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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掷地有声,八王爷目光肃然,神态谨慎,绝不像是胡言乱语。一时之间,文德殿比之前的气氛,竟然更加凝重。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八王爷,说出这般震撼人心的话。
“八王爷!”
潘丞相身为百官之首,此刻不得不站出来道。
“事关大宋社稷,八王爷可不能胡乱说道。陛下子嗣,关乎帝位,如今五皇子离去,怎么陛下还会有皇子?”
话音落下,潘丞相身后,群臣附和!
此等大事,岂可草率,若不是八王爷贤名在外,恐怕早已经有人跳出来谴责了。
“潘丞相所言甚是!事关我大宋社稷,确实不可儿戏。只是臣所言,句句属实,只要陛下唤来两人,便可知真相。”
八王爷言之凿凿,就算是最严谨的潘丞相,也一时默然,想听一听八王爷到底有何高见。
“皇弟此言当真?!”
皇上的目光之中,闪过一道动容。
“这二人是谁,速速唤来,朕定要问个清清楚楚。”
八王爷点点头,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下,开口道。
“这二人中,一人乃是江湖大侠君不见,也就是护驾有功的国师叶问天。而另一人,则是常伴在皇后身边的九公公!”
八王爷的目光,忽然落在九公公的身上,吓得九公公惶恐不安。
“陛下……”
九公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却挥挥手,轻声道。
“你且起身!”
九公公不安地站起来,目光慌张地看了八王爷一眼。然而,八王爷依旧不为所动,眼神坚毅且极为认真。
“皇弟!”
皇上微微叹息了一声。
“这九公公倒在此。倒是那国师叶问天,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又何处去寻他!”
文德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在这事关社稷的大事之上,八王爷的葫芦里面,到底卖了什么药。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老夫在此!”
一袭白影,忽然从天而降,落在这文德殿内,恍惚如同鬼魅一般,让人愕然不已。
“山野村夫叶问天,参见圣上!”
叶问天恭敬地上前行礼。
他的这番突兀出现,确是让人始料不及。
“国师来的正好!”
八王爷喜出望外,江湖奇人便是江湖奇人,总是在这关键时刻,才会现身相见。
“哈哈。”
叶问天语气潇洒的笑道。
“老夫云游天下,一年之内,历经岭南和塞北,想这夏末初秋,汴梁鱼肥,在这汴河之中,垂钓了三日,今夜恰逢路过,忽然听到有人提及老夫,想不到确是这文德殿中的陛下和各位。各位找老夫何事,先且说明,那国师之位,老夫坚决不受。”
众人早已习惯了他的个性,也就见怪不怪。
“叶大侠放心!今日本王,确是让叶大侠来做一番见证!”
八王爷拉着叶问天,站在皇上面前。
“皇兄陛下!且让臣弟问九公公几句话。”
冲皇上点点头,八王爷对九公公道。
“此事,还是得从当年皇后计调李妃皇子一事说起。当初皇后和李妃一同怀有龙脉,然而,皇后诞下龙子,李妃却诞下一只狸猫。关乎皇后一事上,已经天下皆知,皇后诞下的,乃是长公主殿下,那大皇子,不过是柳侍郎之子。”
满朝文武听着八王爷说起陈年往事。
此事已经满朝皆知,皇后当年诞下长公主,担心没有皇子为凭,后宫之位不稳。于是将长公主与柳侍郎之子调换,以至于长公主殿下流落民间,为滕王所收养。
如今长公主的身份已经昭告天下,认祖归宗,并且钦封云月长公主,昭告天下。
如今八王爷旧事重提,莫非其中,还另有隐情!
果然,八王爷点点头。
“不错!当年皇后调换长公主之后,又调换了李妃诞下的皇子,替换成了一只狸猫。此事,乃是皇后身边,贴身太监九公公亲手操持!九公公,我且问你……”
八王爷忽然目光犀利的望向九公公。
“当年皇后用计调换李妃的皇子,那皇子呢?”
“皇上,老奴……”
九公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不已。
“起来吧!”
皇上默默的扭过头去。
“都是些陈年往事,朕早已经原谅了皇后,自然也不会再怪罪于你,你只需回答皇弟的话,李妃诞下的皇儿,究竟去了何处!”
“谢陛下恩典!”
