍北骚扰咱们北境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只要守住了,他们无计可施,便会再次撤兵的。”
道理的确是如此,可战场上的事情哪有说起来这么轻巧。
南帝复问一句,“粮饷就要运到了?”
“按照路程,最晚不过这三五日的事了,这一年百姓收成欠佳,南边的战事又持续消耗,户部原本并没有筹集到足够的粮草,还是闽南王、秦山王几位藩王,开了属地的粮仓筹来的,如今闽南王还在南境帮着抵御辰军,今次南朝腹背受敌,朝廷能够顺利度此难关,几位藩王属领也是功不可没呢。”
南帝也不是不知道安仪长公主与那些藩王贵戚们走得亲近,如今这难关还没有渡过去,已经在帮着说好话论功行赏了。不过对眼下来说,这些都是小事。但这番话也提醒了南帝,这些藩王贵戚,虽隶属南国,却又有些各自为盈的意思,国难当前,开仓筹粮不是他们作为南朝子民该做的事情么,何来邀功嘉奖一说。但既然各自为盈之势已经形成,论功嘉奖便必不可少,否则便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一旦这些手中握有一定兵力的藩王属领跳起脚来,南朝国境内,更是也要震三震。
“是要有些奖赏才是,此事容战后再议吧。”南帝看向安仪长公主,“你素来与那些藩王亲眷往来的多一些,便先将朕的心意让他们知晓,眼下尚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
“是,父皇。”安仪长公主回着话,将汤药端到南帝眼前,南帝拿过来便痛快地饮了一大口,中间停下歇一口气,安仪长公主又将一些丹药一一送过去,南帝服着,看到其中一粒不太熟悉,便问:“这又是什么?”
“这是莫天师为父皇炼制的养生丹。”安仪长公主从容地回答。
南帝却凉凉一笑,用手背十分随意地将那盛放丹药的匣子推开,服过了其它的丹药汤水,显然没有一丝要食用那养生丹的意思。
安仪长公主想要劝,又拿不准南帝的心思,犹豫了半晌,才小心地问:“父皇不是一向最为器重莫天师么?”
“嗯……”南帝沉吟一声,道:“朕器重他,是器他有占天观星之能,朕器的是才,而非人。古往今来,许多帝皇饲养依从道法天师,却又有哪一位求来了长生之法,寿有穷尽,朕不强求。”
安仪长公主轻微地笑笑,说着,“父皇说的是,来人,将这养生丹拿下去送还浑天阁吧。”
“安仪,你也退下吧。”
“是。”
走出养清殿,走在幽谧回环的宫墙之中,十步一盏红灯,将安仪长公主的身影拉长又缩短,红灯映下的光影在她的侧脸时时变幻,这样大而幽静的皇宫,这长长的甬道南帝几乎不会再走,这一盏一盏黑夜中从不熄灭的红灯,几乎永远都不会再照到南帝的眼前,那内宫里的数千名宫人匠人,仍在有条不紊乃至谨小慎微地日日工作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服务南帝一人。
安仪长公主忽然感觉,自己差点忘了,那个体弱的老者,曾经是威震过一方的乱世霸主,即使他现在已至垂暮,没有力气走出皇宫去看自己的江山了,那霸主之魂那颗霸主之心,怎可能随意就湮灭,他又怎么可能被她所轻易掌控,无论是他的想法和行为,还是他本已为数不多的寿命。
坐上马车之前,茕儿拿着那小匣子走近,“长公主殿下,这养生丹……”
安仪长公主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没用的东西,扔了吧。”
这养生丹算不上毒物,至少吃了不会立时毙命,只是大多修道术士炼制的丹药,都会加入丹砂之类的东西,少食不觉,长久徐徐服用,这生养着养着也就到头了。有时候安仪长公主会做贼心虚地想,当南帝推开这养生丹的时候,是否就已经洞悉了自己的祸心,毕竟南帝也曾是一名太子、一位少年天子,他也曾饱读诗书、也曾见多识广,或许这鲜为人知的炼丹秘辛他也是知道的呢。
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安仪长公主只想着既然南帝那样信任莫天师,将他观测出来的谶语奉若天旨一般敬畏着,便想借这一层信任,去控制他寿命的长短。
而实际上,南帝对于修道炼丹的事情并不了解,也从不感兴趣,他只信有实证的事情,譬如观星测命,前人观星之预言确实有过被验证准确的,他便信此事,而由古至今,求长生者在所多有,却从未有一人求成,他便不信此事。
不与命运做无谓的抗争,或许是他千错万错之中最正确的一条准则,也或许这种不抗争才是一种更发自肺腑的蔑视。
但安仪长公主的心境显然还没到南帝这般层次,她越想便越是担忧,自己怕是就快要露出马脚了。
回到长公主府后,安仪长公主的第一走狗高华秀已在悄咪咪地等着,安仪长公主收起心中的忧虑,冰冷地问:“事情都办妥了?”
“粮草已经被毁,无论如何是不可能送往雁城了。”高华秀作答。
可是这还不够,即使无粮,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说饿死就饿死的,更有十三公子那般造化了得的人,乱军之下被马蹄踩死的也不一定非就是他,只要给他一条出口,他就能活着爬出来,所以最稳妥的,还是直接将他斩杀在洞窟之中。
“不能让他活着回来。”安仪长公主说。
因为战争的修炼,会让他的翅膀越来越硬,有一个翅膀足够硬的亲王在,就算她能趁乱政之机搞死南帝,那个最容易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也不会是她,反倒是帮他人做了嫁衣。更何况,十三公子的眼睛现在已经盯在了她慕容仪身上,更甚者是盯上她背后的藩王贵戚,就算她安仪长公主现在决定放弃,将多年累积的硕果拱手相让给十三公子,十三公子放她一条活路,也不会放她身后的藩王贵戚们继续恣意膨胀,失去了藩王贵戚做靠山,她慕容仪往后连现如今的逍遥日子都没得过了。
坏事做的多了,就没有退路了。
再者,如果再失去了慕容十三这个孙子,陛下距离急火攻心应是也没多少分寸之隔了。
高华秀似有些犹豫,安仪长公主将他瞪了一眼,高华秀才道:“雁城军中已经安插了人手,但仍嫌不够妥当,小人略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