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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两月,温泉镇湖岸的垂柳已经绿油油一片,湖面上也变得繁忙起来。
赵破虏虽有一条渔船却不打渔,他每天天刚蒙蒙亮,就会把燕戈行从床上拖起来,让他帮忙把一个个酒坛从山窖里搬到船上。载满酒的小船船艄挑着一面朱红色的酒幡,酒幡上是姑姑用黄丝线绣的一个大大的酒字。
东边泛起鱼肚白,喊着号子的赵破虏撑着小船驶出湖口,往往天还没黑一船好酒便都卖光了。葛家酿造的杨柳醉在洛河之上很有名,渔民船家们口口相传,早已是抢手的俏货。
船只穿梭来往,其实燕戈行和沈雪吟是完全有机会藏身在某艘大一点的渔船上出湖而去的,但念在端午节时日已近,当初又答应了姑姑带她一同去四象岛,便也都安心在温泉镇等着。又何况,十三楼的眼线遍布大燕各地,某个集市上卖杂鱼的小贩都有可能是魏九渊的探子,若早早离开温泉镇,反而平白增加了被十三楼盯上的风险。
那些日子,燕戈行早上在温泉里练拳,傍晚和沈雪吟一起到后山练剑,日子过得倒也算快。拳风日盛的燕戈行也曾问过沈雪吟那套威力无比的掌法叫什么,可惜沈雪吟不说,只敷衍他说是当初师父自创,不曾取过名字。其实沈雪吟完全没必要在他面前藏着掖着,就算她直接告诉燕戈行那是武林中排名前五的眠月掌,燕戈行也不会将它跟红莲教联系在一起,当时他只是随口一问。
站在水中只露脑袋在外的燕戈行运气击出一拳,水下暗流涌动,水面之上却波澜不惊,眼见的速度已经比在岸上慢不了多少。他打了一套暹罗佛拳,穿着湿漉漉的裤子跳上岸来,横披了外衣,坐在一块圆溜溜的山石上依怪僧教的心法运气打坐时,春寒料峭却也不觉得冷。修炼至今,那套心法已是游刃有余,每每练起,掌心脚心都各有一道暖流沿四肢游走,汇于丹田后又沿着脊柱直冲百汇,浑身每个关节穴位都畅快无比。
“燕少侠。”
听到沈雪吟的声音,燕戈行连忙穿好了衣服,一边系好衣带,一边赤脚站在山石上回应:“这边呢。”
这一天沈雪吟破天荒地换下红衣,穿上了一件水绿色的长裙,那条裙子是姑姑亲手帮其缝制的。她虽常年生活在大漠之中,皮肤却很白与裙子的颜色很搭,束腰的裁剪的长裙也让其身姿变得曼妙起来。
她手里提着燕戈行的雪澈剑,猛地向温泉对岸的燕戈行一掷,自己已率先施展轻功,轻点长满青苔的石阶,向着后山飘去。燕戈行练功的那些日子里,她也苦练眠月掌法,但与一心想着救师兄出魔掌的燕戈行不同的是,她是要杀人。
燕戈行把目光从沈雪吟的新裙上收回,弓身捡起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石块,朝着温泉水面打出一连串水漂的同时,整个人已经踏着水面上的石块,哒哒哒几步,跳到了温泉对面的一棵柳树上,又低身一弹向上跃去,落到了沈雪吟身前。这招一苇渡江是他独创的,石块丢出的速度要不快不慢,拿捏的刚刚好才行。快了,自己尚未跳出,石块已飞至对岸,慢了则会沉到水下,无处着力。
沈雪吟浅浅一笑,也不看她,伸手便是一掌,燕戈行举臂格挡,两人你推我挡之间已到山顶开阔之地。
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山后是一座座绵延不断的高山,云雾缭绕间有仙鹤野雀相携而飞,却不知是不是栖霞峰里的那几只飞到了这里。
“如果师兄也在就好了!”
燕戈行自言自语,不禁加大了雪澈剑劈砍的力度,他心里不停地埋怨着魏九渊,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何阉贼偏偏跟他们师兄二人过不去?
