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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听说云间来过,正亲自过来送茶,进来才发现云间已经走了,放下茶具,左右看了看,唤了几声“殿下”,也无人回应。心里念着奇怪,正打算出去,听到屏风后的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呼唤。
安康走过去,有些惊讶有些好奇,“大白天的,殿下您怎么又睡下了?”
只见十三公子坐在被子里,脸上涨得通红,好像很热,又好像很冷,咬牙切齿地不知在琢磨什么,琢磨了半晌,终是眼一闭,“带个女人过来。”
安康眨了眨眼,呆呆应了两声,准备离开,十三公子又皱着眉,“不要了不要了!”
安康已经大约明白了,转回来靠近两步,好奇地睁大眼睛,“殿下您又被姑娘下药了?”
十三公子绝望地闭眼。
安康不解,“这次又是为的什么?”
“她不许本王去封地。”
“姑娘说一句不许,殿下您自然就不去了,这是何必?”
十三公子烦恼地一叹,“女人就是如此,要什么不直接说出来,非让人去猜,猜错了还要受罚!”
“所以殿下以为姑娘不想看见殿下,主动愿到封地去,是猜错了,受罚了?”
十三公子被身体里那团火激得头昏脑涨,不想回答安康的话,他此刻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想那档子事,身体也不想,只是难受,只是因为知道做了那档子事可以不用难受,才会在做与不做之间,使精神饱受纠结和折磨。
安康见十三公子不回答,自顾地分析道,“姑娘不想让殿下离开金阳城,为什么不想,是殿下留在这里对姑娘有什么用,还是姑娘就是不舍得殿下?”
“你说什么?”
安康把自己念叨的话又说了一遍。
“最后一句。”
“姑娘不舍得殿下?”
“再说一次?”
“姑娘不舍得殿下,云间姑娘不舍得殿下,殿下满意了?”
十三公子的脸色暗下来,“她必是有什么目的的。”
“殿下自个儿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本王这个样子怎么出的门去!”
安康想了想,叹了口气,略尴尬地小心地提醒道,“殿下您要是实在不愿找人帮忙的话,要不就自己……啊?”
十三公子的脸再一次烧得滚烫,用最阴狠的目光瞪着安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本王是堂堂皇孙!出去,不许人进来!”
……
养清殿里,十三公子跪在南帝面前,不情不愿地,“孙子来向皇爷爷认错,孙子不该口出狂言,伤皇爷爷的心,孙子不想去封地,请皇爷爷收回成命。”
十三公子不想演,认错的态度本就不诚恳,南帝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也不相信他会真心认错,冷笑一瞬,“你连府里的花花草草都翻动了,你不想去,朕会信?”
“孙子只是一时冲动,等到要出发了,才想起来外面千好万好,也不如家里好,更懂得皇爷爷对孙子的一番用心良苦。”十三公子从善如流地对答,脸上仍不见一丝动情的颜色。
南帝并不吃这一套,直接问道:“谁让你来认错的?”
“是孙子的母亲。”
“谁让你来的?”
“长公主姑母。”
“说!是谁!”
十三公子面上一沉,终是无奈地承认,“沈云间。”
“她让你娶若筝你便娶,让你向朕认错你便认,在你心里,她是不是比朕、比天还重要!”
十三公子想也没想,没好气地回答,“是。”
“你!”南帝左右看看,只看到手边的一盏茶,于是怒摔茶碗,大骂:“混账东西!”
十三公子不说话。
南帝继续怒道,“是不是他让你谋反你也谋,让你跟朕抢这个位子,你也要抢!”
十三公子不耐地解释道:“沈云间只是一个女人,她要这天下有什么用,她没有这样的想法,她为难臣,只是为了六哥的事情在怄气,孙子口出狂言,也只是为了六哥的事情怄气。”
一提到慕容铮,南帝的心便渐渐平静下来,满满当当的都是悔恨和伤痛,语气放平了一些,问:“你真的想做太子?”
“以前不想,现在想。”
“为何?”
