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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瞒住身受重伤,且一时半会不能好起来这件事情,光扣住师子归是不够的,按理说,回到金阳城,十三公子便应该第一时间进宫,寻求陛下的庇护,可他知道,陛下身边有长公主的人,并且是一个十分得陛下信任的人。
十三公子决定先回珺王府,再从长计议,揭发狼山堡的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一定要证据已经足够周全准确,再给与致命一击。
但这个计划,在回到金阳城的第一天就被云间打乱了。
云间并没有跟着他回珺王府,而是转而跟着陛下派来的人进了宫,见了南帝便是声泪俱下,说自己罪该万死。
南帝问云间怎么了。
“罪女保护不力,使珺王殿下被人割断了手筋脚筋……”
南帝震惊,“你说什么?谁干的!”
云间膝行向前,从怀里捧上一条素白绢帕,绢上字迹工整俊秀,写下的血字却隐隐有些气吞山河之势——“血债血偿”!
南帝依然隐隐认得这幅字迹,是那个孩子,他此生所写的第一个字,是他手把手握着手教他的,是他——慕容晓。
南帝捧着这张绢子,有些手抖,“你们见到他了?”
云间哭着解释道,“珺王殿下前去宸王陵寝的路上,便听说了素川地动的事情,第一时便赶了过去,岂料被辰军扑个正着,他……就在辰军里。”
“他加入了叛军?”
云间摇头,“恐怕,他就是叛军的首领。”
南帝的身子晃了晃,斜斜地颓坐在位子上,手里捧着的一条白绢,仿佛有千金重一般。他颤抖着问云间,“这是什么意思,他让你交给朕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几个字是云间让赵知身写的,上面沾的也不是十三公子的血,而是他赵知身自己的。云间就是想要看到南帝这种心痛得随时都可能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云间道,“他说,即便要做天子,他也会亲手将这江山打下来,绝不承袭陛下一分,让陛下莫要痴心妄想。”
南帝目光苍白,喃喃地道,“他恨朕,他竟然如此恨朕……”
殿中沉默了许久,南帝才回过了些神,眼含破碎地问,“十三呢,珺王现在如何?”
“珺王殿下已经回府歇下了,他不忍来见陛下,怕陛下看到他已是个废人而心伤。”
“废人……”南帝又一番心痛不已,心痛地道,“他为何要如此啊!”
“大约是记着当初珺王殿下在他身上的所作所为,所以用相同的手段报复,若不是小女子苦苦哀求,怕是……怕是就不仅如此了……”
云间说着又哭了起来,仿佛在赵知身手里遭遇了天大的委屈,此刻仍心有余悸。
南帝恍恍然地,“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云间继续哭着,哭哭啼啼地道,“他已猜到陛下会如此问,便说若陛下如此问起,就告诉陛下,过去在宫中十数载,他全是按照陛下安排的模样生活,陛下其实从不知他内心究竟如何,他还说,这便就是子随其父。”
子随其父,南帝从来没想过赵知身是个如此狠辣的人,他以为他只是不想当皇帝,所以才逃了,南帝觉得,这个事情等人找到了,还是可以商量的。这一瞬他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年轻时的所作所为,比这狠比这狭隘的多了去了,说子随其父,并不为过。
可是他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做皇帝是多么艰险的一件事,他不狠,别人就会对他狠。
当年南帝还只是个傀儡皇帝,一无所有时,亲手培植了秦家这股势力,秦家也为南帝鞍前马后,满门九死一生,立下功勋无数。南帝也是通过秦家少主才认识了槐夫人,南帝为了名正言顺地迎娶槐夫人,便让秦家将她收作义女,可是槐夫人入宫不久,他才知道,原来在结识自己之前,槐夫人与秦家少主本就是情意相通的。
南帝嫉妒极了,好在这时槐夫人便诊出了喜脉,南帝特意请了钦天监的莫天师前来测算,莫天师语出惊人,此子身怀天子命格,却手持凶匕,有弑父之凶。
那时南帝虽也迷信,但毕竟还年轻,天子的狂妄,让他以为他可以逆天改命,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折断这孩子手中的凶匕。而这孩子背靠的是秦家,那时秦家的贤德声望已经盖过了南帝这位正主,南帝很自然地便将此“凶匕”所指,看向了秦家。
正在南帝犹豫不决时,槐夫人与秦家少主的私情在宫中被揭露,其实南帝是相信槐夫人的,至少他相信她腹中的骨肉是自己的,又此时,有人向南帝进了谗言,说这孩子是谁的,南帝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心里认的是哪一个爹啊。如果他认为自己是秦家的人,那么他这天子命格,这未来的江山,还会姓慕容吗?
