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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媒婆既是媒婆,自然有一张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的嘴:“老爷子你可知道你为甚瘫了?就是因为您这爆脾气,总想打这个杀那个的,可小心哪一日把自个儿给气死了才好哇。”
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罗老爷子一手高架着拐就扬了起来:“看老子不打死你个恶妇……”
“爹!”
“老头子!”
陶七娘和婆婆同时又喊又拉的,陶七娘扯不住公公,连忙吼了一句:“壮壮还在睡着呢,九宁也在这儿瞧着,您老怎么又来这套?”
罗老爷子别的不说,独疼大孙女儿,猛然停了骂骂咧咧,回头见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一袭豆青色的长褙子,小脸圆圆,双目晦涩的站在不远处,立刻就停了手,恨恨道:“姓何的你给老子滚,再叫老子瞧见你乱作媒,老子不打死你。”
何媒婆才不怕呢:“那您老可多烧几柱高香,求着您家老二赶紧回来吧,否则的话,如今的朝廷,一个逃兵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哟。”
听了这句,就连罗老爷子也给吓唬住了,站在那里气的直喘气。
“说我二叔是逃兵,何婶婶您亲眼瞧见他逃了?”罗九宁忽而上前一步,略带着些婴儿憨的小脸上一股子淡淡的倔意,出声却是格外的平和。
何媒婆道:“哼,是宋伯允宋御史说的,这事儿王妃您是不知道,宋绮是给四爷作妾的,可知道的清楚着呢。”
听她这口气,作妾比作妻光彩多了似的。
“皇家的妾侍们,用太后娘娘常劝慰我的话说,就是些用物儿,供爷们玩儿用的。军国大事,或者爷们言语间不小心漏了一句出来,她们敢往外传。只要能证实,我以王妃的身份,不必通过王爷就能打死她们。”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仿如铮铮骨声。
“何婶婶,你能帮我证实,此话果真是宋绮那个妾侍传的吗?”再上前一步,罗九宁虽说小脸圆圆,一脸憨稚,可那双眸子里却闪着无比的坚毅,这一句反问,直接叫何媒婆哑口无言。
妻妾妻妾,自古就是不可愈越的鸿沟。
便是皇帝,只要立了中宫,皇后就是后六宫当仁不让的主母。皇帝稍微宠幸一点别的妃子,大臣们还要上折子弹一声皇帝这是宠妾灭妻呢。
至于民间,或者公侯府中,就更严厉了。
妾嘛,不过是个玩意儿,当今律法,主母想要打杀或者发卖了妾侍,便闹出人命来,闹到官府里,顶多也不过赔点钱了事,还没有那一家的主母,因为打杀了妾侍就被官府问过罪的。
何媒婆作人伢子,最知道这个。
她叫九宁这句话给愣生生的唬住了,从地上捡起跟罗老爷子撕打时跌落的那朵芙蓉花,往鬓角胡乱一插,走了。
*
娘儿俩坐在一处,陶七娘这才说起这何媒婆上门的缘由。
却原来,那宋伯允家和陶七娘的娘家皆住在羊肠胡同,俩家是对门对面的邻居,长辈也是极好的关系。
因俩家父辈手里关系好,陶家又生的女儿多,小时候俩家还曾订过口头的娃娃亲。
不过七娘越大生的越貌美,偏偏又和丹枝巷的罗良两个相互看对了眼儿,而罗家父母又开明,陶罗两家就作了亲。
一对神仙伉俪,相伴了十七年,不曾红过一回脸,也不曾绊过一句嘴。
那宋伯允小时候倒还罢了,不算丑极,谁知十二岁那年害了一场癞疮,从此之后变的瘴头鼠目,丑不可言。
但就算丑成只蛤/蟆样儿,他那颗贼心却从未死过。
从罗良甫一死,他就天天缠着陶七娘。
今如今估计是听到罗宾做了逃兵,罗家这算是背上罪了,这就大模大样的就缠上来了。
陶七娘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尚娇丽的红颜衬着满头白发,就轻轻捂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忍叫女儿看到自己弱不可支的一面。
她从丈夫死的那日,其实就叫宋伯允给缠上了。
整整一年啊,那獐头鼠目的宋伯允不停的缠着她,出门买菜,他跟着,偶尔去庙里上柱香,待她回过头来,宋伯允死皮赖脸,就站在身后。
她每每都给吓的毛骨悚然。
甚至于,有一回她出门去不远处的铺子里收租金,回来的时候晚了些,那獐头鼠目的宋伯允直接就把陶七娘给堵到了巷子里。
宋伯允不止因为小时候得癞疮相貌丑陋不堪,身上还生着一种顽癣,只要离的近了,就可以看到,他身上的皮屑是会不停往下掉的。
陶七娘本是个极为爱洁的妇人,给堵在巷子里,望着那一身皮屑,当时就吐了。
偏偏宋伯允还故意搓着自己的胳膊:“陶氏,当初咱们本来订了亲的,你转而嫁了罗良,只为他生的细皮嫩肉,我宋伯允可一直记着这事儿了。
怎的,你瞧我这皮肉让你恶心了?告诉你呗,等成了亲,你可天天要吃它了,此时嫌弃,将来怎么办?”
这可不就是押准了九宁怀着孽胎,在王府里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过日子的缘故吗?