九公公激动的叩了几个响头,这才颤巍巍的道。
“当年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将刚出生的小皇子从宫里抱出,老奴不忍皇子无辜丧命,可又不敢违逆娘娘,便将这小皇子,交给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处置。那小太监将他抱出宫去,放在一个木盆之中,放入汴水,随着汴河之水,漂流而去,不知去向……”
“且慢……”
众人正听得其中关键,却听见一个雄浑的声音,忽然响起。
叶问天大步上前来,站在九公公面前。
“敢问公公一句,此事可是发生在天圣三年三月初五,汴梁城外河西岸的伞盖老槐树下。”
九公公讶异地张大嘴,愕然的望着叶问天。
“李妃和皇后确实是天圣三年三月初五分别诞下小皇子和长公主,那小太监告诉我,确实是在汴梁城外河西岸的伞盖老槐树下将小皇子放进江水之中,你……你又如何得知!”
叶问天却不作回答,而是再问。
“那小皇子身上,是否包着一块荷花绣帕。那绣的荷花,是上好的金缕线做的宫绣!”
“你……你怎么知道!”
九公公再次哑然失声。
“这……这绣帕是老奴亲手包的,本是李妃娘娘的贴身之物。”
众人越听越是心惊,当年之事,所知的人甚少。叶问天竟然能说的如此详细,莫非,此人当真有天人之能。
而叶问天确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难怪……难怪了!哈哈……那小皇子的下落,老夫知道。”
文德殿内,群臣皆惊,皇上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叶问天。
“叶先生!告诉朕,朕的皇儿在哪,朕重重有赏!”话音才落,皇上又觉得不妥,叶问天连国师之位,都弃如敝履,又怎会贪恋荣华富贵。
“朕恳请叶先生告知,朕那皇儿去往了何处。”
换上一副语气,皇上缓缓道。
叶问天点点头,目光希冀道:“当年老夫贪恋那玉壶酒肆的仙酿,一口气多喝了几杯,在那伞盖老槐树上独醉浅眠。忽然听得一阵鬼祟声传来,迷糊之中,看见一个小太监,用一个木盆,将一个婴儿,置于其中,随波逐流。”
“那伞盖老槐树下盘根错节,暗流极多,竟然在那小太监走后,又将那装着婴儿的木盆,倒卷了回来。老夫见天不绝此子,日后定大有作为,便将他救下,收为徒儿。只是我一向闲云野鹤,不愿如此拘束,便将他送入与老夫颇有交情的八王爷府上,让他收为义子,抚养成人。”
“朕……朕的小皇儿,当真没有死!”皇上激动地站起来,若不是龙体虚弱,怕是要上前揪住叶问天追问。
“他在哪,朕的皇儿在哪……”
叶问天长叹一口气。
“皇上!如今的小王爷,老夫的徒儿赵允初!就是那个当年老夫在伞盖大槐树下的暗流中,捡来的小皇子。”
“初儿……”
皇上不可思议地望着叶问天。
当年的小皇子,竟然就是八王爷府中的小王爷。
不由得,所有人的目光,竟然都集中在八王爷身上。
只见八王爷默默点点头。
“皇兄!此事涉及宫中隐秘,臣弟无凭无据,也不敢肆意声张啊。臣弟之所以清楚初儿的身份,只是臣弟当年偶然见了李妃娘娘贴身的荷花绣,又恰逢李妃诞下狸猫,被打入冷宫,才联想起来,此事必有阴谋。”
“这么多年臣弟小心翼翼,明察暗访,这才有此结论。本想初儿一辈子在王府,亦无不可。然现在乃是我大宋危急存亡之秋,臣弟不敢隐瞒,还请皇兄定夺。”
八王爷语气森然,从怀中拿出那枚做工精细的手帕,交到皇上手中。
皇上颤巍巍地坐起来,望着手帕,老泪纵横!
“没错!这便是当年朕亲手送给李妃的手帕,朕记得!初儿……朕的皇儿……”
文德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默默地看着皇上,八王爷,以及那方证明身份的手帕。柳云懿目光希冀,望着那方手帕,沉默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
一瞬间,只见她神色有种无法体会的释然,又添一抹易懂难言的伤感,最终,那方手帕,在柳云懿的眼中,如同当年扬州城外,断线了的风筝,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
一个月后,圣上驾崩,举国齐哀!
丧礼举行之后,潘丞相宣读陛下遗诏,着一个月前认祖归宗的皇子赵允初,继承大统,重振寰宇。
皇子赵允初在位期间,重用名臣猛将,文有相公范仲淹心忧天下,武有狄青、种谔安邦定国。并试行仁政,天下称赞!