他右手使剑,左手使的却是暹罗拳法,这也是那些日历自己无聊,胡乱练出的怪招,也不知实用与否。
与他大开大合的动作不同,眠月掌的招式却很微妙。
叶无欢三十多年前自创的这套掌法,全凭内力发出,以小生大,掌风渐次叠加,击中对方之时,已与发力时的力度大相径庭。
正所谓起于微末,裂于山崩。
据说当初叶无欢在大漠中遇到了流沙,那流沙先是向下漏出一个指头粗细的小洞,渐渐的沙子崩塌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生生拖着远处的一处沙丘沉入了黄沙之下,她便是受这启发,修出了眠月掌。
眠月掌与魏九渊的追魂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追魂掌尽全力击出,只隔空打出一掌,凭的是施掌之人卓绝的内力修为。而眠月掌,看似只打出了软绵绵的一掌,其实手速极快,不觉间已打出成百上千掌,每一次内力叠加,就算沈雪吟的内力远不如服药吃虫的魏九渊,成千上万个沈雪吟加起来,也着实不可小觑。
水滴石穿需要成百上千年,若是把滴水的速度提高成千上万倍呢?
啪的一声,眠月掌打在了燕戈行身旁的一块山石上,山石粉碎,一粒花生仁大小的石粒嗖地一下朝着燕戈行飞来,燕戈行举剑去挡,那飞速旋转着的石粒,竟像是一只小小的陀螺般顶着雪澈剑的剑身,发出了呜呜的声响。石粒的力度越来越大,燕戈行竟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把剑猛向身侧一斜,顺势将石粒卸向一旁,当的一声打进了远处的一棵柏树里面。
“叶姑娘好棒的掌法。”
燕戈行嘴上恭维着,心下却在想,幸亏自己与这掌法的主人并非仇家,那一下若是拍在自己身上,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就算拍在肉最多最厚的屁股上,也定能把骨盆震碎,苦主还要慷慨地饶一口老血吧?
沈雪吟收了掌,向前一步,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天瀑剑,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燕少侠的剑法也不错嘛,似乎又比前几日长进许多。”
沈雪吟哪里会不知道,眠月掌法虽然遒劲,却也有它的短处。施掌之人必须站在远处,若是敌方避开了一击,纠缠近前来,打乱了掌法,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燕戈行抖了一个剑花,将雪澈剑剑尖指天立于背后,伸手轻轻地拉起了沈雪吟的小指,只见她渐次拉开了沈雪吟的五根指头,待看到掌心里的红莲烙印后,沈雪吟才触电一般收了手。
刚才她弹剑时燕戈行不经意扫了一眼,见她掌心红彤彤一片,这才有此举动。
“叶姑娘掌心纹的那是什么?牡丹?芍药?”
见他并未看清,沈雪吟长舒一口气,敷衍道:“什么牡丹芍药花花草草的,那是娘胎里带来的胎记!”
燕戈行这才觉得自己方才似乎有些失礼,尴尬一笑,拉了拉自己的耳垂,露出了右耳后那两枚暗红色的胎记,“既然不小心看到了叶姑娘的胎记,在下也不能占你便宜,给你看看我的便是。”
沈雪吟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将红莲烙印握紧在掌中,又用左手弹了一下燕戈行的耳朵,只弹得对方叫苦不迭。
……
燕戈行不知,在他和叶姑娘被困在温泉镇的同时,湖外不远处的忘川谷里也正囚着一人。
彼时,她正独自一人站在岩壁上的吊楼中,望着谷口似乎比昨日更浓了些的瘴气发呆。
几日来,她几乎都已把嗓子喊哑了,谷外却还是没有一个人回应。她被迫服下了苏婳特制的药物,剥夺了在瘴气之中穿行自如的能力。
她曾试着逃跑,可每每都会晕死在瘴气之中,醒来,却又躺回了吊楼之中的床上。
吊楼的灶房内,摆满了粮食、蔬果和腊肉,数量之巨,看起来一辈子都吃不完的样子。
好在把她带回忘川谷的那日,苏婳曾瞒着常牧风悄悄塞给她一片布条,布条上写着:“静待端午燕戈行相救。”
若不是这样,从小性格暴烈的段非烟也许早就一头撞死在身后的崖壁上了。
她若知道,自从上次分别,燕戈行竟连想起“段非烟”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没几次,心中又不知该作何感想。
若不是心里一只记挂着师兄的安危,恐怕成日与“叶姑娘”生活在一起的燕戈行,早已对那如同仙境一般的温泉镇乐不思蜀了罢?
却也难怪。
他接年还不到二十周岁,童心未泯,骨子里又是粗心大意的一个人,虽然那日两人缠绵悱恻,却是中了迷情散的毒,囫囵吞枣,不知其味,印象自然也深刻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