陶七娘忍了一年,本以为只要女儿在王府,犹还是王妃,宋伯允就不敢造次。
谁知道因为小叔罗宾在雁门关的突然出逃,那宋伯允就明目张胆的逼上门来了。
“所以娘不止想杀了壮壮,还想自我了断了去,就为了女儿能在肃王府抬起头来重新作人,是吗?”罗九宁强撑着不敢掉眼泪,可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就开始啪啪往下落了。
陶七娘一见女儿的泪,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这一家子老的老,弱的弱,承功和阿婵自有他们的活路。
娘确实不止想自己死,还想把你奶和你爷两个也都解脱了,否则的话,你说怎么办?难道说娘就任凭着宋伯允欺负,去吃他那恶心的皮屑不成,还有壮壮了,娘不能叫他一辈子拖累着你啊。”
罗九宁这才算是明白了,原本疼爱自己的娘突然变的那般气势汹汹,她一来就连忙儿的要赶她回肃王府。
并非娘不爱她了,娘其实是早就抱着想和小壮壮,并罗家老爷子老太太同归于尽的心的。
她望着母亲半晌,道:“娘,您难道忘了,咱还有祖传的薄药,只要有薄药,女儿就能帮您挟治宋伯允,只是,您肯相信我吗?你肯不伤我的孩子吗?”
陶七娘叫女儿这一问,又愣住了:“宋伯允那个恶徒想要强娶娘,与薄药有甚关系?”
薄药者,大多以动物油脂,再加上各类药汁与精油炮制而成,用于皮肤,或者穴位之上,是治疗各类皮肤病,以及人们筋骨顽痛,风湿顽癣时的良药。
陶七娘的父亲陶亘,曾经是这洛阳城中治薄药的大家。
他一生生了九个女儿,没有男丁,而这九个女儿之中,唯有陶八娘与陶九娘学习了治薄药的手艺,而罗九宁则师承两个小姨母,亦学得一手治薄药的手艺。
罗九宁起身进了里间,拉开自己她闺房的妆台,里面琳琅满目的,摆满了一排排的,或白瓷,或青胎,或珐琅彩的瓷盒。
旋开,这些瓷盒中全都是白色的凝膏,一盒盒,若在旁人嗅来,不过一股浓浓药味的膏脂罢了。
但是,这是罗九宁,或者她与她的姨母陶八娘和陶九娘几个按着当年陶家的祖传秘方而自己治的薄药,全都用着最好的原料,药性极其强的。
曾经,八娘和九娘带着罗九宁治药时,她虽也学的认真,可从来也不曾想过,这些薄药,将来会成为她在穷途末路时,赖以翻身的良药。
“娘,您不要杀我的孩子,我帮你挟治宋伯允,好不好,你给女儿三天时间,三天时间就好,女儿一定替你解决了宋伯允,徜若不行,你便真带着壮壮自杀,女儿也再无话可说,行否?”罗九宁捧着薄药,圆憨憨的脸儿,却也一脸大人似的凝重。
陶七娘并不相信女儿,但是她如今已然走投无路了,心中恍恍惚惚,其实仍想的是死,仍还虚以尾蛇的应付着罗九宁:“行行行,我把壮壮壮留下照看着,你快回王府去吧。”
罗九宁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讲自己梦里看到的那本书,以及书中那些凄惨无比的事情。
书中的陶七娘虽说几番狠心欲要带着壮壮和公公婆婆同归于尽,可是到底女子心善,始终下不了毒手。
最后,那宋伯允几番强娶不成,索性一把火烧了陶家。
而陶七娘为了救腿脚不便的老公公,叫火给熏晕在院子里。那宋伯允不知从何处寻了具烧焦的尸首假作陶七娘,而把真正的陶七娘给带回家去,从此就作个豢养的性/奴了。
可怜陶七娘一个才不过三十三岁的年轻妇人,不堪宋伯允的玩弄,更是不小心染上了他那一身令人作呕的皮癣,于某一日趁他不注意就上吊自杀了。
而宋伯允对于陶七娘,其实也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之所以要强娶她,折磨她,恰是为了报当年陶七娘弃他而嫁罗良的屈辱之仇。
见陶七娘死了,他一不报官二不下葬,直接把她扔到乱葬岗上,叫野狗分食掉也就完了。
如此悲惨离奇的死法,徜若说出来,罗九宁怕陶七娘要不信,可是徜若她不说,眼见得陶七娘仍得要走书中的老路,心中千万般的思量着,罗九宁决定还是独自冒险,孤注一掷的,救娘,救壮壮,并救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
她埋头在儿子额头上亲吻了许久,于沉睡的小家伙耳侧念念叨叨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对不起,又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娘爱你,乖乖在此等着娘,便由陶七娘送着出了罗家,准备回肃王府去了。
出了门,陶七娘还是一味哄罗九宁的话:“乖阿宁,你只要记得千万要学会讨王爷的欢心,他是肃王府的家主,也是你的丈夫,只有讨好了他,再替他生个孩子,便从今往后他心中仍有芥蒂,便不爱你,你王妃的地位也是稳的。你一个生了孽子的王妃,一条命就算是保住了,你可明白?”
罗九宁并不言语,出门的时候,特地戴了一顶她未嫁时行走于街面时,常戴的幂篱。
俩母女走到丹枝巷的口子上,她遥遥指着前面巷口,便问陶七娘:“娘,你可瞧见了否,那两个人你可认得?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