史书留名,谓之仁宗皇帝!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非谋反大罪,皆从轻发落,并免除天下百姓三年赋税,举国欢腾,不言而喻。
西风紧,汴梁城北烟尘漫!
一批天牢死囚,被开封府尹的捕快衙役押解出来,出了城门,踏上征途。
这些死囚,本是麒麟社的成员,谋反叛乱,理当九族皆诛。但新皇仁德,只诛贼首,余者刺配边疆,充军要塞。
城门口,柴王爷一身布衣,由两个捕快押解着,双眼凄迷的望向西北。
谋逆之罪,罪不可恕,但新皇还是网开一面,念在柴氏祖上的禅让之功,只将柴王爷剥夺了王爵,刺配延州府,其余王府一干人员,并未有任何不妥,甚至柴王之位,依旧世袭。
天牢之中的一番境遇,让柴王已经看开,明白新皇的恩德。
否则,城门外,不会有依旧身穿锦衣的柴氏族人,前来为自己送行。
柴王妃怀里抱着婴儿,翘首以盼,终于见到柴王爷,激动地跑上前,两人相视无言,眼泪汪汪。
良久,柴王这才长叹一口气。
“今日有此下场,都怪我当年鬼迷心窍,误信谗言。辛亏当今圣上宽宏大量,否则,累及家人,你我怕是九泉下见,也不会有今日你为我送行之举。”
王妃眼中泪水更如泉涌,好生伤感。
余下的柴氏族人打点了捕快,从准备的食盒中拿出饭菜和干粮。
“王爷,此去路途遥远,先用些饭菜,再带些干粮,路上也好进食。”
正说话间,一驾车马,在城门出现,侍女跳下马车,打开车帘,露出柳云懿那张极美的素颜。
柴氏族人和一干捕快衙役慌忙下跪行礼。
“拜见长公主殿下。”
柳云懿并未动用公主仪仗,只是轻车简行,身上,也是普通的长裙,并不着华丽的宫装。但所有人都恭敬之极,不敢有分毫不敬。
“免礼!快快请起!”
将柴王和柴王妃扶起,柳云懿又回头对两个衙役道。
“一路上好生照料柴王爷,不可有什么差池,否则,本公主唯你们是问。”
“是!公主殿下。”
两个捕快唯唯诺诺地应承。
柴王妃怀中的婴儿睡得格外香甜,柳云懿不由得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再往后,却有些令她失望了。
“阿婴呢?”
柴氏族人中,并没有阿婴的身影。
柴王妃看了一眼柳云懿,欲言又止,终归还是摇摇头。
“公主殿下与她情同姐妹,若要寻她,还是去城外的白云庵区看看吧。”
白云庵!
听了这三个字,柳云懿神色大惊。
白云庵的菩萨像前,阿婴神色虔诚的三拜九叩,跪在蒲团之上,目光祥和。
庵门外,柳云懿匆匆赶来。
白云庵可是佛门之地,阿婴连自己的孩儿都舍弃,前往这里,岂不是要……
庵主领着几个弟子,正要敲响木鱼,取出戒刀,见柳云懿出现,默然止住,微微叹息了一声。
“阿婴……”
望着菩萨面前阿婴的背影,柳云懿小声唤了一句。
当年扬州街头,两人形影不离,柳云懿一出声,阿婴必定出现在身旁。然而,这一次,阿婴却头也不回。
“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劝我,柳施主,请回吧!”
果然,阿婴真的抛却了一切,在这白云庵中,剃度出家。
“这是为何?”
柳云懿默默的靠在门口,细声问。
庵中香烟袅娜,菩萨慈眉善目,柳云懿却目光唏嘘,内心茫然。
终于,你我不再是江南柳树下一起躲风避雨的飞燕,也不再是闹事浪荡的任侠少女了。
“春梅已经告诉我了,我的夫君不是你所杀!”
阿婴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初,尽管这话极为重要,但并没有丝毫波澜。
“只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三番四次加害于你。你非但不恨我,反而以德报怨。”对着菩萨,阿婴重重地叩了三声响头。
“弟子罪孽深重,只想皈依佛门,洗去人间的恩怨情仇,望菩萨成全。”
柳云懿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只感觉看着阿婴的背影,好生伤感。
“柳施主,请回吧!今生我愧对于你,唯有青灯古佛,才能了却执念,但愿来生有缘,你我再做姐妹。”
庵门渐渐关上,三缕青丝,从阿婴的头顶滑落。
门外的柳云懿抑制不住的滑落眼角的泪水,终是捂着嘴,心酸而去。
面对着菩萨,阿婴也是眼中凄迷,泪水混着三千烦恼丝,一起坠地。
不沾红尘亦染尘,今生宿念一场空!