十三公子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却坚定,“为了沈云间,只有做了太子,她才不用这么累,南朝欠她的太多了,我愿意用一切来还她。”
南帝看着他孙子的目光,仿佛看到了曾经某个青年人的影子——
那个十一岁登基的少年天子,在旧臣权势的倾轧和摆布中,挣扎着做了十几年的傀儡,终于在二十八岁那年,小院槐荫下,他看到一名女子,手中持着绣花绸扇,低笑间便将面前侃侃而谈天下事的所谓才俊们驳得面红耳赤,她说,“当今陛下能在前朝遗故权利倾轧之下苟活至今,即便是傀儡,胸中必也沟壑万千,岂似尔等蝼蚁看天下,身在山中不识山面目罢了。”
他被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骑在头上欺负了这么多年,又被那些无权无势的人嘲笑了这么多年,这风尘女子的一句肯定,便显得尤为珍贵。那一刻,他愿意用一切来供养她的笑靥如花。
他折了那朵花儿,让她陪自己看天下,那花儿却枯萎了。
南帝站起来,冲十三公子招招手,“来,你跟朕来。”
十三公子站起来,跟着南帝走出养清殿,南帝走在道路正中,那砖面上暗暗雕着腾龙,祥云朵朵,是陛下每日上朝时必经的一段路,十三公子不敢走中间,退开行于一侧,南帝指指脚下,“跟着朕,走这条路,朕恕你无罪,来。”
十三公子暗暗吸一口气,便也走了上去,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行至高阔的金殿,随着南帝拾级而上,停在那金座一旁。
九龙相护,腾云为底。
“来,你坐下,坐在这儿,朕的位子。”
十三公子低头,“孙子不敢。”
“朕让你坐。”
十三公子吃不准南帝在唱哪一出,谨慎地缓缓坐下,被南帝严厉呵斥道:“大气!再坐!”
十三公子只好站起来,望着洞开的殿门,殿外不染一尘的空荡广场,远处的正阳门,正阳门外十里长街。
抬手,拂袍,坐下。
南帝走下阶去,仰头看着十三公子,“看见了什么。”
十三公子垂目,“不能看。”
大殿的砖面上,总有些斑斑驳驳的痕迹,站在殿里的人并不能看清,那是一副锦绣山河图,唯在那金座之上,高高望去,才能看清每一条斑驳的用意,那些深深浅浅的着色,连成一面竟是如此磅礴。
不似丹青名家细腻的笔触,那逆笔勾勒的山河,尽如残垣断壁一般狰狞而萧索。美的是人间,不是天下,天下从来都是残酷的。
南帝站在那画的中心,显得有些渺小,“看朕!从未这样看过朕是不是,从那个位子看,这殿里的每一个人是不是都十分矮小,你可知,朕每天看你们在这殿上吵来吵去,便如在看戏台上的丑角?权力,可以把人捏扁,只要你站的足够高,这天下尽在你眼中,天下人都不过蝼蚁一般庸庸碌碌!”
“权力,至高无上,却唯有一个‘情’字,无力可解。”
南帝说到这里,眼底似泛起一丝哀愁,招招手令十三公子回到自己身边,望着正阳门外的遥遥长街道,“沈云间一生的灾祸,始于权力,但权力,无法抹平伤痕,她的一生,与你我之间的滔天仇恨,无力可解。你还想做太子吗?”
“想。”
“又是为何?”
“想这世间再不能造就下一个沈云间。”
“无论代价?”
“除了她,无论代价。”
南帝点点头,走回养清殿,将一份奏折交给十三公子,“国舅死后,户部无首,过去国舅掌权时,遗留下许多问题,已一一呈现。如今南方战事越发吃紧,辰军已连下五城,将才折损数人,这不是最要紧的,现今国库已空,无米可战,若不能解这粮饷之急,南朝境内很快就会造就出千千万万个沈云间。你有什么想法?”
这是一个数月前就开始冒头的问题,只是那时候国舅还没死,尚可以尽全力压制,现在国舅死了,这摊烂事一下就没人管了,是可以将国舅囤的那些金山银山翻出来,但是银子和财宝不能当饭吃,且他一人所贪,不足以供应持久频发的战事,而他分贪出去的那些,一时也不可能全数回收变成米面。
要最快解粮草之急,只能从手中有粮的人身上想办法。
但是百姓除了过冬的余粮,其余的收成都被人高价收走了。
十三公子并没有发表想法,直接问:“陛下要臣做什么?”
南帝冷哼一声,知道硬道理十三公子都明白,也不做多余的解释,道:“沈云间说要依附朕,朕会信她那些鬼话?朕放了她,一则是不想授韩人以柄,二则,是她背后的原州商会。她一番起死回生,朕会不去查她的来历?当年是原州商会救下了她,现在也是原州商会在暗地里帮扶着她,朕要你去哄沈云间,让她把被原州商会收走的粮米,乖乖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