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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光听着这些话,内心更是不住地叹气,他自然不会向陛下进这样的言,进了也是无用,但为了安抚云间,表面上仍是一口应下了。
云间以对师光过去种种为人的了解,知道他乃算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君子,一心为国为民的贤臣,虽然也惧怕天子的威严,但是个懂得进退的有脑子的人,他能答应自己,云间便觉得很放心。
但云间也知道,就算师光很懂得使用技巧将召回宸王的建议在陛下面前提出来,陛下必也不会轻易答应,仍需要再有一件大事,将他激一激。
这件事,便是他最看好的继承人,十三公子的死去。
转身回了房中,云间挑了一块宝蓝色的蜀锦,比着样子一针一针绣着,时间便在这一针一针中流逝,遥远的地方战争的号角早已吹响,有人倒下了,有人前赴后继。想到这些,针尖便刺破了指尖,小小的血洞,鲜血凝成一小滴,薄薄的颜色,如一粒小小的红色水晶,一花一世界,晶面如镜,镜中征尘嘶骑,烈火大风,男子头颅高昂,热血一腔,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是个将死之人的模样。
云间将手握成拳,在掌心里埋藏了那溢血的指尖,她知道这一滴血代表着什么,是思念。她仍是会思念慕容笑的,尽管她认为那个人身上没什么值得思念,可是遇见过的人,总是会思念的吧,思念,算不了什么。
师子归才从外面踏进来,脸色也不算太好,云间轻轻地问,“安抚过钰世子了?”
师子归摇了摇头,也找了块料子在手中摸着,黯然地道,“说多少安抚的话有何用,他若听得进去,早便听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云间静静地说。
师子归点头,“是啊,子钰从小就很少得父亲母亲的陪伴,性子又要强,自不会像我一般,想他们了就自己个儿贴上去,父亲母亲也不在意他,十多年了,这层隔膜想破也难破了,况且就算到了今日,父亲母亲也还是没有要正视他这个儿子的想法,他这样爱折腾,不过是想多得他们的一些关心罢了。”
“钰世子也是可怜人啊。”云间轻轻地说。
师子归只得幽幽地叹一口气,天家里的子嗣,谁不可怜,云间可怜,是个人都看得见,而看不见的呢。一如慕容铮被捧上云端这么多年,实际不过是保护他人的一个幌子。一如慕容笑天生得来陛下的偏宠,却因为这丝偏宠,无法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一如她师子归,一心踏实本分,孝敬父母,爱护幼弟,只倾心一人,可这本分亦是枷锁,将她拘得喘不过气。
云间也大致了解些师子钰以及安平侯师光和长公主这段婚姻的由来,念及自己此刻怀着身子的一些想法变化,好奇地问,“师侯爷心里有些疙瘩,尚可理解,长公主终究是为人母的,为何先前也对钰世子这般不冷不热的呢?”
师子归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道,“母亲大约不似寻常妇人吧。”
“哦?”
师子归也不再继续说下去,长公主的理想究竟是在何处,是没有跟师子归说过的,但师子归亲闺女一般在长公主膝下多年,总也有些感觉。安仪长公主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般淡然,一心只顾着孝顺她父皇,这个女人十分在意权利,为了权利,为了讨好陛下,是她向陛下建议,将师子归送去霍北和亲,为了权利,她才希望师子归与过去虽被陛下看好但还不成气候的十三公子在一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权利。
见师子归不想说,云间也就不再打听长公主府的家里事,她只要能分清所有人的立场就足够了,安平侯与长公主不和睦,师子钰虽然在帮长公主做事,但母子二人也是貌合神离,师子归是个和事老,希望大家都好。
这两日云间都在跟一堆小衣服较劲,幻想着孩子生出来,穿着它们的样子,顺便静静地等着,等一个人已经死去的消息传来。
稀奇的是,师子钰好像一直都没再出现。
直到了第三天,伺候在师子钰身边的随侍才慌张地跑了进来,进来便道,“云小姐,您想想法子,救救世子爷吧。”
这便更稀奇了,师子钰那样的金阳小霸王,从他手里救人还差不多,除非他自己找死,还需人救他?