从白云庵出来,柳云懿胸口很闷。
汴梁深秋,风卷枯叶,正值伤感。这一路,走得实在是太悲伤了,所以,她宁愿跑,朝着皇宫飞快的奔去。
长公主殿下不顾一切的飞奔,吓得随行侍女慌张的跟上去。
入了宫门,柳云懿并不停留。
而是继续,往自己的寝宫而去。
关上宫门,任由侍女们在门外不安的呼唤,她都没有丝毫理会,而是摘下头顶的珠钗,褪去华丽的宫裙,容颜敛去,风华收摄,一袭青衣小帽,那个斜靠着铜狮子慵懒贪睡的江南灵润少年,再次出现。
当换上这一身,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犹如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打开宫门,不顾一切的跑出去。
“公主殿下……”
身后的动静,她闻所未闻,听了,也装作没听见。
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皇妹……”
柳云懿脚下骤然停住,回过头去。
赵允初头戴冲天冠,龙袍加身,正跟着自己。
身后,无数宫女侍女,诚惶诚恐。
“皇妹!留步……”
望着青衣小帽的柳云懿,赵允初恍惚忆起当年的一幕幕,扬州初见,梦回神女,就是她。
只可惜,物是人非,徒添悲凉。
遣退宫女侍卫,赵允初独自上前来。
“皇妹,你这是……”
柳云懿露出清爽的微笑,吸了一口充满自由的气息,低头道。
“陛下!实不相瞒,其实,我并不是你的皇妹。”
赵允初目光闪过一丝愕然,然后默默低下头去。
“当年我爹爹确实是从柳侍郎家里抱走了一个女婴,但是那女婴很快就不幸夭折,于是爹爹又收养了我,来冒充大公主的身份。我既不是柳侍郎的女儿,也不是大公主,我只是江南街头的一个小混混,陛下,就放我离去吧!”
她开心的笑起来,尽管一身男装,但那般明媚,便是无数珍珠翡翠,都及不上半分。
可这般明媚,却不是在宫里养出来的,赵允初深知。
“你真的要走吗?”
这不是问,是殷切的挽留,柳云懿如何不知。赵允初想留她,而且,从刚才的神色,他一早便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不曾言明而已。
可最终,她还是扬起侧颜,望着天外。
“我想去找一个人!”
她点点头。
晴空无际,天云舒卷,柳云懿却觉得此刻从未有过的宁静。内心所愿,皆如这天云一般,透彻至极。
这般神色,终于还是落在赵允初眼中,却蓦然的失落,闪过一丝悲凉。
她要找的人,终归还不是他。
“也罢!希望你能如愿,将他找到。”
“多谢陛下!”
柳云懿点点头,笑望苍天,转身离去。
天蓝似碧,玉人如洗。
放眼望去,汴梁城的余晖,好生眷恋那抹江南俏丽。
时隔多年,茫茫塞外,一家汉人客栈外,一方斗笠,遮着行色匆匆的归人,默默而来。塞外黄沙肆虐,行人纱巾掩面,然那一抹不及遮挡的目光,却异常的清俊。
客栈之外,胡姬扭动着婀娜的身姿,迎着她们英俊的汉郎归来,取出最香醇的葡萄酒,用最火热的舞蹈,敬上一碗。
他喝过美酒,却婉拒了胡姬的热情,然后取出了怀里最心爱的胡笳。
千年前,也是在这茫茫塞外,思念汉郎的女子,谱写了最忧伤的十八拍韵律。如今,他亦取出胡笳,悠扬的琴声声声控诉,道尽柔肠。
忽然,他停住了弹奏,站起身来。
那热情的胡姬被他惊住,一起回头。
只见茫茫沙漠之中,一个身影披着万千黄沙,默默而来。夕阳之下,身影轮廓慢慢显现,面容也渐渐浮现出来。
塞外明珠绽放,一个个胡姬羞怯的敛去容颜。
因为她,倾国倾城倾世倾心。
那么多年后,她终于找到了他。两人对视,正如,当年国子监那一见便是终生的邂逅。