妒火使南帝痛下杀手,甚至赶尽杀绝,朝中仍有知晓这一段隐情的,提起秦家的覆灭,到底是将症结所在,归为一句红颜祸水。
可是时至今日,南帝年事已高,越来越迷信,就越来越认为自己当年的作法并没有错,若没有除掉秦家,或许情况会比现在更糟。
可是他对槐夫人有愧,且活到这把年纪,对生死倒是看得开了,如果那孩子真的手持凶匕来杀他,他倒是可以接受。
可他始终难以接受的,是指责。
沉默的一瞬间里,南帝便想了这许多,眼神一瞬之后,看起来似又苍老了许多,他像个悲伤的老叟,颤抖着嗓音问云间,“你有没有告诉他,朕很想他?”
云间垂目。
在南帝期待的目光里,云间很快便转向了另一个话题,“还有一件事,素川的地动,并非是地动。而是他事先在当地修建了一座地堡,他炸毁了那座地堡引起地动,然后迅速将军队迁往当地安抚,掳走当地知县一家杀人灭口,使消息不能及时传回金都,南朝赈灾不及,他便轻易就得到了占领素川的便利。”
“不是地动?”
“不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这件事情他已筹谋了很久,他曾在我父亲膝下学艺,虽然兵法谋略超群,但到底手中的兵马数量有限,他需要这样一场事故,来扩大自身的威望,招兵买马之后,才有真正与南朝抗衡的实力。”
南帝怆然冷笑,心中想到,好孩子啊,不可多得的奸雄之才,不愧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啊。
南帝挥挥手,“你下去吧,再有他的消息,及时来告诉朕。”
云间行礼告退,刚退出殿外,便听到殿里尹福海的声音,“陛下,您稳住啊陛下,御医,来人,快传御医!”
云间唇上微微一挑,这狗屁南帝心肠倒是够硬,这样都没能将他气死!
……
长公主府里,安仪长公主正为十三公子顺利回城这个事情急得焦头烂额,又听说沈云间已经亲自进宫了,生生怀疑自己已是死到临头,让茕儿将她最体面的那身衣裳找出来,打算等陛下的毒酒或者白绫赐过来的时候,风风光光地上路。
外头却有人来报,“长公主殿下,沈云间来了。”
长公主觉得沈云间可能就是陛下派来发落自己的,身体又是轻轻一颤,抬起手,由茕儿搀着才能走得稳当一些。
刚起来迎了没几步,云间已经从门外踏了进来,一个人。
安仪长公主见云间手里空空,没有圣旨也没有赐死的用具,心神稳了稳,盯着云间的身形站住。
云间盈盈一笑,温和地行了一礼,抬起明亮的眼来,“长公主义母怎么形色如此慌张,府中发生什么事了?”
安仪长公主只看着她,不说话。
云间转了转眼珠,“唔,莫不是因为子归姐姐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长公主义母担心了?义母不必担心,子归姐姐只是被留在珺王府,照顾珺王殿下罢了,这不是义母您一直想看见的么,这次云间可帮义母立了大功,义母要奖励云间才是呢。”
凡与云间接触过的人,谁不知她最合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公主见自己这时候死是不用死了,便撑起了气势来,咬牙冷笑着,“沈云间,你好大的胆子啊,你还敢来!”
“我为什么不敢来?”云间侧目,依然笑着,因为得意了些,笑容甚至显得有些轻浮,“我刚刚可在陛下面前,帮长公主殿下解了狼山堡这桩株连的大罪呢,长公主殿下在宫中耳目众多,稍做打听就会知晓,为了解这桩罪,我可是将珺王殿下彻底得罪了,往后的福祸,还需仰仗长公主义母呢。”
“你说什么?”
“我说,”云间走近一步,“长公主府还是原来的长公主府,长公主殿下你除了失去一座封地之外,什么都不会改变。狼山堡一行之后,我才对长公主你有了更多的认识,同为女儿身,我很欣赏长公主你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