唔是了,师子钰几日不见,可能是找死去了。
云间好奇地看过去,小随从道,“世子爷说做不成大将军,不能立足于朝廷,便要名扬在江湖,跑去城郊外的乌合庄打擂拳去了,足足三天三夜没有回来,连个死活都不知道,世子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小的,小的也没命活了。”
师子钰对身边的人也不怎么好,伺候在他身边是个既费脑子又送命的活,身边人经常换来换去的,各个都提防着自己的小命,主仆情义是根本谈不上的。这随从起初觉得师子钰又是胡闹,想他金阳一霸也出不得什么事,便没放在心上,眼下紧张,紧张的也是自己的死活。
云间问,“师侯爷和长公主不知么?”
“最近朝廷里事务多,侯爷也几日未回府了,小的先去向长公主说了,长公主只说世子胡闹也不是头一回,玩够了便回来了。可那乌合庄是江湖的地盘,不看家世出身的,长公主不信这些,非说这普天之下,哪有不认天家面子的。”
长公主就是太迷信权利了,不相信这世间有权利压不住的事情,心可真大,可惜江湖草莽的心,比她还大。
云间道,“可是你找我,我也没办法呀,我又不懂得功夫,还能将他给硬拽回来不成?”
那随从膝行上来,一把就抓住云间的裙角,眼神恳切地哀求道,“外头都说云小姐聪慧过人,小人不求别的,求云小姐帮帮小人,就帮小人想个说得过去的说辞也行,世子爷真是死在外头也就罢了,小人可不想平白送命啊!”
云间干干一愣,这随从还真是个拎得清轻重的,对他来说,师子钰死在外面事小,长公主追究下来让自己陪葬事大。
再想想十三公子身边的安康,慕容铮身边的连周,哪怕是长公主府里茕儿,哪一个不是一门心思扑在主子身上,豁了命也要顾主子的安全,师子钰还真的够惨的。
但非要说他是自作孽,也显得太无情,究问起源头来,还是出在爹妈头上。
且这次师子钰反应这么激烈,也怪云间先前给他画了张做将军的饼子,希望扑了空,心里不痛快。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云间说。
随从不死心地将云间拽着,见云间忽得露出一个冰冷的眼神,适才认了命,松开手,灰溜溜地走了。
云间坐在房里不禁叹了口气,想了想,总归师子钰护过自己,一报还一报,还是不要见死不救了吧。
换了身利落的衣裳,云间去师子钰的院子那边找到了李慕游,让他选几个平常师子钰身边身手好的,钻狗洞跟自己一道出去。
李慕游自是二话不说照办了,马车行去城郊外的路上,路过一家钱庄,云间进去说了些什么,很快便走了出来。
到达乌合庄的时候,已是暮夜十分,这里便亦如城里的花楼一般繁华,那些卸去一身正经皮囊的江湖人士,聚集在此,赌博打架,喜欢围观血腥暴力的高官子弟,也会驱车过来下注观赏。
南帝治下,江湖也算太平,江湖人士想要出头,往往就靠在这种地方一战成名。
倒是也没有不接待女客的说法,云间交了银子,带着人进去的时候,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擂台上,黑压压的一座大堂,擂台四周高灯环绕,台上赤身裸搏的人,一身劲汗,在灯光下更显出结实的力量。
身形偏瘦的那一个,正是师子钰,早已被锤得鼻青脸肿,看不清相貌。要不是他养尊处优,肌肤生得比寻常江湖人士白嫩,以及他手里那把过分熟悉的金刀,云间怕是也认不出来。
他的对手是一名彪形大汉,武器乃是一条镶了铆钉的链锤,挥动手臂甩啊甩的,看着就又沉又疼。
台下全是叫好的声音,大汉将链锤向师子钰砸去,被他尚算灵活地一躲,好歹是没砸中脑袋,明显也能看见,肩膀上重重地挨了一下。
李慕游作为一个书生,看到这种画面,恨不得念两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云间心里也是一跳一跳,看不清他们究竟是怎么打的,这一战总之是以师子钰一刀划破了那大汉的肚皮,大汉兜着从肚皮里流出来的肠子,让人抬了下去。
庄主高高举起师子钰的一只手臂,那少年肿着脸皮满脸麻木,早已不再睁眼看人,庄主高声道,“小壮士已连赢十二场,下一位上来挑擂的是哪位豪杰啊!”
堂中寂静,落针可闻,等待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站出来,唯一女子拨开人群,一步一步缓缓前行,站在了师子钰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